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被騙(1 / 3)

每個人在今後的生活裏都不會忘記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大家都原地不動,隻有頭發灰白的老先生倚在落地窗邊,令人難以相信地舉起左輪手槍,槍口噴出火焰和硝煙,發出駭人的聲響,射向連滾帶爬向林子裏跑去的那個人……然後是他的一聲尖叫,尖得難聽,像老雕的悲鳴,來得快去得也快,有如一個鼓破了的肥皂泡,剛才還是一個完整的形體,轉眼之間連個渣子都不見。澤維爾消失了……

警官關上保險,把槍插進褲兜裏,還用那隻手,輕輕地抹了一下嘴唇,然後走到陽台上去。他吃力地翻過欄杆,盡量壓低身體之後才跳到下麵的地上。

這時埃勒裏也醒過味來,趕緊出屋。他騰空越過欄杆,幾步趕過父親向黑暗中奔去。

他們的動作解除了魔咒。遊戲室裏先是卡羅夫人開始搖晃,抓住弗朗西斯的肩膀才穩住自己。麵無人色的福裏斯特小姐,喉嚨裏憋出一聲喊叫,同時也奪門而出,霍姆斯醫生倒吸一口涼氣,向窗口走去。澤維爾夫人又坐回到椅子上,鼻翼翕動,雙胞胎像是在地板上生了根,身心受到極大震撼。

他們是在岩石邊看到澤維爾蜷縮的身體的,他俯臥著,一動不動。埃勒裏跪下去,摸他的心髒。

“他是不是——他還——”磕磕絆絆跑過來的福裏斯特小姐大口喘著氣問。

埃勒裏抬頭望父親,後者也正俯視他:“他還活著,”他平靜地說,“我的指尖上好像有血。”然後他直起身來,借著微弱的光線仔細看自己的手。

“照料一下他,醫生。”警官聲音不高地說。

霍姆斯醫生跪下摸脈,幾乎是立刻抬起頭來說:“在這裏什麼也做不了,你肯定是觸到了他的後背,奎因,因為他的傷口在那裏。他還有知覺,我想。請搭把手,快!”

地上趴著的人發出一聲呻吟,嘴裏吐著泡泡,他的四肢一陣陣地痙攣,三個男人把他輕輕地抬起來,一直抬著他上了台階,經過陽台進入遊戲室,福裏斯特小姐緊跟在後,不時驚怕地朝後麵的黑暗瞥上一眼。

在沉默中他們把受傷的男人放在靠近鋼琴的沙發上,麵朝下。房間裏所有的燈都打開,他那寬闊的後背成了所有人的著眼點。右肩胛骨下方有個黑洞,赫然被一泡深紅色的血汙包圍著。

眼睛看著傷口,霍姆斯醫生開始往下扒衣服,目光到袖子時他小聲說:“奎因先生,我的外科器具在實驗室的一個桌子上。惠裏太太請立刻端一大盆熱水來,女士們都請回避。”

“我可以幫忙,”福裏斯特小姐很快地說,“我曾是一名護士,醫生。”

“很好。其他人請離開。警官,你有刀嗎?”

惠裏太太踉踉蹌蹌地出去,埃勒裏走的是另一扇通走廊的門,他打開實驗室的門,摸了一會兒才找到開關,燈一亮他立刻在一個桌子上看到一個小黑包,上麵寫著霍姆斯醫生姓名的首寫字母。他盡量不往冰箱的方向看。抓起皮包就向遊戲室跑。

沒人聽霍姆斯醫生的,都留在屋裏沒動。他們都被外科醫生靈巧的雙手和澤維爾那低沉的呻吟聲深深吸引。霍姆斯醫生用警官鋒利的小刀割開了律師的外套,然後是襯衫和背心,槍眼兒露了出來。

埃勒裏死盯著澤維爾的臉,看到他的左頰抽搐了一下。

他的嘴唇上有血沫湧出,眼睛半睜半閉。

霍姆斯醫生打開皮包時,惠裏太太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水也到了。安·福裏斯特小姐從老太太顫抖的手中接過盆,放在半跪著的醫生旁邊。他扯過一大塊棉花浸入水中……

澤維爾的眼睛突然睜開,什麼也看不見地瞪視著,下巴無聲地動了幾動,然後大家聽到他喘息著說:“我沒有幹。我沒有幹。我沒有幹。”一遍又一遍,好像這是他剛學過的課文,必須在他想象中的昏暗的教室裏沒完地背誦。

警官吃驚了,他向霍姆斯醫生俯下身去耳語道:“他的情況有多糟?”

“糟到了極點,”霍姆斯醫生簡短地回答,“像是在右肺。”他飛快但又輕柔地洗著傷口邊的血,強烈的消毒水的氣味衝天而起。

“我們——能和他說話嗎?”

“我當然應該說不能。他需要的是充分的安靜。但在這種情況下……”英國人無聲地聳聳肩膀,手底下的活兒沒停。

警官急忙向沙發的一頭俯下身去,湊到澤維爾那張白臉跟前,律師嘴裏仍在不停嘟囔:“我沒有幹,我沒有幹,”語氣還很固執。

“澤維爾,”警官催促道,“能聽見嗎?”

那含糊不清的聲音停了下來,脖子動了動。眼珠子很快轉動,停在警官的臉上。神誌清醒的目光中滿是痛苦。

他聲音微弱地說:“你為什麼向——向我開槍,警官?我沒有幹那個。我沒有……”

“那你為什麼要跑?”

“昏了頭,我想——我亂了分寸。愚蠢……那事我沒幹。我沒有!”

由於拳頭攥得太緊,埃勒裏的指甲嵌進掌心。他急步上前厲聲說道:“你這人真賴,澤維爾。這會兒了還不說實話?我們知道是你幹的,你是這裏唯一能把那張黑桃六撕成那樣的左撇子。”

澤維爾的嘴唇顫抖:“我沒有——幹,我跟你說了。”

“你撕了那張黑桃六,把它塞進你死去的哥哥手裏,以此陷害你的嫂子!”

“是的……”他喘息著說,“這是真的。那——那是我幹的。我陷害她。我要——但……”

澤維爾夫人慢慢站了起來,眼中充滿恐懼。她把手放在嘴上,就這樣凝視著她的小叔子,就好像平生第一次看到他。

這時霍姆斯醫生手底下動作更快,嘴唇發白的福裏斯特小姐一言不發地做著助手該做的事。傷口還在泊淚地流血,大盆的水已紅透。

埃勒裏的眼睛眯成一條縫;他自己的嘴唇也在動,臉上的表情也很怪:“這麼說,那麼……”他慢慢地說。

“你們不會理解,”澤維爾大喘著氣說,“那晚我睡不著,輾轉反側,樓下的圖書室裏有我要看的一本書……我的後背怎麼這麼疼?”

“接著說,澤維爾。你正在得到治療,接著說下去。”

“我——我穿著睡衣下樓,去……”

“那是什麼時間?”警官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