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也是一把劍,無劍之劍(3 / 3)

其實,這份衝動早已揉進李見深的作品中。美國著名陶藝家、藝術教育家、紐約州立陶瓷學院教授韋恩·海格比曾評價道:“李見深的作品自然、率性,充滿了爆發力,與完美相比更像一種隨意性的揮寫。他把泥土當作最原本的材料,泥是感性的、可觸覺的。對他來講,手中的泥,經過火的錘煉變成一種熱望,引證那永遠的浪漫遙想;唐詩宋詞的場景、居屋、人物和人性之間的親昵、脆弱交織在作品中,喚起人們浮於腦際的往事;吟唱般的抒情與憂傷記憶,展現遙遠古代中國神話中的景致與魅力……”

這份強烈衝動,又促使李見深想逆著泡沫飛揚、囂囂不已的狂潮,做一個“慢下來”的創作基地。他說過這樣一段話:“這是一個浮躁的時代,沒辦法,就這樣。好比今天我們的食物,都是添加劑。其實什麼都有添加劑。文化也有。弄些古人的調調,或者洋人的調調,就是文化的添加劑。添加劑都是會死人的!”

1995年,在景德鎮城東南郊外,李見深買下這塊叫“四家裏”的地方,荒蕪已久,隻有幾棟用土牆、木頭建起來的破房子。他就地取材,精心修理一番,盡量恢複原生態的生活情景、情節:房子還是木質結構,院牆用鄉間傳統的“幹打壘”工藝築成,屋內陳設也是村民們20多年前使用的生產、生活器具。原木的長涼亭,原木的椅子,它們本是農家的米桶。牆上隨意掛著的油紙傘,樓梯拐角懸著一塊紅色醒目的“桃紅柳綠”字牌……無不隨意、簡單、毫無章法、卻野趣天成。

1998年,由李見深和景德鎮榮譽市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國際陶藝協會原副主席韋恩·海格比,原雕塑瓷廠廠長、工藝美術大師劉遠長,景德鎮陶瓷學院前院長秦錫麟等人發起,並在景德鎮市政府支持下,三寶國際陶藝村正式成立。經過巧年發展,今天它已成為占地30餘畝、建築麵積1萬餘平方米,集文化、旅遊、陶藝研修及餐飲住宿為一體的多功能藝術文化村。在這一帶的山丘上,樹叢掩映間,看起來不起眼的一個個農家房舍,裏麵都是陶藝家的工作室。

陶藝村創立以來,已經接待了來自全世界的陶藝家和國內各界專家、學者數千人。每年有幾百名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日本及歐洲各國的陶藝家來這裏創作、交流、研修。澳大利亞教育家、作家凱文,2000年第一次來中國旅遊,就被景德鎮深厚的文化深深吸引。兩年後,凱文又以藝術家的身份,在陶藝村度過了9個月,與古老的陶瓷文化進行了全方位的接觸。期間,他寫了兩本書―《三寶日記》和《三寶感受》。其中一本書上這樣寫著:“在我去中國之前,我希望發現中國;當離開三寶,我發現了我自己。 "2012年因參加景德鎮國際瓷博會,凱文先生第三次來到三寶。他對記者說:“在三寶,各國的藝術家們雖然說著不同的語言,但是他們有一種共同的語言,那就是這裏的泥土。”

每天早上洗漱完畢後,凡·登·尼爾代從房間裏走出來,朝自己的工作室走去,一天的工作從這一刻開始,他要在三寶完成兩塊瓷板畫。尼爾代來自荷蘭代爾夫特。作為景德鎮與代爾夫特兩市締結友好城市的交流使者,他是來此與景德鎮的陶藝家進行交流學習的。同樣來自荷蘭的寶蓮女士,兩度造訪景德鎮。她每天都要去山上走一走,聽聽山風絮絮,鳥鳴流轉,還有當地居民講述他們祖輩在水雄邊發生的愛恨情仇,便會萌發許多靈感。寶蓮原在阿姆斯特丹有一個陶瓷工作室,可阿姆斯特丹的“一成不變”,讓她想嚐試換個環境。她從網絡上了解到景德鎮的種種魅力,於是慕名而來。她覺得景德鎮是一個不但可以激發靈感,而且還可以實現靈感的神奇地方,任何創意都能在當地手工藝人的幫助下得以實現。在荷蘭,也有靈感吉光片羽之刻,但因複雜,工藝很難一個人完成,靈感很快就枯萎了;而在景德鎮說起瓷來,大街上一呼百應,可以找的幫手很多,而且泥料、模具、窯爐等基本原料和工具唾手可得。美國陶藝教授鮑比,對此深有同感。在三寶附近專業工匠的幫助下,他很方便地將多年積累下來的諸多想法付諸瓷藝上,做出了各種個性化和風格獨特的作品。鮑比原計劃在三寶住兩個月,實際時間卻大大延長了……

