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承認,菲利斯可能也被嚇著了,"你的恐懼和我的一樣,都是完全正當的",但對這一點他並不確定。給菲利斯的信中有許多類似的內容,這讓人覺得卡夫卡不免有點虛張聲勢。他一心追求邏輯,這種追求是那麼的決絕、徹底--我們可以說這體現了卡夫卡身上的猶太特征--因此並不受那些不喜歡把話說盡的人歡迎。菲利斯正是這樣。他認為自己理應獲得寬容:"我不相信事情會是這樣。因為我愛的是你真實的天性,隻有在它反對我的創作時,我才對它懷有恐懼。"他甚至問,她是不是不想遭受"損失"。卡夫卡的無情必然會超出菲利斯的忍受限度。最後,正是這個原因,菲利斯、埃爾娜、格蕾特和厄尼斯特才一起去了阿斯卡尼施霍夫旅館。
審判結束後,他們都去了鮑爾家,菲利斯的母親正在流眼淚,她的父親"穿著襯衫坐在那裏"。兩位家長接受了事實,他們"沒有說什麼,或者說沒有說多少指責我的話。我完全是無辜的。"
如果卡夫卡要責備什麼人的話,那就應該責備格蕾特,他那麼相信她,但她卻背叛了他(她為什麼這麼做?)。卡夫卡回到了可惡的旅館--那裏又熱又嘈雜,"像一個鍋爐廠",另外還散發著一種難聞的氣味,他甚至還發現了一隻臭蟲。"捏死它是一個艱難的抉擇",卡夫卡痛苦地想。這天傍晚,他孤獨地坐在"菩提樹大街的一條長椅上",後來又"經曆了一個可怕的夜晚"。次日,他和菲利斯的妹妹埃爾娜一起在布魯克街上的望景樓飯店吃午飯,埃爾娜眼淚汪汪,但仍然試圖讓他振作起來。卡夫卡沒有再去鮑爾家,隻是寄了一封信說:"不要把我想得很糟糕。"當晚,他乘火車去了呂貝克。
尤莉卡夫卡完全被這件事弄懵了。她告訴鮑爾夫人,當她收到卡夫卡從柏林寄來的一封說明情況的信後,她"凍成了一根鹽柱"。她想看看"那封災難性的信"--這封信就是卡夫卡寫給格蕾特,菲利斯用紅筆劃出其中的部分內容,並在"審判庭"上宣讀的信。尤莉解釋說,她的兒子長期以來就不會表達自己的愛:"我完全相信他無比溫柔地愛著我,但他從來沒有表達出來,對他的父親或者他的妹妹們也是一樣。"盡管如此,他仍然是"你能想像出的最好的人",他甚至把自己的錢給辦公室裏不大寬裕的同事,因為他覺得自己並不需要。尤莉卡夫卡最後用一句簡潔而準確的話總結說:"可能他不適合結婚,他隻是忙於寫作,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這次"審判"的經曆盡管十分可怕,但它促成了現代歐洲文學史上最著名的作品之一。
1914年8月,柏林旅館的審判結束一個月後,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了,7月奧匈帝國已經向塞爾維亞宣戰。戰爭給卡夫卡一家帶來了直接影響,艾莉和瓦莉的丈夫都應征入伍了。家裏隨之發生了一係列變動。艾莉帶著兩個孩子搬到了奧培爾特公寓,住進了弗朗茲的房間。他先是搬進了瓦莉在比勒克巷的公寓,隨後搬進了艾莉在聶魯達街的公寓,然後又回到比勒克巷,最後終於在1915年3月朗格街找到了自己的安身地。"布拉格的一切都讓人沮喪"1,尤莉在信中這樣告訴鮑爾夫人(她希望這對戀人能夠重歸於好,盡管戰爭開始了,但她仍然盼望鮑爾夫人遵守諾言,來布拉格做客)。
赫爾曼的商店仍然開著,但由於戰爭,生意十分冷清,他們已經拖欠了奧培爾特公寓半年的預付房租。郵政服務不能正常進行,艾莉和瓦莉不清楚她們的丈夫在什麼地方,不能寫信聯係。卡夫卡本人由於從事必要的公務性工作,獲得了免服兵役的權利,他倒是願意參軍,但即使報了名恐怕也會因身體不合格被刷下來。他發現,除了從家裏搬出來之外,他每天下午還要去照料石棉廠,但是他已經下定了決心:"無論發生什麼,我都要寫作,這是我為保衛自己而作的鬥爭"。他去車站為卡爾赫爾曼送行。盡管人們經常引用他在8月2日寫的一篇日記:"德國向俄國宣戰。下午遊泳",以此說明卡夫卡對待戰爭無動於衷,但事實並非如此。這篇日記僅僅體現了卡夫卡日記的一般特征:他的日記是記錄個人思想和自我分析的短文集,不是對戰爭事件的詳細報道,對戰爭時局往往隻是一筆代過。上麵那篇提到遊泳的日記也並非最典型的例子。他一直關注戰爭的進展,並為戰爭的推進和普通人的無能而痛苦。過了一些日子後,他注視著一個炮兵團經過壕溝,留意到一張"待板、沉默、驚訝、專注的黑色臉龐,有一雙黑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