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價上漲逐漸給卡夫卡和多拉的生活帶來了威脅,除了必需的食物之外,他們什麼也買不起。影劇院的票價對他們來說太昂貴了,他們沒有機會看電影、看演出。報紙也成為了奢侈品,卡夫卡有時在街角辦公室的櫥窗裏看報紙,有時則要去施特格利茨的市政廳。在搬家之前,多拉就東拚西湊地給他自製了一盞煤油燈。遇上天氣晴朗的日子,卡夫卡就去猶太研究學院,但大部分時間他都足不出戶--"我周圍的一切都沉默著,但並不是絕對的沉默,我隱約能聽到柏林的騷動"。他在信中告訴克洛普施托克:"對喧囂的柏林和我同樣喧囂的內心來說,猶太研究學院是一處寧靜的避難所"。學院裏有宏偉的報告廳和一座大型圖書館,周圍的環境非常安靜,而且供暖充足。"當然我並不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學生",卡夫卡這樣說,隨後他又補充說,研究院"有點奇怪,除此之外還有某種無形的微妙之處(也就是說,這裏所有的東西都具有自由主義和改革主義的調子,此外還帶有一種學究氣)"多拉能夠流利使用希伯來語,每個星期六的晚上,她都給卡夫卡誦讀安息日的禱告,這篇禱文是她爛熟於胸的。按照東歐猶太人傳統,安息日禱告是在安息日快要結束時由猶太婦女誦讀的,祈求"亞伯拉罕的上帝"在將要來臨的一周中保佑他們。
他倆還一起焚毀了卡夫卡的部分手稿。正如他在遺囑中表達的願望一樣,他希望毀掉日記本上的材料,並讓多拉當著他的麵燒毀了大量手稿。但並非所有的東西都被燒掉了。卡夫卡去世後,多拉手中仍然保存著他的一些日記和信件(布洛德當時並不知道),後來它們全部被納粹沒收了。也許將來某一天這些材料會重見天日。
12月中旬,卡夫卡在給奧特拉和佩帕的一封家信中提到了多拉(盡管奧特拉和佩帕已經知道有多拉這個人了,但卡夫卡很少提及她)。他們給他寄來了一個家庭用品的包裹,他在回信中表示感謝,並說那些亞麻製品"讓D(多拉)感動極了;她說她真的特別想哭,實際上她幾乎就要哭起來了"。然後多拉在信的結尾補上了一兩句"又及"。整個秋天,卡夫卡的病情都很穩定,但不久他的健康狀況就惡化了。12月底,卡夫卡告訴布洛德說,他"忍受著各種病痛的折磨,常常疲憊不堪"。由於通貨膨脹,他沒錢買報紙,"因此比起在布拉格時,我對世界的了解更少了"。12月23日,他給米倫娜寫了最後一封信。在信的開頭,他為很長時間沒有寫信表示了歉意,"因為即使在這裏,舊有的痛苦也發現了我,襲擾我,並稍稍給了我一點打擊。在這樣的時刻我無論幹什麼都很吃力,在我看來,我寫下的每一筆,每一個字都實在了不起,與我的力氣極不相稱……我等待著更好或更壞的時刻到來"。他接著寫道:"我在這裏受到了體貼周到乃至無微不至的照料。"
卡夫卡清楚多拉為他所做的一切。她是惟一一個和他在一起生活的女人。他在同以前的戀人,尤其是菲利斯鮑爾交往時,總是害怕親密的關係會給他的寫作帶來無法忍受的威脅,而對他來說,寫作就是生命的核心。然而眼下,多拉已經融入了他的生活--即使在他寫作時,她也默不作聲地守在一旁--但他卻覺得非常自然。他把這個時期寫的所有東西都讀給她聽(不過她並不了解他以前的作品),多拉本人也有朗誦的天賦,她的朗誦充滿激情和活力(後來她成了一名女演員),卡夫卡很喜歡聽她朗讀,尤其是朗讀希伯來文著作。1950年,多拉在巴黎接受采訪時說:"多虧了這些朗讀,我才對黑貝爾的《百寶箱》和克萊斯特的《O侯爵夫人》多多少少地有了些了解"。1923年上半年,卡夫卡還沒有來柏林時,多拉就在猶太研究學院學習,是她第一次把卡夫卡帶去那裏的。卡夫卡似乎終於發現了他以前的生活缺少了什麼:一個自然的、情投意合的伴侶。在布洛德看到的那幅和諧寧靜的畫麵之下,那些幽靈仍然在活動著:"但他談起'幽靈'時常常露出孩子般詭譎的笑容",多拉在采訪時這樣說。"他一點也不像天生病態或性情抑鬱的人,他總是興高采烈,魅力十足,關心和體貼身邊的人。"多拉在這次采訪中還提到他們的夢想是移民巴勒斯坦(他們幻想在那裏開一家餐館,多拉當廚師,卡夫卡當侍者),他們私下商量去東部,去卡夫卡所崇拜的東歐猶太人的國度。在施特格利茨的公寓居住時,多拉負責做飯,卡夫卡則為她打下手。每天早上,卡夫卡都要挎著菜籃,帶著裝牛奶的瓶子去市場。買菜時,卡夫卡常常在排隊時眼看著土豆的價格漲了上去。德國的惡性通貨膨脹給社會造成了巨大衝擊,親身的經曆和了解到的其他人的遭遇讓卡夫卡十分痛苦。多拉後來回憶到:"市場成了他的受難地。在那裏他與那個不幸年代裏那些不幸的人交流"。偶爾,在猶太研究學院聽完講座後,卡夫卡和多拉也會去一家素菜館吃飯,透過這家菜館的窗戶,可以看到一家商店門口上寫著:"饑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