我看到的一個相關數據顯示,僅2011年,景德鎮就有3000多名外國藝術家在此學習與交流瓷藝。其中,有些人並沒有回國,他們離開三寶後,自己租了房子在景德鎮長住下來。一位名叫雷菲力的藝術家,出生於英國,成長於加拿大,在紐約與景德鎮兩頭已飛了24年。1989年,初到景德鎮的雷菲力來到古窯,在一個杯子上畫了幾筆青花,他就被這猶如俏麗女鬼的青花勾走了魂。他告訴親朋:這是上帝的意思。此後雷菲力便常來景德鎮,並在老鴨灘建了工作室。此後他便更多地住在景德鎮。

盡管在景德鎮如三寶這樣比較正式的外國同行接待處都提供一條龍服務,包括吃住行、工作室及其設備,乃至簽證、翻譯,但我還是在一個為外國人辦的翻譯網站,看到了此類廣告:

求翻譯:景德鎮是中國的陶瓷之都,我現在打算長期住在這個城市,很多外國藝術家也在這裏居住,也許我可以重新開始我的人生。

感覺敏銳的人士注意到了“第一槍”的內涵。

2012景德鎮國際陶瓷博覽會上,陶瓷專家、台灣藝術大學教授劉峰雄,攜帶其在美國製作的多件精品瓷作參展。他的展台中心位置,擺放著一隻紅色葫蘆造型瓷瓶,器型圓潤,頗具中國特色,其色彩卻異常奇詭奪目。作品是一個苔點綠紅釉瓶,是以東方的造型燒出西方色彩的陶瓷作品。釉色紅中帶綠,燒製成功實屬罕見,可謂萬中得一。他的作品均為手工製作,飽含景德鎮陶瓷文化的元素。他把多年創作的24件精品從美國帶過來展示,一是希望與各位陶瓷同行交流;二是表示,年逾古稀的他,餘生將紮根在這裏,把畢生所學貢獻給景德鎮陶瓷業的振興。

高朋滿座,勝友如雲。三寶國際陶藝村有能力主力、了一係列國際陶藝盛事,包括2004年景德鎮瓷都千年慶典、澳洲國際陶藝大師創作交流展、挪威奧賽羅國際陶瓷藝術研討會、歐洲陶藝中心和意大利帕克桑文化中心創作交流等。此外,三寶每年都會組織不同門類的藝術文化旅遊―江南山水,匡廬風光,三峽壯遊……讓來自不同國家的藝術家感受厚重的中國曆史和傳統文化。

在中國大地上獲得了靈感與才思的瓷藝國際友人也不忘回饋,他們會回來舉辦作品展,幾乎每個月都有陶藝家辦個展。不同的觀念,不同的流派,不同的工藝與材質,在三寶彙聚爭鋒,也在三寶相生共長。其作品大多都會帶回國,在西方各國畫廊進行展示銷售,有些人的作品已經高達數百萬美元一件了。在中國市場上,它們不一定會是熱門。我注意到,與國內的藝術家多表現傳統主題―山水、人物、喜慶、佛禪及歌功頌德等題材相比,外國藝術家多注重觀念、抽象,表現生態環境、人類和平、未來社會等題材。一個外國陶藝家,看起來十分寒酸,恍若一個紐約街頭的流浪漢,竄來了景德鎮,在此忙碌了幾個月,誰也不知他在做個什麼東西。結果完成後,像一個加長了的夾心麵包,名為‘舊寸光軸”,在瓷博會展出後,拍賣出1000萬人民幣,被國內一家五星級酒店買走……

