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包玉剛對父親說:“爹,我想繼續讀書。”
包兆龍聽了疑惑地問:“哦?你不是為了來幫我做生意的嗎?”
包玉剛說:“是,有幫您的意思。不過,我還是更希望能繼續讀書。”
包兆龍深思了半晌,然後對包玉剛說:“你想多學些知識,這當然是好事。不過現在時局動蕩,你是不是應該更務實一些,學著做生意呢?你看我們寧波出來的人,都是在做生意。做生意的本事也不是天生就有的,也是需要在實際中不斷學習、積累經驗才行,這樣才能看準時機、熟悉行情,也才能避免更多的風險。我們家幾代經商,我也是一個商人,雖然我不反對你讀書,但是在我的希望中,隻要你能幫我,然後把生意繼承下去,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包玉剛卻說:“爹,您說得也有道理。不過,我還很年輕,也許我想得更多一些。雖然我來到漢口不久,但我已經看到,國民黨腐敗無能,外國勢力乘機擴大,現在青島、上海、廣州等城市都已經在洋人的控製之下,日本人占領我們東北,在上海的日軍也是蠢蠢欲動。在國破家亡的危急時刻,我作為一個中國的青年,是不是要以自己的熱血來報效祖國,以知識來挽救祖國呢?又怎麼能沉迷於眼前一人一家的生意之中呢?這話也許說得重了些。
“那麼,就我個人而言,我隻是想能繼續把書讀下去。就算是單從您剛才說的角度上說,我多學些知識也是對生意有幫助的。現在很多新興的行業都需要數學、英語、地理這類知識。所以,我想進一所中學讀書,放學和假日就幫您打點生意,這樣就能生意讀書兩不誤,您看好嗎?”
包兆龍看到兒子句句都說在理上,而且也看出了兒子的遠大誌向,於是就答應了包玉剛,托人為他在漢口找了一家中學就讀。
從此,包玉剛開始了半工半讀的生活。
剛到學校的時候,還真的遇到了母親臨行時所說的語言問題。
一進校門,他就感覺自己仿佛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有點找不到“北”了。這也難怪,學校裏師生們說的大都是湖北方言,而包玉剛隻會說寧波話。
寧波與漢口,雖然同處於長江流域,但漢口居中遊,寧波在下遊,兩地語言分屬不同的語係,在發音、用字方麵,有著天壤之別。因此,包玉剛聽不懂別人說的話,別人也聽不懂他說的話。盡管之前母親已對他有所提醒,而且他也有了一些心理準備,但卻沒有想到差異如此之大,包玉剛難免感到有點發蒙!
不過,包玉剛沒有被困難嚇倒,他用心體會別人說的話,大膽與周圍的人交流,遇到實在說不明白的,就用他跟母親說的方法——用筆寫下來。這個有趣的辦法很快就把同學們吸引住了,大家都喜歡和這個真誠、聰明好學的寧波少年打交道。
不到半年的時間,包玉剛就已經能夠用湖北話與老師和同學們進行交流了。雖然他的話語中還是帶有濃重的寧波口音,但這反而讓同學們覺得別有一番味道,甚至有人還去模仿他軟軟的寧波口音。
幾年就這樣過去了,除了上學,包玉剛還利用業餘時間幫助父親打理鞋店的生意,學習並積累經商的經驗。包玉剛在中學裏學到很多新學問,令他眼界大開,收獲頗豐。初當學徒吃一塹
轉眼之間,包玉剛初中就快要畢業了。
包兆龍看著包玉剛這幾年在學習中的進步,心裏很高興,但他卻也有了另外的打算。在3個兒子當中,包兆龍最鍾愛包玉剛,對他的希望也寄予得最多,他希望包玉剛能幫助自己把生意做大。不過,通過多次對話,他也知道包玉剛的誌向絕不僅僅在於一個小小的鞋店,他有更高的理想。順著這個思路,包兆龍又想到了另一種行業。
這天,包兆龍把包玉剛叫到跟前,對他說:“玉剛,你這幾年書也讀了不少,在生意上也幫了我很多。但是你畢竟要到實際社會中去闖蕩。現在你也快畢業了,有沒有想過,把學到的知識到外麵去實際運用一下?”
