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倔強薔薇——孤獨的綻放(3 / 3)

三毛雖然是三毛,可那時她還是一個叫陳平的小女孩,有對陌生的恐懼,也有對未知的向往。 在進退的複雜情緒間,她在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前行。

小孩子對什麼都是充滿好奇的,三毛更是如此,尤其是學校安排的課程聽上去是那麼有趣,美術、音樂、英文、曆史、國文、博物……每一科的後麵都有著大量的故事去欣賞,好玩的事情去做。數學,更不應該是單調的,一步步地去掩飾推算,像偵探一樣,去發現最後的謎底。那是個和小說一樣的精彩世界。豐富的知識使得三毛又重新歡悅起來,也漸漸地衝淡了她心中的陌生之感。

三毛說:我是這麼的渴求新的知識,我多麼想知道一朵花為什麼會開,一個藝術家,為什麼會為了愛畫、愛音樂甘願終生潦倒,也多麼想明白,那些橫寫的英文字,到底在向我說些什麼秘密……

隻可惜,三毛老師們,從來沒有說過這些三毛渴羨的故事。他們一點點研磨了三毛的初中美好期望。

美術,就是給個蠟做的蘋果,要求畫的一模一樣。曆史則是不斷地背誦,那些故事被壓縮成最精短的語言,不容得你去思考,隻要你嚴格地接受,像一部機器般準確地記錄。音樂就是唱歌,沒有額外的音符跳動。死板板地隻是聲音的顫動,而看不到任何靈魂的舞蹈。

三毛酷愛美術,而且,也認為自己是極有天分的。但是美術課上那種畫靜物,要求模仿畫的,她是怎樣畫不像的。此時的三毛已經開始對眼前的世界有了自己獨特的認知,她是斷然受不了這樣的禁錮。三毛覺得她的靈感被束縛了,天馬行空的想象沒有機會發揮出來,她覺得自己是懷才不遇的。

文學和美術,三毛渴望而不可得,在這個學校,她曾經深深期許的,卻是什麼都得不到,她的心中逐漸產生了厭惡感。

一切都單調的跟著設定的順序走,甚至不能偏出軌道。程序外麵的,運行到最後,也是要回歸。這樣按部就班地學習和生活,讓三毛覺得毫無意義,自然是無趣的。

數學老師與三毛的仇恨也日益加深。三毛想,如果老師是一個武林高手的話,她估計被他的眼神飛鏢射成刺蝟了。如此一來,漸漸形成了惡性循環,三毛的數學成績越來越差,師生之間彼此的厭惡感也就越來越深。

暑假又來了,三毛歡欣的丟下書包,重新進入了那個魔幻天堂,迫不及待地往租書店跑,那時已搬到長春路底去居住。

那兒也有租書店,隻是那家店,就不及“建國書店”高貴,裏麵好書壞書夾雜著,像是金杏枝的東西,三毛從沒去拿過。

也是在那個夏天,父親曬大樟木箱,在一大堆舊衣服的下麵,三毛發現了被封塵了許多年的寶藏,父母都忘記了的。

那是一套又一套的中國通俗小說。對於三毛來說,那些都是閃光的寶物。她貪婪地注視著這些書。

泛黃的、優美細膩的薄佯紙,用白棉線裝訂著,每本書前幾頁有毛筆畫出的書中人物,簡單的勾勒出原形,但是就是很傳神,封麵正左方窄窄長長的一條白紙紅框,寫著這樣端正秀美的毛筆字——《水滸傳》、《儒林外史》、《今古奇觀》……

三毛第一次發覺一本書外在形式的美。它們真是一件件藝術品。讓人愛不釋手,想一直在手裏把玩,把它的優點一一發現。

發覺了父親箱底那一大堆舊小說之後,三毛內心掙紮得很厲害,當時為了怕書店裏的舊俄作家的小說被別人借走,三毛在暑假開始時,便傾盡了零用錢,將它們大部分租了下來。

那時手邊有《複活》、《罪與罰》、《死靈魂》、《戰爭與和平》、《卡拉馬助夫兄弟們》,還有《狂人日記》與《安娜卡列尼拉》……這些都是限時要歸還的。

現在又有了中國小說。一個十二歲的中國人,竟然還沒有看過《水滸傳》,三毛覺得羞愧交加,更是對它心念如焦,著急的很。

父親一再的申誡:“再看下去要成瞎子了,書拿得遠一點,不要把頭埋進去呀!”