三寶國際陶藝村,已然成為國際陶藝界的“小聯合國”。但與潘基文經常出鏡不同,想見到“小聯合國”的“秘書長”李見深不容易,我兩回去兩回撲空。據說,他現在做的一個項目,是做100把壺、1000個杯子、1萬個碗,取名《日複一日》。有人問他:這是什麼意思?俗話說: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九個湖北佬,抵不上一個九江佬。他摸一摸光頭,嘿嘿地貌似傻笑道:“沒什麼意思。生命的可貴,不正在於它是活的,吃喝拉撒,日複一日……”

倘若說,三寶是“小聯合國”,那麼,樂天陶社在搭建國際陶藝家活動平台的同時,更側重於為國內外一切愛好、有誌於陶瓷藝術的年輕人構架一個“夢幻工廠”。

香港的樂天陶社,最早瑟縮在一幢有90多年曆史的古董建築物下,門麵毫不起眼。這是1985年香港陶藝家、“樂天”創力、者麥綺芬女士看中的一塊風水寶地。但在鄭偉成為一號掌門人之時,這塊風水寶地卻成為了一個新式酒吧。酒杯裏總是倒掉陳酒,換上新的。人世間總是時髦與淺薄共舞,讓傳統與深厚如悄然跌人地平線的夕陽。李見深不服,鄭諱不服,貌似淡定、表麵索然的景德鎮,骨頭縫裏也不服。這便使他們的人生軌跡與景德鎮的命運疊合在一起。

小學二年級的時候,鄭偉中文聽寫常吃“鴨蛋”。由於次數過多,老師讓她拿著“鴨蛋”的卷子去給媽媽簽名。這一招在當今屢試不爽的“撒手銅”,一下子軟成了麵條。鄭諱的父母足夠開明,鼓勵女兒隻要做好自己就可以了。每年暑假,鄭偉都會前往英國的祖父母家。這是少年鄭偉最為期盼的日子。

其祖父鄭德坤(1907-2001年),出生在廈門鼓浪嶼,1938年到美國哈佛大學攻讀考古學與博物館管理。三年後取得博士學位,返回祖國,在華西協和大學任教兼任博物館館長。1947年赴英倫,在劍橋、牛津和倫敦三所大學輪流講學一年。1948年鄭德坤路經香港,本打算人川,因當時國內政局動蕩而未能成行。1951年受邀再次來到劍橋大學任教,這次一下待了23年,直到1974年67歲時在劍橋退休。鄭德坤在劍橋大學任教期間,得天下英才而教化之,桃李滿門。現今西方學術機構與博物館執東亞考古美術牛耳的學者,不少都是當年先生的學生。鄭德坤還創建獨立於劍橋的“木扉”圖書館。1951年他一到英國,就開始收集舉凡與中國考古文物有關的書籍、古物、幻燈片等。經過二十幾年的努力,所藏圖書五千餘種十餘萬冊。日後還專門整理編印了《木扉圖書目錄初稿》。此書目大16開本,厚達474頁。如今“木扉”已是世界各地學者研究中國考古學參考資料的寶庫。

到博物館、圖書館裏摸爬滾打,是鄭偉暑假的必有節目之一。祖父一旦童心發作,也與孩子們在自己書齋的書堆、古董間捉迷藏。鄭諱最喜歡的是進門右手邊的一尊坐姿觀音像。祖母與祖父青梅竹馬,“近墨者黑”,亦酷愛金石考古之學。祖母還是個陶藝愛好者,經常塞一堆泥巴給孩子,鄭偉和兄弟姐妹就變著花樣捏製小飛機、小鹿、小船和小橋……多少年後,鄭偉的媽媽―張永珍女士動了真格,向上海博物館捐贈雍正粉彩蝠桃紋橄欖瓶,並以在拍賣市場上屢創古代中國瓷器價格紀錄而聞名。

