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獲得的免服兵役的權力截止到1917年底,也就是說,他必須於1918年初去布拉格的軍事當局,再次接受資格審核。2月19日,他去了那裏,但什麼問題也沒有解決。此外,他還擔心保險公司方麵的決定,他提出的退休申請一直沒有通過。這個時期,他平時除了閱讀克爾凱郭爾的作品之外,還讀馬丁布貝爾和其他人的作品,繼續寫作格言,並在日記本上寫下大段的思考。那些同藝術相關的文字尤其有趣:"即使在藝術家本人身上,藝術的觀點和生活的觀點也是不同的。藝術圍繞真理飛行,但卻懷著明確的目的:不要燒傷自己。它的能力在於在黑暗的虛空中找到一個地方,以捕捉不易覺察的光線"。不過,在閱讀卡夫卡本人關於生活和藝術的意見時,我們未必能從中推導出上述命題。更典型的富有卡夫卡色彩的是這樣的句子:"在這個世界中,苦難是積極的因素,事實上它是這個世界同積極之間的惟一聯係"。在鄉村的沉默和寧靜當中,卡夫卡感到了自己的無能,他對布洛德說:"我的世界由於寧靜而漸漸枯竭了"。"我一直感到我的特殊的不幸,我的肺活量實際上不足以把這個世界的豐富多彩(正如眼睛使我們看到的)吸進體內,身體的疾病正是一種象征"。
如果說,箴言錄是卡夫卡試圖在新的生活狀況(他的生活隨時都可能變成苟延殘喘)中草擬出的一份智力上的資產清單,那麼他還需要清算另外一些賬目。他開始更多地考慮他同父親之間的關係。1月,他給庫爾特沃爾夫寄去了《鄉村醫生》的校樣,並詢問是否能在書前插一張獻辭頁,寫明:"獻給我的父親"。他憑直覺感到,這將是他最後一本書,他希望看到它盡快出版:"這倒並不是因為我這樣做就能讓父親滿意,我們之間的敵意已經根深蒂固了;這就好比我在地圖上比劃一下,並不等於我真的搬到了巴勒斯坦,但我總算做了一件事"。這句話雖然讓人琢磨不透,但卻向我們暗示出,在卡夫卡看來,他同父親的關係與他同猶太教的關係在某種程度上聯係在一起。藍色八開稿本有他寫的一段話:
"並不是懶惰……使我失敗,使我在家庭生活、友誼、婚姻、工作、文學上一事無成。失敗的原因在於缺乏土壤、空氣和戒律……就我所知,我不具備生活要求於我的那些品質,我所具有的隻是普遍的人性弱點……我拚命汲取著這個時代的消極因素,當然,這個時代同我非常親密,我無權與之抗衡,卻似乎有權進行描繪……我沒有像克爾凱郭爾一樣在基督教的引領下進入生活--如今我生活懶散,一無所成--我也沒有像猶太複國主義者一樣抓住猶太人祈禱披肩的邊緣,而是任它從我們身邊飛走--我要麼是一個終結,要麼是一個開始。
在卡夫卡進行的自我分析的描寫中,這是很有特色的一段。這段話表現了卡夫卡強烈的現代性意識,他敏銳地預感到藝術、人類精神和宗教信仰發展的新紀元即將到來,充分地表達了時代的壓力。他明白宗教信仰--基督教或猶太教(猶太複國主義使猶太教在某種程度上獲得了新生,這一點引起了卡夫卡的強烈興趣,但他不是猶太複國主義者)--的慣用形式失效了,這使得宗教本身逐漸枯竭(卡夫卡身上殘存的尼采哲學),但他知道枯竭之後還會發生一些事情:或者徹底地滅亡,或者得到新生。他是那個時代富有代表性的藝術家,他一定要弄清楚下一步究竟會怎樣。他要麼是終結,要麼是開始。
4月,在曲勞明媚的春光吸引下,卡夫卡拋開了書本和筆記本,走進了戶外,但一切跡象表明在曲勞的日子很快就要結束了。4月30日,他不得不離開曲勞,返回布拉格。兩天後,他又回到辦公室上班。不過,這年夏天,他對園藝的興趣仍然未減,閑暇時還去特洛亞果樹栽培學院學習園藝知識,1913年他就曾在那裏的果園勞動過。那裏有波希米亞最大的苗圃,生長著大量的樹木。卡夫卡喜歡談到苗圃的工人們,他總是對工人的生活狀況感興趣,這並不僅僅因為他在保險公司的工作是檢查工廠和工地的安全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