包玉剛沒聽明白:“到哪裏去運用?運用哪些?”
包兆龍微微一笑:“這些天我都給你想好了。我在城裏有個開燕梳行的朋友,他正跟我說想招一個學徒。我就把你推薦給他了。如果你要接觸這種新興行業的話,這可是一個好機會。”
包玉剛問:“燕梳是什麼行業?……哦,莫非就是英文中ensurer所講的那種保險業嗎?”
包兆龍一笑:“正是,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包玉剛又感激又興奮地說:“爹,您為我想得真周到。我很願意去。我也聽人說過,將來世界上好多行業,比如工商啊,航運啊,都需要燕梳行的參與才能夠順暢。但是……”
看到包玉剛有些猶豫,包兆龍以為他膽怯了,就鼓勵他說:“不管是什麼,年輕人不要前怕狼後怕虎的。你也知道燕梳行和銀行、工業都有密切的關係,你到那裏,會學到很多知識和經驗,掌握很多技術,保你一輩子不受苦。”
包玉剛連忙向父親解釋:“爹,我不是怕,我當然很願意去學。隻不過我不想因此而丟下學業。我不但想讀完初中,我還想接著讀高中、讀大學,我的目標是武漢大學。”
包玉剛把老師對他的教誨都銘記在心,他深深地認識到:在未來的社會上,知識會越來越重要。
包兆龍驚訝地脫口問道:“你還想讀大學?!”
包玉剛目光炯炯地回答父親:“是的,從小老師就對我們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讀了大學,那就相當於前朝的進士了,才有資格進翰林,加官晉爵。現在雖然已經不再實行科舉了,但道理是一樣的。多讀書才能有大用處,也能夠光宗耀祖!”
包兆龍還想勸包玉剛,他連忙說:“玉剛,你有遠大的誌向我很欣慰,不過你考慮問題現在也要實際一些……”
包玉剛不想在這件事情上讓父親傷心生氣,他婉轉地跟父親商量:“爹,您為我考慮我很感謝。我也同意去燕梳行做學徒,不過我想請您也答應我一個條件。”
包兆龍差點被氣樂了:“啊!什麼條件?”
包玉剛看到父親臉色緩和了一些,就說:“我想讓您答應,我白天在燕梳行上班,晚上去讀夜校。這樣可以嗎?”
包兆龍不太了解夜校,他驚奇地問:“夜校是什麼學校?”
包玉剛對父親解釋說:“夜校跟正常學校學的課程是一樣的,同樣也可以參加升學考試。這樣一來,我就能工作學習兩不耽誤。爹,無論社會變成什麼亂樣子,我都不想中斷學業。您放心,我工作之後,就不用您再為我付學費了。而且以後您說什麼我都答應您。隻要您同意我繼續讀書。”
包兆龍見兒子分析得有理有據,態度也很誠懇,不由在心裏暗暗地說: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玉剛的見識比我要遠遠高得多了。
於是,父子倆相互妥協,達成了一個“君子協定”。
包家兩代人的想法不同是容易理解的,這是由於他們所處的時代不同,所站的立場不同,同時,他們所受的教育也不同。包兆龍屬於那種保守經營,看清楚有利可圖才去做什麼的小商人,有著很深的寧波商人刻刻為利的印記。
而包玉剛所受的是新式教育,他具有其父親所沒有的遠見卓識,這在後來的日子更加明顯。但這些分歧並不影響他們父子的感情,相反,父子倆互相協商,共同探討,往往使彼此更加了解。通過這件事,父子之間的感情更加親密了。
就這樣,包玉剛進了父親朋友的燕梳行。他白天上班,晚上讀夜校,既能在工作中得到鍛煉,又能在夜校學到許多先進的科學、文化知識。
這種理論與實踐的結合,讓包玉剛感到十分受用,絲毫不覺得辛苦和勞累,反而幹勁十足!