雖然大學學習的是動物學專業,但受到祖父母的影響,鄭諱開始接觸藝術,並慢慢喜歡上陶瓷。為了收藏風情,獵取靈感,21歲那年她背著沉重的行囊,揣著每日50美元的生活費,獨自遊遍了整個歐洲。在全部行程中,她住的是青年旅社,吃的是簡單不過的食物,有時靠打工為自己賺取下一程的路費。一圈跑完,她活躍的創意思維,超常的動手能力,贏得藝術圈的肯定。

美國留學結束後,鄭諱在1990年回到香港,致力於陶藝事業並擁有獨立的工作室。她在香港、北京、巴黎等地,先後舉辦過7次個展以及超過50次的聯展。1997年受到“圈內人”推薦,才華顯露的鄭偉,開始掌舵香港樂天陶社。在將其漸漸帶出困境之後,她將工作重心放在了大陸。七八年前的一天,一道並不複雜的選擇題擺在了鄭偉麵前:是將手中的1000萬人民幣投資上海的房產,使之在幾年之後搖身變作“樂天”的上億資產,還是將其用於開辟國內的陶藝事業?後者當然捍衛了這門中國傳統的藝術,但當時國內除了少數明星蹦蹌還歡外,大多的藝術團體門可羅雀,殘羹冷飯,或許會麵臨徹底的虧本,而導致“樂天”的崩潰。再三斟酌之下,鄭偉作出“對半開”的決定:500萬開辦樂天上海分社,500萬購置房產。

2005年,鄭偉在上海泰康路上設立樂天工作坊和展示廳,根據學生基礎提供不同種類的關於瓷器及雕塑創作的課程班,從最基本的手捏瓷藝,到拉坯製作等各種不同技法的學習,再到瓷器的鑒賞、審美的培養。鄭偉還熱衷到複旦大學視覺藝術學院授課,探索在大學裏找到一條培養陶瓷人才的新路子。此外,樂天陶社還設有貿易公司,為國內院校、企業、藝術團體提供國內外先進陶藝設備。如今,上海“樂天”周圍,原來多是舊廠房的泰康路上,出現了更多的趣意盎然的藝術店家,遊客如織,成為上海一景。

也在這一年,鄭偉開出了“樂天”景德鎮分社。分社設在原“十大瓷廠”之一的雕塑瓷廠裏。舊廠區內,現在被數百個手工作坊包圍,包括泥料生產和回收廠;其中原“十大瓷廠”的下崗工人很多,如拉坯工、泥雕工、模具工、紅店工等。在鄭偉的孽劃下,釉料店、公共氣窯、設計工作室、畫廊和咖啡廳等很快一一開業,這裏成了繼三寶之後國外藝術家的又一聚集地。 自創建以來,已經有超過1000名外國陶藝家來這裏創作和開展藝術交流。

2006年,駐場陶藝家、美國狄更生學院的芭芭拉女士在景德鎮101個畫工的幫助下,在“樂天”完成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藍色風景線》。來自加拿大的特魯迪,個子很高,一頭酒紅色的頭發十分漂亮,也十分陶醉在這裏的日子:每天可以關掉手機,無視網絡,遠離繁忙。雖然可能有幾個星期沒有休息,每天活幹到月上枝頭,但工作不會感覺很累。以水和土成泥,那種返璞歸真的感受,那種將泥捏在手裏隨心塑造的感覺,就是一種最好的身心滋養。偶有餘暇,跟三五朋友相聚,拿著自己做的作品,與朋友吃飯喝茶,談瓷說藝,那更是日後值得珍藏的記憶。我去陶社的那天,一個還在日本武藏野美術大學就讀陶藝專業的年輕人―鬆本優樹,剛剛到達。他的作品多為以幾何形花瓶為主的實用雕塑器皿,以紫砂為原材料,並保留了它原始的色澤和沙粒感,很有創意與設計感。鄭諱特意邀請他過來,由“樂天”免費提供食宿。幾個工作人員正忙著在一樓的畫廊為他的作品布展……

