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文人情懷(5)(1 / 3)

這裏所說的“自我哀憐”,非自卑意義上的那種可以同情和理解的自我珍惜自我憐護,而是“自我膨脹”與“自我玩味”。這兩種情感是文人的曆史通病,於今尤甚。這或許是對時尚擠壓的一種自我抵禦,但終究是一種病態。這裏有極紛繁的病象——作家整日裏沉浸在個人的小悲苦、小情感、小氣氛、小圈子裏,寫不盡的身邊事,道不盡的一己情;於是,便出現大量的自炫文、瑣屑文、風月文……人說這是女性作家的專利,其實更有須眉不讓坤伶。日前,偶然讀到一有一定影響的雄性作家篇幅頗長的散文《珍惜惡名》,瑣屑不堪還不為惡,竟對自己身上的無賴潑皮氣津津樂道,不憚其煩地寫自己的耍賴經過,與其說是張揚一點文人身上的傲氣,莫不如說是炫耀自己身上僅有的一點資本為確。文人的這種自我摩挲自我玩味,正是文學與社會隔膜,生命力萎頓的一大根源。在文壇上,弄出幾本小書,贏得一點小聲名,便以“名家”自居,寫出的東西亦全是“名家”口氣;文人之間,不立足於“整體攻堅”,酷愛爭長道短,並且拉山頭,占地盤,稱尊,稱大師,“匪氣”彌漫;另,“霸手”之下必聚“庸眾”,抬轎,吹捧,“奴性”昭彰。“匪性”、“奴性”的雜合,使作家的文化人格“虛化”、“水化”,“含金量”頗為寡薄。

種種形狀,歸根結底均是文人“自我哀憐”的變種,貌似自我珍惜,實為自輕自賤。“自我膨脹”、“自我玩味”的深層背景,便是自我虛弱。喪失了自信和力量的群落,還談什麼大意誌、大境界和大建構?文壇若不驚警,便是文學的大悲哀;作家若不自省,便是作家文學人生的大虛妄。

其四,便是不要漠視作家的“自我解放”。

武斷地說,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作家,要有自己的獨立人格,有自己的思想架構,並且要有自己的文體操作。這就是獨異性,因了這種獨異性,才有其存在價值。所以,“自我解放”不是危言聳聽,不是口號與標榜,而是作家的實際需求。

人格獨立,才能不諂,不媚,不虛,不妄,這是精神創造者最本質的要求。任何形式的依附都妨礙你用良知發出公正的聲音,都妨礙你超越個人利益作高貴的道德評判。以上行文中所說的三個方麵,不都寄寓著對作家獨立人格沉鬱的呼聲麼!與其聽那些“精神不純潔”、不公正的文學聲音、不如直接聽取政治的和金錢的評判,盡管政治的評判殘酷,金錢的評斷勢利,但真實。

文學史證明,沒有自己思想架構的作家,是作家的贗品,時間會把他們合並,留下一個“模型”粘著於人類的有情,其餘統統淘汰。這是曆史的無情,因為它隻鍾情於真品、極品或者異品,或者說是鍾情於開創者、革新者或叛逆者,而不理睬因襲者、平庸者或附依者的哀哭。作家的思想架構,便是自己把自己造就成“異品”,自己給自己在時間深處點一柱紅燭,光雖弱弱,亦獨照幽幽。

至於文體的操作,實在不是小題大作,作家的個性很大程度依賴於作家的文體,其“思想解放”也期望著“文體的解放”。作家若選擇了適合“運載”其思想的文體,其思想的闡述將更淋漓、更透徹、更生動、更有力。從某種意義上說,文體是作家的標識,文體就是作家本身。它使作家從茫茫文海中低呼一聲“我來了”而從容地登上人文精神的岸頭。所以,作家的“自我解放”,在操作上的第一步,便是“文體的解放”,從文體的因襲和“自我模式”的束縛中解脫出來,創造適合表現時代精神和“內心聲音”的文體,使作家的文體與思想一樣,同樣有分量。但我們的作家尚缺乏這樣的自覺。日前,在一家讀書報上,讀到一封作家來信,對另一位作家給別人作的跋中,稱著者為弟而非兄大加責難,認為這不符合序跋之道,為獨辟“邪”徑。不禁得到了周作人“五四”時期的那篇《思想革命》。針對當時文學革命的現狀,周作人認為,要想使文學革命真正有效力,推行白話文,作文字的改革是第一步,思想改革是第二步,卻比第一步更重要。但曆史發展到了今天,連文字和文體的改革都這般不易,更遑論思想的改革?久久沉味,不禁心冷,我們的作家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從自以為是的因襲和封閉中“自我解放”出來啊。世道人心已進入商品世界,我們的作家卻還在封建的過於古舊的人文精神氛圍中沉迷不醒,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