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錫朋友帶我來到七房橋村的懷海義莊。懷海義莊已經有500多年曆史。這裏原本是錢氏家族長輩聚會的地方,後來改為義莊。所謂義莊,宗旨是“救災周急、恤孤矜寡”,也就是今日的慈善機構。錢穆及其兄弟,還有侄輩錢偉長,當年都是得到懷海義莊的資助才得以上學。由於事先與那裏的錢穆親友錢煜先生、錢開源先生電話聯係過,兩位錢先生很熱情地在懷海義莊接待了我。懷海義莊有著磚雕門樓,是一座麵闊五開間、進深兩進、兩側兩廡的江南傳統建築。一進門我就在院子裏看到石碑上刻著錢偉長的題詞“尋根認同,共振中華”。走過小院,迎麵就是第一進,上書“院士閣”。兩位錢先生告訴我,懷海義莊曆經幾百年風風雨雨,已經破舊不堪,最近剛剛重建。在“院士閣”很氣派的大廳,陳列著從七房橋村出身的5位錢氏院士的事跡介紹,即錢穆、錢偉長以及著名經濟學家錢俊瑞、力學家錢令希,還有錢穆長女錢易。在懷海義莊,我還看到“錢氏又新小學”招牌的原物。兩位錢先生介紹說,這所小學是錢穆的長兄、錢偉長之父錢摯在1911年創辦的,使錢氏子弟能夠從小得到良好的教育。
錢穆故居“五世同堂”就在懷海義莊隔壁。錢穆屬於七房橋錢氏家族中的長房。據錢穆稱,他的十八世祖故世之後,七個兒子瓜分了十萬畝良田。這七房隨著子孫繁衍,又不斷繼續瓜分。其中有三房由於經營有方,仍各自保有一萬多畝土地,其餘四房日漸衰落。錢穆一家所在的長房,就走上了破落之路。長房本是五世同堂,住的是七間五進的大宅。可是子孫繁多,又好逸惡勞,所以逐漸式微。如同錢穆所言,子孫們不好讀書,“僅讀四書,能讀《詩經》《左傳》者,乃如鳳毛麟角,殆絕無通五經者”,而鬥雞走狗、鬥蟋蟀、放風箏卻絕不乏人,“大家庭墮落,逮餘幼年,殆已達於頂巔”。特別是到了錢穆祖父這一輩,竟然有12房之多,僧多粥少,大宅門成了大雜院!
錢穆出生在五世同堂的第三進,即“素書堂”。素書堂本來是錢氏長房的書齋所在地。由於錢氏長房的人口眾多,所以書齋也成了居住之所。錢偉長也出生在素書堂。五世同堂本來就年久失修,內中長案大桌之類,被錢氏子孫盜賣一空,就連精雕全套《西廂記》的24扇長窗,也未能免於盜賣之災。這座百年老宅後來發生一場火災,接著又遭受“文革”劫難,變成一片斷垣殘壁,成了廢墟。
然而,當我踏進錢穆故居五世同堂,眼睛卻為之一亮,出現在我麵前的是嶄新的、尚在做最後裝修的房子。兩位錢先生告訴我,是鎮政府決定在五世同堂舊址上重建錢穆、錢偉長故居,以永遠懷念他們,並把這裏作為無錫的旅遊景點。他們笑稱我是第一位遊客。我漫步在這幢七間五進的大宅,親身感受當年的大家族氣派。
我特別注意觀看第三進的“素書堂”。錢先生說,當年錢偉長和他的父親是住在“素書堂”的大廳裏,而錢穆家則在緊挨“素書堂”的側房裏,兩家僅一牆之隔。雖然當年的錢氏家族成員大都不思進取,貪圖安逸,但是錢穆的祖父錢鞠如酷愛讀書,他曾圈點《史記》、手抄《五經》。錢鞠如患眼疾,仍堅持抄完《五經》,“紙上皆沾有淚漬”,年僅37歲就辭世了。錢穆的父親也是從小好學,但是體弱多病,而且染上吸食鴉片的惡習,41歲病故。由於祖父、父親喜愛文史,錢穆從小耳濡目染,從祖輩、父輩那裏繼承書香,嗜愛讀書。所以錢穆說,素書堂中有兩部祖傳大書,一為《史記》,一為《資治通鑒》。《史記》上有他祖父圈圈點點的朱筆眉批,錢穆“自從知道讀書,就愛上了《史記》”。錢穆曾回憶,在他十歲的時候,父親的朋友楊四寶,曾帶錢穆去鴉片館,當時有人出題,要錢穆背《三國演義》。錢穆連背帶演,受到大家誇獎,錢穆也洋洋得意。錢穆的父親當時不動聲色,第二天經過一座橋時,父親問錢穆橋字去掉木旁加上馬旁讀什麼?錢穆回答說讀“驕”。然後父親又問他知道“驕”字的意思嗎?接著父親說:“汝昨夜有近此驕字否?”錢穆後來回憶當時的感受是“餘聞言如聞震雷,俯首默不語。”
故鄉、童年,對於錢穆來說是永遠難忘的。正因為這樣,錢穆在80歲的時候,在台北素書樓寫下《八十憶雙親》,對故鄉無錫的素書堂充滿思念之情。錢穆在離世之後,遺骨回到夢牽魂繞的江南故土。倘若錢穆冥間有知,他的故居五世同堂煥然一新,定然含笑於九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