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篇幅更為短小的《敲院門》類似,《萬裏長城建造時》的主題同樣是權力的本質和個人的無能。布拉格有一道著名的"饑餓之牆",是15世紀60年代查理四世體恤民情,招募貧民而修建的。卡夫卡描寫的萬裏長城與之不同,這是一篇關於組織、複雜的統治程序和工作的小說。敘述者解釋說:"我們這個時代每個受過教育的人都是專業的泥瓦匠人,在地基問題上都毫不含糊",這反映出小說的主旨是,工作在現代世界中處於支配地位,人人都癡迷於毫無意義的工作。小說描寫了分段建造長城的情景,由於缺少一種宏觀的關照,各段長城都無法連接起來,隻能孤立地存在,這似乎象征了破碎的現代意識:"直到我們認真地閱讀了最高領導集團的指令之後,我們……才真正了解了我們自己,我們發現,如果沒有最高領導集團,無論是我們的書本知識,還是我們的見識,都不足以應付我們在這偉大的整體中擔負的那點小小的職責"。敘述者說"我們的領導者了解我們",這個最高領導集團可能"一直"存在著,其中似乎隱含人類的無助是神聖的天意,世界和權力永恒存在的意思。修建長城的人不肯進一步質詢,他們並不追問為什麼要修建長城,而這似乎意味著人的曆史條件是不可超越的,偏離曆史的權力是不可能的。
寫於1916年12月和1917年4月之間的《獵人格拉胡斯》是一部未竟之作,這篇小說中有大量精確的細節描寫,是另一部奇妙而獨特的作品,它仿佛是一篇關於死亡無處不在的神話故事或寓言。這篇小說發生在一個不同尋常的地點:加爾答湖附近的裏伐,卡夫卡曾兩次去過那裏。1913年卡夫卡在裏伐遇到的軍官,路德維希馮科赫,退休前曾是奧地利軍隊輕騎兵六團的將軍。當年10月3日,路德維希在馮哈騰根醫生經營的療養院中自殺,屍體停在裏伐聖安娜教堂的停屍房裏,卡夫卡當時也在場。卡夫卡在寫作這篇小說時很可能是受這次自殺事件的影響,在小說中,格拉胡斯死於1500年前,但他仍然在世上遊蕩,處於一種生死之間的狀態當中。他乘船到達裏伐,像他所說的那樣,他總是四處漂流,不得安寧,正像傳統觀念認為自殺者靈魂都不會安息一樣。
另一篇名為《夢》的小說寫於1916年末,並發表於1917年《布拉格猶太人》文選上,在卡夫卡撰寫的幾篇以約瑟夫K為主人公的小說中,這是最早發表的一篇。小說生動地刻畫了一場夢境:約瑟夫K在墓地裏遇見一個藝術家,後者在一塊墓碑上題寫純金的字。約瑟夫K漸漸意識到這是他自己的墳墓,並走進墳墓裏,"他的名字帶著顯赫的裝飾被刻在墓碑上"。這是另一次優美的自殺。
寫作小說《夢》時,卡夫卡夜裏仍然要回到他那座位於朗格巷的公寓裏,忍受喧囂聲、樂器聲、廚房裏鍋碗瓢盆的碰撞聲以及整棟樓裏各種聲響的折磨。從公寓到煉金術士街的散步是令人愉悅的,小房子裏的寧靜也提供了一種安慰。他在那裏吃完晚飯,一直待到午夜,然後才愉快地走回自己的公寓。他喜歡這座小房子,在那裏一走出房門,就會徑直走進寧靜小巷的皚皚白雪中。那裏的房租並不昂貴(每月20克朗),而且有奧特拉和魯岑卡為他安排飲食,魯岑卡是奧特拉收養的一個"賣花的小女孩"。
1916年11月底,卡夫卡占用這所房子後不久,他在一本留給奧特拉的書上寫道:"給我的女房東",即使在這種類似隱居的生活中,他還是少不了要依賴別人,3月他搬出朗格巷,移居舍恩博爾恩宮堡(即今天的美國駐布拉格大使館所在地)公寓,仍由駝背的魯岑卡照顧。盡管搬了新家,晚上他照常去奧特拉的小房子裏寫作。新的公寓位於二樓,房間由一位年老的伯爵夫人布置,具有一種"少女風格",不過房東把原來的家具搬走了。這套公寓有兩個房間,有電燈,但是沒有浴室,卡夫卡打算婚後同菲利斯在這裏生活,至少先在這裏暫住一段時間。為了讓菲利斯高興,他還向她描述了公寓附近一座美麗的公園。3月,他還得到了另一個好消息:討厭的石棉廠終於關門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