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易》之為書也不可遠，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①，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其出人以度外內②，使知懼，文明於憂患與故。無有師保③，如臨父母。初率其辭而揆其方④，既有典常。苟非其人，道不虛行。
［注釋］
①六虛：指六爻之位。
②其出入以度外內，依筮法，先得之卦為本卦，通過爻變轉換之卦稱變卦。出入，就是出於本卦而入於變卦。外內，本卦為內卦，變卦為外卦，出於內而入於外。度，審察。本句意為，通過爻畫的對應變化來考察本卦向變卦轉換的對應關係，來判斷吉凶。
③無有師保：無，高亨認為：“無當作尤，形似而誤。尤讀為猶，似也。”師保，古代貴族子弟皆有師保。《禮記·文王世子》：“入則有保，出則有師。”師保負責教育輔導之責。
④率其辭揆其方：率，遵循。辭，卦爻辭。揆，度，即探求之意。方，義理。
［譯文］
《易經》與人們的社會生活有著密切的關係，它的法則就是不斷變化。易卦中的六爻變動不停，在各個爻位上流通變換，上下移動，沒有一定的規則，陽爻與陰爻的互相轉換，同樣是不被法則所拘束，正因為這樣才充分體現了因應變化的法則。從爻麵的對應變化來考察本卦的相互聯係，確定吉凶使人有所警懼，使人明於憂患的變故。猶如得到師保教育，如同受到父母的守護。首先遵照卦爻的釋辭來尋索它的義理，既而就有了指導行動的要領。但是，不是合適的人，這種法則不會無條件的產生作用。
《易》之為書也，原始要終①，以為質也。六爻之相雜，唯其時物也。其初難知，其上易知，本末也。初辭擬之，卒成之終。若夫雜物撰德②，辨是與非，則非其中爻不備。噫亦要存亡吉凶③，則居可知矣。知者觀其彖辭，則思過半矣。二與四，同功而異位，其善不同，二多譽，四多懼，近也④。柔之為道不利遠者，其要無咎，其用柔中也。三與五，同功而異位，三多凶，五多功，貴賤之等也。其柔危，其剛勝邪?
［注釋］
①原始要終：原始，考察過去。要終，探求未來。
②撰德：具列事物的性質。
③噫：王引之說：“噫與抑通。”裴學海說：“抑，轉語詞也。”無義。
④高亨認為：“近上疑當有遠字，轉寫誤脫。”二與四，指第二爻與第四爻。同功，第二爻與第四爻同屬陰位，為柔。異位，第二爻處下卦中位，第四爻處上卦下位，位置有區別。遠近，下卦為內卦，為近；上卦為外卦，為遠，所以說有遠近之分。
［譯文］
《易經》這本書，以推究事物的過去，探求事物的未來作為它的本製特征。一卦六爻陰陽相雜，僅僅是象征各種物候。占卜之時，首先得到的是初爻，全卦怎樣還難以知曉，直到得到上爻，整個卦象就容易了解了，這就是凡事須知本末的道理。初爻的爻辭僅勾勒出事物的端倪，上爻的爻辭就描繪出事物的全貌。至於鋪陳一些現象，具列事物的性質。辨明是非，就必須具有二、三、四、五爻的爻辭，才能臻於完備。至於從中探求人事的吉凶禍福，那麼坐著推演卦爻就可知道了。聰明人隻要看看每卦開首的《彖傳》，對於整卦的意義就了解多半了。第二爻與第四爻間屬陰位，但位置不同，而且代表的吉善也不一樣，二爻多讚譽，四爻多恐懼，因為它們的位置有遠近之分。陰柔的原則是不宜處在遠位，陰爻的要義在於表示無咎，在具體的運用當中宜處中位。第三爻與第五爻同屬陽位，但位置不同，第三爻表示凶險，第五爻表示功績，這是因為它們所處的位置有貴賤之分。從另一角度說，陰爻處於陽位就意味著凶險，陽爻處於陽位就象征勝利；陽爻處於陰位也意味著危險，陰爻處於陰位同樣象征著勝利。
《易》之為書也，廣大悉備。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材而兩之，故六①。六者非它也，三材之道也。道有變動，故曰爻。爻有等，故日物②。物相雜，故日文③。文不當，故吉凶生焉。
［注釋］
①兼三材而兩之：三材，天、地、人謂三材。兩之，以兩個爻位構成一個等級：上爻、五爻為天位，四爻、三爻為人位，二爻、初爻為地位，凡三個等級，所以又說一卦須具六爻。
②物：類別。易卦將天地萬物分為兩個大門類，即陰與陽。爻位有陰陽之別，爻畫也有陰陽之別。
③文：易卦之文，即易卦之象。
［譯文］