日子一天天過去,包玉剛逐漸熟悉了燕梳行裏的各項業務,並憑借自己的聰明才幹和辦事能力,在燕梳行站穩了腳跟。
轉眼一個月就過去了。這天,上麵通知包玉剛去領薪水。包玉剛興奮不已,這畢竟是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領薪水。
他領到錢,一邊走著一邊想:該用這些錢給母親和兄弟姐妹們買些什麼,這樣才能讓他們在家裏高興。這時,跟包玉剛在一塊兒做學徒的二子在後麵喊他:“玉剛,你拿了薪水想買啥去?”
包玉剛回答說:“我正想著呢,要買些東西給家裏人,讓他們也高興一下。”
這個二子本是個遊手好閑的年輕人,隻因他在燕梳行當高級職員的叔叔答應過他已故的雙親,幫忙照顧二子,把他培養成有用的人,才進了燕梳行當學徒。但他惡習未改,經常光顧賭場,輸得分文不剩,為了這個,沒少挨叔叔的罵。
包玉剛看到二子有些流裏流氣的,不願意跟他多來往,隻是可憐他父母雙亡,便經常幫助他。可二子卻認為包玉剛這人“夠哥們兒”,跟包玉剛非常靠近。
這時,二子一看包玉剛還不知道錢怎麼花,眼珠一轉來了主意:“我看你這個哥們兒挺夠義氣,整天在忙碌工作,漢口大街繁華至極,是一個花花綠綠的世界,不看是真可惜啊!來,今天我帶你去開開心,讓你見識見識!”
包玉剛好奇地問:“去做什麼?”
二子拍拍胸脯說:“跟我走,到那兒你就知道了。”然後不由分說,拉起包玉剛就往外走。
當天剛好包玉剛不用上夜校,燕梳行開薪日又早早關門了,於是就想:跟他出去開開眼界也好。於是就跟著二子去了。
二子帶著包玉剛左拐右轉,最後在一個小角落的門前停了下來。
包玉剛一進門就聽到裏麵亂哄哄的。他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賭場。包玉剛扭頭就想走,因為他從小就聽父母和老師教誨“十個賭九個輸,傾家蕩產毀前途”,這種地方可沾染不得。
二子卻一把拉住了包玉剛:“哎,怎麼能走呢?其實這東西挺有意思的,你試試就知道了!”並且把包玉剛拉到了一張賭台前。
賭台旁站著幾個大漢,賊眉鼠眼的,看見有個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新麵孔少年來到,立即互相交換了下眼色,彼此心領神會。其中一個立即迎上前去,油腔滑調地說道:“這位小兄弟第一次來吧?童子手可會有好運氣喲!”
包玉剛無奈,隻好看了看二子說:“我不玩,就在這兒看看別人玩好了。”
賭台上幾個人哄堂大笑:“哈哈……你這麼大了還不會玩這個?簡單得很,隻需要說‘大’或者‘小’就行了。我看你不是不會,就是怕輸不起吧?沒想到你看上去挺那麼回事,卻是一個膽小鬼、窩囊廢!”
包玉剛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哪經得起這種譏諷,他與生俱來的好勝心一下就被點燃了,決心要讓他們知道厲害。於是就下場賭起來。剛開始那幾個人故意讓包玉剛贏。
其中一個大漢在旁邊裝模作樣地說:“我的眼光還真不錯,你看,這童子運氣就是好,贏的錢比他一個月的工資還高呢,看來你今天是旺家,幹脆,來盤大的,多贏一些吧!”
包玉剛一看自己第一次賭錢就贏了這麼多,非常得意。一時間欲望戰勝了理智,他開始加大投注金額,然而開出來的結果卻是出乎意料——他輸了。
包玉剛一下呆住了:“怎麼可能呢?”