那一個夏天,三毛是做了一隻將頭埋在書裏的鴕鳥,如果問她當時快不快樂,她無法回答。因為說不出來,早已失去了自我,與書融為了一體,隻記得書中的悲喜,怎麼還知道自己的冷暖。

初一,三毛讀了《水滸》,這部書對三毛的文學風格,影響很大。她的成名作品集《撒哈拉的故事》中生動活潑的白描手法,受《水滸》的影響十分明顯。

三毛在沙漠裏的第一篇作品《沙漠中的飯店》,提到她“自在一旁看那第一千遍的《水滸傳》”。書中的很多小細節,三毛都記得清清楚楚。

有一次,三毛與丈夫荷西,去葡萄也的旅遊勝地馬德拉遊覽。挺拔的楊樹,在風雨中搖擺,在歲月中守候,扶疏枝葉,向有人展示那茂盛的生命力,最綠的液滴,就是生命的源泉。

隻是一顆柳樹,三毛便想到了黑旋風李逵來:“李逵江邊釣魚,引得浪裏白條張順出場的第一章裏,就提到過楊樹。”

三毛真誠地認定,一個中國作家在起步的時候,《紅樓夢》和《水滸》是兩部最好的教科書。她的一生,都深受其影響。

1982 年,三毛到台灣文化學院教中文,便自作主張,開了這兩部書的專題課程,三毛永遠知道她想做什麼,要做什麼。

在三毛的文學作品中,“紅樓”魂魄和“水滸”筆法是交相輝映,水乳交融的,一種繁華,一種簡單,一個悲壯,一個蒼涼。

初二那年,連上學放學時擠在公共汽車上,三毛都是抱住了司機身後的那個柱子上,看那被國文老師罵為“閑書”的東西。可是這卻並不能夠阻止三毛繼續看下去,她的熱情依舊,她深深地沉醉在那些動人心弦的故事裏。

那時候三毛在大伯父的書架上找到了《孽海花》、《六祖壇經》、《閱微草堂筆記》、還有《人間詞話》,也看租來的芥川龍之介的短篇,總而言之,有書便是好看,生吞活剝,雜得一塌糊塗。

對文學的嗜好,三毛在中學時代就嚴重的偏科,對於屬於文科的國文、地理、英文很拿手,數學之類的就很糟糕了。這是許多文科學生的通病。就仿佛是上天安排好。

大量地看小說,自然剩下來學習的時間也就不多了。的那一年三毛的成績也隻是差強人意,算不上好,但是也不用留級。

初二就不是那麼幸運了,第一次月考,就掛了四科。三毛覺得成績下來的時候,天空就陰沉了下來,周圍的目光都是帶著譏笑的,尤其是父親欲言又止的樣子。這讓三毛很心痛,看著父親的目光,她覺得愧疚。

小小的年紀也是知道羞恥的 ,三毛決定要為自己挽回這一切。從此,她與每一位老師配合,老師說什麼聽什麼,講什麼就背什麼,種下的種子,收獲了豐碩的果實,三毛得了幾次滿分,心花怒放,也是驕傲自喜的。

這樣的轉變突然的像突然一陣暴風雨之後又是晴空萬裏,但也不是天氣現象那樣容易的用自然科學解釋,讓人相信的。老師懷疑的眼神不斷的掃描著三毛,期望從中找出絲毫的破綻,好重得作為教師的優越感。

終於在三毛又一次的滿分後,老師的好奇與驚愕爆滿棚了,決定向這個女孩來一場突襲。課件休息突然把三毛叫進了辦公室,從桌子的抽屜裏拿出一套準備好的試卷,甩在桌子上,笑眯眯的告訴三毛在10分鍾內做完,三毛覺得那一刻的老師不像個老師,像是一個狡詐的土匪,在笑眯眯地打劫。

一個簡單的測試,讓這個邪惡的教師弄的複雜無比,三毛理所當然的一個都不會,因為那都是初三年級的題,對於三毛這樣不夠聰明的理解、努力地去背的學生來講,簡直就是太強人所難了。

最後結果可想而知,三毛得了個大大的鴨蛋,老師露出了意料中的笑容,帶著自以為是的勝利,讓人說不出的厭惡。三毛感覺到發自內心的惡心。

在全班同學的麵前,這位數學老師,拿著蘸得飽飽墨汁的毛筆,叫三毛立正,站在她劃在地下的粉筆圈裏,笑吟吟惡毒無比地說:“你愛吃鴨蛋,老師給你兩個大鴨蛋。”