《易經》這本書，內容廣大而無所不包。有天道，有人道，有地道。並且以三級爻位來代表天、地、人三材，所以一卦具有六爻。“六”這個數目沒有別的意義，它就是根據三材的道理確定的。道是變化的，所以卦畫叫做爻。爻有位置上的區別，所以分別陰陽兩類。陰陽兩類爻畫錯組合，所以形成卦象。卦象的當與不當，所以產生了吉凶。
《易》之興也，其當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當文王與紂之事邪?是故其辭危①。危者使平，易者使傾。其道甚大，百物不廢。懼以終始，其要無咎。此之謂《易》之道也。
［注釋］
①危：指文王被紂王囚禁，所以怕危亡。
［譯文］
《易經》的產生，大概在殷商末代、周文王德教興盛發展的時期吧?大約在文王與紂王發生衝突的時代吧?所以它的文辭帶有驚懼自危的色彩。具有憂患意識才能帶來平安，帶著太平觀念就會造成傾覆。它的道理包容一切，一切事物都沒有被遺棄。自始至終帶有憂患意識，總的目的在求得沒有危險。這就是《易經》提供的人生哲學。
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德行恒易以知險，夫坤，天下之至順也，德行恒簡以知阻。能說諸心①，能研諸侯之慮②，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是故變化雲為③，吉事有祥。象事④知器，占事知來⑤。天地設位，聖人成能⑥。人謀鬼謀，百姓與能⑦。八卦以象告，爻象以情言，剛柔雜居，而吉凶可見矣。變動以利言，吉凶以情遷，是故，愛惡相攻而吉凶生。遠近相取而悔吝生。情偽相感而利害生。凡《易》之性，近而不相得則凶，或害之，悔且吝。將叛者，其辭慚，中疑者，其辭枝⑧。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遊。失其守者其辭屈。
［注釋］
①說：高亨說：“說乃借為閱。《說文》‘閱，具數於門中也。’物具列於前，覽而數之，是為閱。”
②司馬光、朱熹並謂“侯之”二字是衍文。
③雲為：孔穎達曰：“或口之所雲，或身之所為也。”即指言論和作為。
④象事：卦象所反映的事物的性質形態。
⑤占事：卜筮所揭示的人事吉凶。
⑥成能，促成其事。
⑦與能：參與其事。
⑧枝：當成歧之借字，即分歧。
［譯文］
乾為天，它是天下最剛健的，它的品德是恒常平易而且諳知風險。坤為地，它是天下最柔順的，它的品德是恒常簡要而且諳知險阻。能夠在內心覽閱這些道理，能夠在思想上研究這些道理，確定天下事物的吉凶，從而促使天下人奮勉前進。所以天地間的運動變化，人世間的言語行動，凡屬吉利之事必有吉祥之兆。根據卦象所反映的事物性質形態就可以知道製作器具的方法，根據占筮所揭示的凶吉禍福，就可以知道未來的結局。天地確立了一定的秩序，聖人促成天地的造化。通過谘議與人商量，通過卜筮與鬼商量，了解了《易經》的準則，愚昧的人們可以參與謀劃大事。八卦以卦象來預示，卦爻之辭以情理來昭告。陽爻陰爻錯綜組合，吉凶就從中表現出來。事物的變動是以利害為準繩，人間的吉凶是隨具體情況而轉移。所以愛與惡互相攻擊，吉與凶由此產生。親與疏互相爭取，悔與吝由此產生。感情與行為互相感觸，利與害由此產生。全部《易經》的意思是，人與人相處而不能協同合作，那就必遭凶險，甚至處心積慮地害人，悔與吝必定來臨。打算背叛的人，他的言語閃爍。內心有疑慮的人，他的言詞混亂。厚道的人，他的言詞謹約。浮躁的人，他的言詞放肆。誣蔑好人的人，他的言詞遊移。失去操守的人，他的言詞含混。
說卦
［題解］
本篇意在揭示八卦取象的特點和推演六十四卦的內在規律。先指明聖人推原卦象、卦變的步驟及其宗旨，接著具體分析八卦所代表的方位與季節、八種基本物象及其蘊含的象征之意，闡明了卦象、卦爻辭和義理之間的內在聯係，並廣泛列舉了自然和社會中的象例。還提出將天道、地道、人道，即整個宇宙綜合起來，視作一個大的對立統一體，每一部分是一個小的對立統一體，這小的對立統一體內部又各自包含了無數個更小的對立統一體的深邃辯證思想。
昔者，聖人之作《易》也，幽讚於神明而生蓍①，參天兩地而倚數②，觀變於陰陽而立卦，發揮於剛柔而生爻，和順於道德而理於義，窮理盡性而至於命。昔者，聖人之作《易》也，將以順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日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兼三材而兩之，故《易》六畫而成卦。分陰分陽，迭用柔剛，故《易》六位而成章。