他被那幾個大漢耍了,仍蒙在鼓裏。那幾個人串通一氣,先給包玉剛一些甜頭,讓他上當,賭得來勁了,再把他手上的錢贏過來。這本是騙子們常用的手法,可包玉剛涉世尚淺,如何懂得這麼多?大漢們贏他一把哪肯罷休,他們的目的是想讓包玉剛空囊而走。
他們先是假惺惺地安慰包玉剛一番,接著花言巧語轉動三寸不爛之舌:“小兄弟,偶爾輸一盤半盤的,是常有的事。你今天運氣好,肯定能贏回來的,要對自己有信心!”
就這樣,賭場裏的這夥無恥之徒連哄帶騙,連激將帶威嚇,逼得包玉剛一次又一次下注,然而他的“好運氣”再也沒來,直至輸掉身上最後一分錢。
包玉剛兩手空空地走出賭場,仿佛做了一場噩夢。他不相信地翻翻自己的口袋:“這怎麼可能呢?真的都輸光了!”
他忽然恨起自己來,恨著恨著他明白了:我是受了這些家夥的騙啊!
包玉剛垂頭喪氣地回到家。包兆龍一看他那樣子,覺得很奇怪,就問:“玉剛,怎麼了,你可從來沒有這麼喪氣過啊?”
包玉剛從來不會對父母隱瞞什麼,就把今天發生的事告訴了父親。包兆龍聽兒子說完,不禁火冒三丈,上前就給了包玉剛兩個耳光,他臉色煞白,用手指著兒子:“你,你……”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包玉剛有生以來這是第一次挨父親的打,也是第一次看到一貫從容鎮定的父親氣成這樣,又驚又愧,兩膝一軟,跪倒在父親麵前:“爹,我錯了,您別生氣了,您打我吧!我再也不會做這樣的事了,您千萬別氣出好歹來!”說著,包玉剛雙眼淌出滾滾的熱淚。
包兆龍好半天才喘過這口氣來,他聲音顫抖地說:“玉剛,你怎麼這麼不知道長進啊!你讀書我隨你,我一心想讓你成為一個正派的、有用的人,你卻在手裏第一次有錢的時候就去賭!你這個逆子,太讓我失望了!”
包玉剛一邊哭著一邊請求父親:“爹,我保證,以後再也不跟他們來往了,您就原諒我這一次吧!我發誓,一定好好做人。爹,我將來要不幹出一番名堂,我就決不回家!”
包兆龍看著悔恨交加的兒子,知道他是從心裏真正悔過了。就把包玉剛拉起來,讓他坐到自己對麵,對他說:“玉剛,不要怪爹打你,我也是恨鐵不成鋼。你知道,你們兄弟中,我對你的期望最高。我不想你有一絲的差錯。你現在正年輕,學好難,但是學壞卻很容易,一旦學壞,想回頭就難了!”
包玉剛對這次教訓刻骨銘心,他發誓終生以此為戒,再不沾賭!
後來,包玉剛不但自己不賭,也勸阻別人不要賭博。
有一個星期天,包玉剛正在父親鞋店的裏屋忙著複習功課,準備考試。廚師和幾個夥計剛好閑著沒事,便圍在一起打撲克賭錢,吵得他沒法安下心來看書。
包玉剛忍無可忍,剛想發火,轉念一想:他們雖然是夥計,但畢竟比自己年長,去訓斥他們似乎不近人情;況且他們不是正式開賭,隻是小小地玩一點兒罷了,說他們也許會引起他們反感;但如果不製止他們,他們終會由小賭而成大賭的。
想到這裏,他拿著4個蠅拍每個人分一個。4個人接過蒼蠅拍,莫名其妙。
包玉剛笑著說:“各位師傅,現在天氣熱,蒼蠅多,飛來飛去的討人嫌。你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還不如來個打蒼蠅比賽,看誰最快打掉1000隻。這樣既有競賽效果又清潔衛生,不是比賭錢有意思得多?來,開始吧,晚上我請客!”
那4個賭興正濃的漢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哭笑不得,隻有乖乖地拿著蒼蠅拍走了。
包兆龍知道這件事之後,十分讚成兒子的做法:“你能這樣處理問題,將來一定能幹出一番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