向民仍然是先到杭州,以浙江上虞李明的身份取得赴日資格,回到了闊別快一年的東京。他之所以去東京,是當初在宋光家裏,同孫度一起分析認為:西洋的照相技術幾乎是同時傳入中國和日本的,按相片上記載的年代分析,當時在日本也隻有東京會有照相館。回憶在東京的時候,印象中也有叫這個名字的相館。但幾十年的時光,照這張相片的人即便還活著,也未必想得起來,可這是唯一的線索。

踏上碼頭,在迎接的人群裏一個年輕人的目光和他相遇,彼此似乎都很熟悉,一時又想不起來。他隔著欄杆想回過頭再看,身子被後麵的人簇擁著,想一想還是往前走了。在東京先後找到了幾家叫“嘉騰照相”名字的照相館。仔細一問都說:“那個時候我們還沒有開張。”最後找到一位七十多歲的照相師,他是全日本最老的。他說:“這家相館已經關閉十多年了,當初的房子是被火燒毀的,地皮賣給了一家開雜貨店的。”向民問他:“他家裏還有人嗎?”他說:“原本我們就不熟悉,是因為同行才注意的,現在就是見了麵也認不出來了。”他仍然沒有收獲。老照相師見他焦急又說:“現在的東京人都有看報的習慣,你可以去報社,刊登一條啟事也許會得到線索。”

向民一時沒有其他辦法,不如就冒險聽他的,於是去了報社。在碼頭上出現的年輕人,在街上與一個中年學者模樣的人相遇,說:“他來了,在街上亂打聽,很容易出事。”學者說:“讓他把東西留下,馬上回去。”兩人分了手。年輕人在街上找了兩天也沒有找到向民。晚上學者到了他的住所,將一張報紙給他看,上麵有一則啟事,附載著一張相片;相片有整理過的痕跡。學者說:“這種工作他一點經驗也沒有,會惹來意外的麻煩,必須叫他馬上走。”年輕人說:“可現在我無法找到他啊?”學者說:“他不是登了啟事了嗎?”年輕人醒悟地點點頭。

向民登完啟事,等報紙發出去還要再等幾天才可能得到消息。無事獨自在街上走著,前麵是帝國展覽館,兩年前曾到這兒來過,現在門口上方多了一道橫幅:“樞秘院元老齋騰洪一中國藏書展”。他以前曾聽說過這個人,朝野上下很有實力的人物。看到“藏書”兩個字,就不禁想起了當初自己家裏的藏書。

第一天的展出是免費的。向民走進去,進了那個展廳,裏麵的人看上去大都氣度不凡,有的像中國人。很快,那股彌漫的氣味,就叫他一陣眩惑,接著就感到這一切都恍然熟悉,像驀然回到了小時候,鼻子裏聞著濃鬱陳腐的書墨味,走進了父親的書房……仔細看,隻有與當初的擺放方式不同;其他仍是那樣熟悉、親昵,儼然是自家的藏書。

漸漸看展覽的人多起來。一個白發如銀、精神矍鑠的老人,陪著幾個與眾不同的參觀者走過來,邊走邊講解。向民的眼睛已凝神在《三國誌》上。老人從他身邊走過,見狀停下,端詳了一會,微笑地問:“這裏價值高的書很多,您為什麼偏愛那一部呢?”向民說:“我天性喜歡這一部。”他上下打量了向民一下,讚賞地說:“您是一名軍人嗎?一定是位引人注目的軍人!我站在你身邊,就感到了你渾身散發出來的軍人氣息。我是最崇尚軍人的!”向民點點頭。老人把那部書拿起來,“這是一部記錄中國軍人時代的書,上麵都是書寫曆史的軍人,我把它作為此次展覽的第一本贈書送給您—— 一位優秀的軍人!”向民接過來,隨口說:“我是位軍人,也自然是稱得上英雄的軍人!”

老人微笑了一下,“你一定是的。”說完陪著那些人走到別處。向民取下封套,打開封麵,扉頁上就是他留下的墨跡。

齋騰累了。中午,以前給他做幕僚的多田光來了,拿著張報紙說:“上麵有一則啟事,好像是找當年佐藤先生的,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真的找他的?”齋騰看了也感到茫然:“難道這樣的秘密也會有人知情?不,我相信這是巧合;可是又不能鬆懈,這必定是件意義深遠的事,要派人去查一下。”

向民出了展覽館,想到報社了解一下。半路上又遇到了那個眼熟的人,可仍想不出在哪兒見過。那個人到了他跟前說:“如果我說起孫度你應該相信我。”向民果然站住了。那人又說:“你來的目的我十分清楚。孫度是要你把東西給我,剩下的事由我來做。你現在已經很被動了,要馬上返回去。”向民感到吃驚:“孫度沒說過這裏有他的同黨,而且自己來的目的也隻有三個人知道。”那人繼續說:“你在報上做了啟事,這是很愚蠢的。這樣的工作不適合你,你必須乘坐今天下午五點的船返回上海。把東西給我,一分鍾也不要停留。”向民忽然明白了孫度急著叫自己來的原因,便把相片交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