［注釋］
①幽：暗中。
②參天兩地而倚數：參天兩地，《集解》引虞翻曰：“參，三也。”三為奇數，為天之數。兩為偶數，為地之數。倚，《集解》引虞翻說：“倚，立也。”義即建立。
［譯文］
從前聖人創作《易經》，冥冥之中受到神明的佐明，因而發明蓍草作為卜筮的工具。以奇數表示天，以偶數表示地，從而建立起卦爻數的係統。從觀察陰陽變化入手而建立起卦象係統。把剛柔的相互關係加以發揮而建立起爻位係統。用道德來調整各種關係，用義理來調整複雜的人事，窮究萬物的規律、特性以至於達到掌握萬物終極目的的境界。從前聖人創作《易經》，打算通過它來探索宇宙萬物本質性法則。因此將天道概括為陰與陽，將地道概括為柔與剛，將人道概括為仁與義。八卦兼備有天、地、人三者的含義，而且分別以二個爻位構成一個級位來表示，所以八卦每卦為六爻。其間
有陰陽的區別，交錯著剛柔的關係，所以表示著這種意義的六個爻位就形成了一定的卦體。
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①。八卦相錯。數往者順，知來者逆，是故《易》逆數也。雷以動之風以散之。雨以潤之。日以烜②之。艮以止之。兌以說之乾以君之。坤以藏之。
［注釋］
①為相射：高亨說：“不字疑衍……相射猶言相尅也。”
②烜：曬幹。
［譯文］
《乾》卦為天，《坤》卦為地，天地是相互對立的。山澤的氣息是互相流通的。風雷是互相激蕩的，水火是互相尅製。八卦所象征著這八種物質是互相依存的。了解曆史，是由以往順推至目前，推測未來是由目前逆推至未來，因此作為推知未來的易卦，是由下位向高位逆向推算。雷的功用在於鼓動萬物。風的功用在於播散萬物。雨的功用在於濕潤萬物。太陽的功用在於曬幹萬物。《艮卦》象征著高山棲止萬物。《兌卦》象征著大澤歡娛萬物。《乾卦》象征著上天君臨萬物。《坤卦》象征著大地包藏萬物。
帝出乎《震》，齊乎《巽》，相見乎《離》，致役乎《坤》，說言乎《兌》，戰乎《乾》，勞乎《坎》，成言乎《艮》。
［譯文］
天帝通過八卦來造化自然：《震卦》當值，萬物萌生；《巽卦》當值，萬物生長；《離卦》當值，成物盡現；《坤卦》當值，萬物長育；《兌卦》當值，萬物欣欣向榮；《乾卦》當為值，萬物競爭；《坎卦》當值，萬物休藏；《艮卦》當值，萬物複歸初態。
萬物出乎《震》，《震》東方也①。齊乎《巽》，《巽》，東南也。齊也者言萬物之齊也②。《離》也者，明也，萬物皆相見，南方之卦也。聖人南麵而聽天下，向明而治，蓋取諸此也。《坤》也者，地也，萬物皆致養焉，故曰：致役乎《坤》。《兌》，正秋也，萬物之所說也。故曰：說言乎《兌》。戰乎《乾》。《乾》，西北之卦也，言陰陽相薄也。《坎》者，水也，正北方之卦也，勞卦也，萬物之所歸也。故曰：勞乎《坎》。《艮》，東北之卦也，萬物之所成，終而所成始也。故曰：成言乎《艮》。
［注釋］
①《說卦》以八卦配四時。分一年為八個季節，每卦配一個季節，占四十五日。《震》卦為正春四十五日之季節。餘類推。《說卦》又以八卦配八方。《震》卦配東方，餘則由東轉南而類推。
②：《荀子·不苟》篇：“君子其辭。”揚倞注：“，修整也。”齊，即整齊之意。
［譯文］
《震卦》當值，萬物萌生。因為《震》位配東方，時屬正春。《巽卦》當值，萬物嶄露。因為《巽卦》位配東南方，時屬初夏。齊，就是說萬物齊生長。《離卦》象征光明，萬物在溫暖的陽光下盡行顯露。《離卦》位配南方，帝王南麵聽取朝政，處理朝政也在曉明之後，大概是取象於此。《坤卦》為地，萬物都憑借它而獲得滋養，所以說《坤卦》當值，萬物長育。《兌卦》時屬正秋，萬物皆長成而喜悅，所以說，《兌卦》當值，萬物欣欣向榮。《乾卦》當值，萬物競爭。因為《乾卦》位居西北方，時屬秋冬之交，此時陰陽之氣正相搏鬥。《坎卦》為水，位配正北方，時屬正冬，這是萬物疲勞而藏息的卦象，萬物皆歸藏休息，所以說，《坎卦》當值，萬物休藏。《艮卦》位配東北方，時屬季冬，萬物生長的一個循環周期終了，又開始了新的循環，所以說，《艮卦》當值，萬物複歸初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