在三毛的臉上,她用墨汁在眼眶四周塗了兩個大圓餅,因為墨汁太多了,它們流下來,順著三毛緊緊抿住的嘴唇,滲到嘴巴裏去,苦得想吐。墨汁不僅僅是畫在了三毛的臉上,也印在了三毛的心上,成了她一生都抹不去了苦澀的印子。

“現在,轉過去給全班同學看看。”數學老師仍是笑吟吟地說。

全班同學都笑了,隻有一個同學沒笑,低下頭,好像哭了一樣。老師固然是個不配的老師,但在老師名分的保護下,還是可以侮辱每個學生,她看不順眼的,或看她不順眼的。

畫完了大花臉,老師意猶未盡,伸出赤紅的舌頭舔了下下唇,指著外麵,她叫三毛去大樓的走廊上走一圈。老師一次次地刺傷了三毛的尊嚴,又將她受傷的尊嚴血淋淋地示眾。這是一種靈魂的極刑。而那原本是老師的罪。

三毛邁出的每一步都僵硬的不是自己的腿,廊上的同學先是驚叫,而後指著三毛大笑特笑,三毛,在一刹那間,成了名人。

一個無助的小孩,被壓迫著,做自己恐懼所不願意的事情,而無可奈何,那是源自心底的絕望,雖然說那個孩子還不是很大,卻在心裏畫出了無法擦掉的黑影,在白天黑夜盤旋在心底。

三毛不敢違背老師的命令,那個小孩對老師是驚嚇般的恐懼。一步步走回了教室,後來還是有個好心的同學,拉著三毛去洗臉,隻是不斷的捧起水往臉上潑,大腦都是靜止工作的,隻是重複地衝臉。

走回教室,一句話都沒有留,在這個仇人的麵前不應該表現出懦弱,因為她是仇人,她咬牙切齒想殺的人。

那是場刻骨銘心的羞辱,那個邪惡的教師把一顆少女的心,粉碎的徹底。成了她醒不來的噩夢。三毛想殺死他的心有過,後來每再提起那個教師時,三毛都會有些許的失控,如果可以,她會真的想變成夜叉取了她的命的。

受到了巨大侮辱的三毛,沒有將這事情告訴家裏人,還是照常的去上課,隻是會在靠近教室的時候不自覺地止步,看見那個老師就會顫抖。

晚上,她躺在床上,拚命地流淚,在黑暗中默默地洗刷心頭的屈辱。天亮了,卻還有裝做什麼事也沒發生,照例穿衣、鋪床、刷牙、吃飯、道再見,坐公車去學校,硬著頭皮,在譏笑的目光裏走進教室。她,沉默著,忍住淚水。

堅持到了第三天,發生的事情證明,眼淚也許可以緩解痛苦,但並不會消除那種隱痛,一直的壓抑,爆發出來就不是隻要疼了,那是一種窒息,被扼住了喉嚨,而無法呼吸。

在那個受辱的地方,三毛的心理防線終於因為過於繃緊而斷了,三毛暈倒了,在那個受辱的教室。

上學也並沒有因此而停止,但是三毛的心理障礙越來越嚴重,生活中很是恍惚,一件無關的小事都可以聯想到讓三毛暈倒的地步。

三毛還是默默地忍受著,她是一個內向、懦弱,也有自己心理底線的女孩,她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父母。但是,為了逃避,她學會了逃學。

家是不能回的,茫茫人海,去哪裏尋找一個棲身之地呢!三毛是不會像那些孩子一樣去混太保太妹的,那不是那個女孩的樂趣,而且她也沒有憤世嫉俗到毀了別人,毀了自己。

青春太是活力,熱情需要綻放,年輕的肢體,充斥著渴望,渴望陽光,渴望太陽,渴望自由。

那一抹纖弱的身影,似一縷孤魂,飄蕩在人世間,在墓地徘徊,與那些隱身了的朋友互相為伴,雖然是沉默的。但是沉積的靜謐,空氣的一縷波動,都是一個生命的呼吸,隻是存在的方式不同而已。

