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們要戰爭——直到我們自由了
不要悲哀——
讓戰爭帶去古老的中國;
讓炮火轟毀朽腐的中國。
讓古老的中國;
穿上壽衣;
讓古老的中國;
躺進棺木;
讓古老的中國;
埋到地底去。
讓我們流著眼淚;
送走古老的中國;
朽腐的中國。
送去那;
高利貸的;
包身工的;
學徒的;
童養媳的;
一切寫了賣身契的奴隸的中國。
不要憐恤讓我們送走那;
擠滿了鴉片煙鬼的;
走私的、流氓的;
軍閥的;
官僚的;
漢奸的;
敵探的中國。
我們要戰爭嗬——
讓我們射擊那;
闖進我們國土來的盜匪;
射擊那;
槍殺我們;
奸淫我們;
毀滅我們的日本軍隊。
射擊那;
日本帝國主義的;
無恥的;
汙穢的皇冠。
射擊那;
帶給四萬萬五千萬人以無止境的悲苦的太陽旗;
——侵略的標誌。
高舉我們血染的旗幟;
在我們所到的地方;
用戰爭的火焰;
燒毀那;
束縛我們的枷鎖;
囚禁我們的牢監;
抽打我們的皮鞭;
和戮殺我們的敵人。
我們要戰爭嗬;
——直到我們自由了。
一九三八年一月十六日
2.手推車
在黃河流過的地域;
在無數的枯幹了的河底;
手推車;
以惟一的輪子;
發出使陰暗的天穹痙攣的尖音;
穿過寒冷與靜寂;
從這一個山腳;
到那一個山腳;
徹響著;
北國人民的悲哀。
在冰雪凝凍的日子;
在貧窮的小村與小村之間;
手推車;
以單獨的輪子;
刻畫在灰黃土層上的深深的轍跡;
穿過廣闊與荒漠;
從這一條路;
到那一條路;
交織著;
北國人民的悲哀。
一九三八年初
3.北方
一天
那個科爾沁草原上的詩人
對我說:
“北方是悲哀的。”
不錯;
北方是悲哀的。
從塞外吹來的;
沙漠風,已卷去北方的生命的綠色;
與時日的光輝;
——一片暗淡的灰黃;
蒙上一層揭不開的沙霧;
那天邊疾奔而至的呼嘯。
帶來了恐怖;
瘋狂地;
掃蕩過大地;
荒漠的原野;
凍結在十二月的寒風裏,
村莊呀,山坡呀,河岸呀,
頹垣與荒塚呀;
都披上了土色的憂鬱……
孤單的行人,上身俯前;
用手遮住了臉頰,
在風沙裏;
困苦地呼吸;
一步一步地;
掙紮著前進……
幾隻驢子;
——那有悲哀的眼;
和疲乏的耳朵的畜生,
載負了土地的;
痛苦的重壓,
它們厭倦的腳步;
徐緩地踏過;
北國的;
修長而又寂寞的道路……
那些小河早已枯幹了;
河底也已畫滿了車轍,
北方的土地和人民;
在渴求著;
那滋潤生命的流泉啊!
枯死的林木;
與低矮的住房;
稀疏地,陰鬱地;
散布在灰暗的天幕下;
天上,看不見太陽,
隻有那結成大隊的雁群;
惶亂的雁群;
擊著黑色的翅膀;
叫出它們的不安與悲苦,
從這荒涼的地域逃亡;
逃亡到;
綠蔭蔽天的南方去了……
北方是悲哀的;
而萬裏的黃河;
洶湧著混濁的波濤;
給廣大的北方;
傾瀉著災難與不幸;
而年代的風霜;
刻劃著;
廣大的北方的;
貧窮與饑餓啊。
而我;
——這來自南方的旅客,
卻愛這悲哀的北國啊。
撲麵的風沙;
與入骨的冷氣;
決不曾使我咒詛;
我愛這悲哀的國土,
一片無垠的荒漠;
也引起了我的崇敬;
——我看見;
我們的祖先;
帶領了羊群;
吹著笳笛;
沉浸在這大漠的黃昏裏;
我們踏著的;
古老的鬆軟的黃土層裏;
埋有我們祖先的骸骨啊,
——這土地是他們所開墾;
幾千年了;
他們曾在這裏;
和帶給他們以打擊的自然相搏鬥;
他們為保衛土地;
從不曾屈辱過一次,
他們死了;
把土地遺留給我們——
我愛這悲哀的國土,
它的廣大而瘦瘠的土地;
帶給我們以淳樸的言語;
與寬闊的姿態,
我相信這言語與姿態,
堅強地生活在大地上;
永遠不會滅亡;
我愛這悲哀的國土,
古老的國土;
——這國土;
養育了為我所愛的;
世界上最艱苦;
與最古老的種族。
一九三八年二月四日,潼關
4.駱駝
你來自塞外的生客啊——
披著無光茸亂的幹毛,
邁著這樣笨拙的腳步,
你的眼光充滿好奇;
而你流著唾沫的嘴,
又那麼冷嘲似的笑著……
你咬啃著木頭與土塊,
又嗅著自己剛撒出的尿水,
你的身上發散著酸臭;
你舉起了笨重的長頸,
你的叫聲像梟鳥的夜笑;
你走在大街上,
緩慢地擺動著高大的身體,
那可笑的樣子啊,
活像剛放下鋤頭,
第一次跑進城來的農夫;
而你的主人們:
戴著破爛的皮帽,
穿著不合身材的衣服,
臉上的條紋那麼寬闊,
表情也那麼奇異,
——哪裏來的這些笨貨啊?
啊——
他們來自北國荒涼的原野,
他們跨越過風與塵土統治之國,
他們在堅忍裏消磨年月,
他們從塞外帶來黃金與白銀,
又從南方運回了異國機械的產物;
而駱駝做了他們行商的船隻。
你城市的生客啊
你太辛苦了!
請坐吧,在我們大街的人行道上;
而我們將用帚子來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