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苦樂戲慶州府(1 / 3)

令舉舉上次進衙門還是三年前,不過當時十分狼狽,手腳都上了鐐銬,黑鐵沉沉的,壓著膀子,脖子要斷了似的,抬不起頭來。腳腕上磨的皮肉潰爛,剛長好了一點皮肉,又磨爛一層,走路比受刑還苦。她那時日日盼望早點判了自己斬首,好過受活罪。

可是這案子扯來扯去的,不知怎麼後來驚動了杭京城裏的刑部和大理寺,朝廷裏兩派吵成一鍋粥,一派認為令小雲,嗯,她當時還叫令小雲,一個她深惡痛絕的名字,被自己親叔叔賣給一個屠夫瘸子姓溫的,成婚當日,她舉刀抗拒,屠夫受了重傷,當晚,令小雲自首,案子明確。弑夫之罪等同弑父,大逆不道,按律當斬無疑。

另一派則說,令小雲當時正在為其母守喪,守喪期間結婚,婚姻本已違法,故婚姻無效,又是自首,謀殺未遂,按律當作為一般傷人罪判處。吵來吵去吵了一年多,獄卒們都高看她一眼了,說她出名了,此事已轟動朝野,皇上都親自出麵調停了。舉舉半信半疑,心裏隻盤算,要是一時死不了的話,該如何逃出去。第一步得去了這枷鎖,她天天強忍疼痛跟獄卒們說說笑笑,唱小曲。唱一段眼藥酸,逗得獄卒們哈哈大樂,她又信誓旦旦說若去了這枷鎖,還能更好看。後來果真就去了枷鎖,還準許她四處活動。舉舉惟妙惟肖模仿眼藥酸這戲裏的呆酸郎中,還有那奸猾看病的老頭子,哄得獄卒開心。若不是小雲有此本事,和恰巧成了關注焦點,在這黑牢獄中,沒有錢上下打點,即使最後沒有斬首,也得被折磨死。小雲每每回想牢獄中見過的種種,依然害怕得渾身發抖。

後來連衙門裏辦案的衙差都來看令小雲消遣,還拿著朝報指指點點說上麵怎麼樣描述大理寺和刑部為令小雲之案爭鬥細節,舉舉有時聽說大理寺贏了,最終還是要判她斬首,有時又聽說,終究刑部贏了,要判她流放,來來去去的,舉舉忽悲忽喜的,自己也覺得心髒承受不了,恰在那時,小雲在獄中亂走時結識了老山公公和俏枝兒,幾個人合力,終於逮了獄卒一個疏忽,夜半逃出牢房,自己解決了自己的問題。

想到三年前遭遇,舉舉得意笑笑,如今,她可是慶州衙門裏的人用轎抬了來呢。可不知怎麼,舉舉這得意又不是十分做實了的,總有點心虛,她想起了溫屠夫,她在牢裏時,聽說溫屠夫傷得極重,癱在床上,已成廢人。他若是一個惡人,像自己的冷血叔叔一樣也倒好說,可偏偏溫屠夫除了容貌猥瑣,身材矮胖一點,待自己卻是極好。

可為什麼那天突然舉了刀呢?每次提審,她都要把原因再說上一遍,那晚她發了噩夢,一覺驚醒竟看見溫屠夫正站在床前要對她無禮,兩下撕扯之間就拿刀砍傷了他。但是刀是哪裏來的,可不就是自己提前預備好的。舉舉說自己在夢中夢見一把金刀,醒來不知為何,刀就握在手裏。

這種說辭近乎兒戲,沒人能信,縣裏的提刑更是不信,隻定了她早有預謀,不再問凶器來源,隻問她,為何兩人撕扯,小雲身上卻幾乎沒有傷,而溫屠夫身上被刺了十幾刀,雖然她力氣不夠,但是有幾刀已經足夠讓溫屠夫倒地不起了,為什麼還要繼續刺他。

小雲一向伶牙俐齒,這會兒也不知道如何辯解。連她自己也糊塗,開始本是害怕,下意識揮舞刀子,可怎麼會看著溫屠夫倒下時,腦子會突然閃念,不如殺了他,自己就不用嫁這等醃臢人,我令小雲還可以挑個好人家嫁了重投生呢。

到如今,雖然經曆了許多事,這把刀子她一直帶在身上,她叫這刀,小雲刀。

小雲刀從外形來看,實在平常,與她夢中所見金光閃閃之刀差別甚大,相反倒是沉重烏黑,寶氣沉沉,然而刀鋒奇特,扭曲像蛇,柄首卻是一個狼頭,刀的樣子唬人,卻不鋒利。她看不出什麼好來,卻不由自主帶在身邊。

這把刀,如何就到了自己手裏呢,舉舉時常費解,回憶當時似乎做了一個怪夢,周圍五彩迷離,金光耀眼,在一個蓮花座中央,有一把金燦燦的刀,舉舉不由伸手輕輕一摘,刀就到了手裏。這似乎是一個夢,可等一夢醒來,這刀卻真真摘在手裏了。

舉舉又心煩起來,她甩甩頭,不再去想溫屠夫和令小雲。可是不想溫屠夫,她又想起一樁事,這事就有點悚懼,在那晚,她一睜眼時,分明看見一個陌生人站在床邊,可她一嚇揮出刀時,卻是戳在了溫屠夫身上,她不斷地刺向溫屠夫時,卻覺得那人一直在旁觀望不語。她後來推開溫屠夫家的小柴門,跑過散發油菜花香味的園子,翻過短短的籬笆,逃出那片朦朧在夜色中的小樹林,穿街過巷躲進衙門裏去自首時,卻覺得那個人也是如影隨形的跟著。

一想起這個事情,舉舉驀然想這個人此刻不要也坐在轎子裏吧,她慌張掀了轎簾假作向外張望,眼見轎子穿過慶州府衙門,進了知州府,穿過幾進的院子,到了後麵一處開闊的園子裏,園子裏極雅致清幽,花草樹木,假山魚池,樓台亭閣的,小姐太太們衣著富麗,正坐在高高的涼亭上,等著看好戲,舉舉將頭縮進轎子去,心中不由忘了恐懼,生了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