台北的六張犁公墓、陳濟棠先生墓園、陽明山公墓,還有一些沒有名字的墓園,都留下了她孤獨悲苦的身影。

三毛童年時,生性孤僻,愛到荒墳邊玩泥巴。十年後,依然是那個柔弱的少女,又到了寂靜的墓園裏汲取慰藉,尋找沒見過麵但已存在已久的朋友。

有一種人,永遠都不必擔心、防備,那就是死人,他們是最溫柔的,也是最好的傾聽者。

生活中的壓抑,人生的不如意,總是需要一個發泄的源地,而每個人內心總有一些小秘密,或是羞澀的、或是陰暗的,但總是不為人知的,而那類從前是敵人或朋友,但已不能稱之為人了,不存在關係,關係才可以更親密。

這裏有最好的條件,三毛可以靜靜的讀書,讀書是孤獨少女內心最大的慰藉。

三毛讀的書,種類很多,很博雜,有曆史,還有科普。

也是在那時,三毛買下了生平第一本自己出錢買下的書,上下兩冊,叫做《人間的條件》。在那個安靜的地方安靜的閱讀。

也差不多是同期的時候,三毛又買了有《九國革命史》和《一千零一個為什麼》。

三毛也酷愛外國名著。尤其崇拜俄國作家:托爾斯泰、屠格涅夫、果戈理、陀斯妥也夫斯基……

這行巨人們寫的書裏,寫出了人性的光輝,高度從來不是升上去的,兒時一點一滴累加的。合抱之木,生於毫末;千裏之行,始於足下。

這一段逃學時期,三毛讀書最大的收獲,便是走上了文學的旅途。那段時光雖然苦楚,卻是格外寂靜。她更有大把光陰可以看書,品味另一種世界,一個真正純粹的世界。

《紅樓夢》的那一段,意境淒美,又透漏無限的禪機,對於十一歲的孩子來說,三毛未把它當作故事來讀,而是當作文學作品來賞,小小年紀,文學才能就已初露頭角。

這一回很是深奧,即使一些熱愛文學的成年人,也未必能領盡各中三昧。三毛有相當高的文學天份。

逃學不僅是一個力氣活,還需要費腦筋。為了不讓人發覺,三毛的逃學辦法是,每曠課兩三天,便去學校坐一天,讓老師看見她,然後再失蹤它三、五天。

那個時候聯係哪有如今這樣簡單,隻要一個電話,就可以知道對方的所有狀態,沒有永遠的秘密,就像是沒有一點都不透風的牆。

終於有一天,一封學校的公函,結束了三毛的逃學生涯。

逃學的事雖然不對,但是它有前因後果,如果連父母都不了解,要動手打人的話,三毛想,那她就不如不要活力罷。沒有任何人理解,她便不必同他人交流太多了,隻管紮在自己的世界裏。

休學了一年,沒有人多說什麼,父母也隻是偶爾看著三毛歎氣,最後又默默地離開,留下那在角落一點一點舔舐傷口的女孩。留她一個人在孤獨和苦澀中成長。

在第二年,父母還是沒有放棄讓三毛繼續接受學校教育的打算,鼓勵女兒拿出勇氣,正視現實。他們再次為女兒注冊,送她上女一中。

然而,事實總是與最初的美好願想相反的事。幾天之後,三毛又開始逃學。她不再去墓園,那時候的膽子大了,不再上墳墓,而是到一個更好的去處,台北省立圖書館,把自己徹底沉浸在書的世界。看得常常放學時間已過,都忘了回家。沉浸在書中的時候,三毛的快樂的,她會徹底地忘記自己,忘記時光,忘記整個世界,完全沉浸在另外一個靈魂的世界裏。而當她從書中的世界抽身而出的時候,她總是會有種淡淡的失落之感。渴望著下一次奔赴書中。

繼續上學是不可能的了。陳嗣慶夫婦終於丟掉了幻想。他們到學校辦了手續,讓女兒休學在家。

這一休,整整休了七年時光。

可悲的是還沒有熬到揚帆清曉的年紀,就已經告別了青青校園,獨自埋在芳草萋萋的庭院,日晝晨昏,無限歎傷。

一直休養那顆受傷的心靈,安靜的墓地,密封的房間,孤獨的自己,一直都在做一個夢。夢裏深埋著恐懼。

那一個夢魘一直做了好多年,掙紮破的傷口,結了疤,還是會偶爾過敏式的範著疼痛。提醒自己,提醒未來。

在恐懼之中,有生長出了深深地渴望。夢裏有自由,有快樂,夢裏,她的身體和靈魂,都在奔赴一次充滿意義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