二樓是外國藝術家的公寓,一共有九個窗口,就叫九窗公寓。人來多了,就住一箭之遙的青年旅社,有一個中國菜做得地道的廚師為他們服務。走在“樂天”,會有一種恍若置身在波士頓劍橋大學鎮的氛圍,不僅是這裏各種處所的裝飾風格明快、簡約,每周五都有一次講座的報告廳,各國藝術家作品川流不息的畫廊,可看到全球陶藝界最新雜誌、書籍的“木扉”室,隨時來都有咖啡、小點心伺候的休閑室……而在外麵的草坪上,和煦的秋陽下,幾個外國藝術家坐一起吸著咖啡,聊著小天;更有宛如在校園裏才看到的瞳仁裏滿含著創造激情的年輕的男男女女……

景德鎮,這座古老傳統的城市,如今太需要青春的揮灑、太需要創造精神的擁抱了!

據說,當今中國的陶瓷出口量占世界的70%,利潤卻僅有6%;而日本和意大利出口的陶瓷占世界6%,竟有70%的利潤。中國的瓷都在景德鎮,而這裏的許多人僅僅把自己當作工匠,隻注重手工技術,卻忽視了創意。景德鎮陶瓷學院,是國內唯一的一所學陶瓷做陶瓷的高校,但在“樂天”剛來景德鎮的2006年,景德鎮卻留不住陶院的畢業生。

約是2008年,“樂天”聚攏起十幾名陶院的大學生。鄭偉有時親自給學生上課,她告訴他們:年輕人的創意能力,在某種意義上就是一個國家、民族的最大實力;而創意就是做夢,就是發明從來沒有的東西;在沒有創意的環境中長大,就像是大棚裏使用流水線生產出來的瓜果,對季節的“適應性”很強,但好吃嗎?

鄭偉本人耗時一年,在景德鎮製作了影響很大的係列作品《蝶衣》,每一件都是繡有幾千或幾萬隻小瓷蝶的大型漢服。瓷蝶均由手工捏製而成,任何一隻都獨一無二。遠遠看去,整個圖景宛若錦繡美麗的祖國山河。西方人或有很好的創意,但手工技術不夠精湛,捏不出如此精致的小瓷蝶;在景德鎮,傳統工匠們都捏得出來,或難萌發如此大膽的創意。當模特穿著這件蝶衣在景德鎮頭一次出場,在場的觀眾無不歎為觀止。鄭偉的這一係列作品,在市場上,每件要賣到2.5萬至3萬美元。鄭偉之意不僅於此,她又和上海灘上著名的服裝設計師李鴻雁合作,將她的小瓷蝶繡在各種風格的高級成衣和係列婚紗上。成千上萬隻小瓷蝶又翩翩曼舞去了巴黎和東京銀座,成為高級時裝店的櫥窗裝飾。

“樂天”為年輕人打造了一個“大棚”外的環境―創意集市,加人的攤主無須繳納任何費用,陶社也不會收取任何銷售提成。每周六9點開市,陶社前的空地上會布滿一頂頂帳篷,帳篷下攤主無一例外地很年輕。貨品也無一雷同,各異其趣,既有設計感強的日用器皿,又有造型新奇的飾品或小擺件:畫有臉譜的茶杯,青花瓷的項鏈、耳墜,做著廣播操的小瓷人,芭蕉葉形狀的工夫茶具……既有小到幾塊錢的耳釘,又有大到幾千、幾萬的茶具;既有釉色瑩潤的傳統影青,又有探索新材質、新技法的不知其名的新釉種。在這裏,既看手藝,又看創意,作品如在集市上一直都賣得很好,攤主便成為創意集市的免檢攤主(A類)。

攤主多是陶瓷學院已畢業、未畢業的大學生,還有駐“樂天”的藝術家或陶社員工,以及本地的一些同行。這種方式特別適合在校的學生,尤其是剛人學的新生。此前,他們的作品很難找買家,有好的創意也找不到好的展示平台。但在這集市裏會湧動很多鑒賞家、識貨者,好東西很容易賣出去。年輕人不但再有資金投人新的創作,而且各自的創意在這裏會獲得很多認可和建議,從而進一步提升他們的創意能力。

每年一屆的景德鎮國際瓷博會開幕前的日子,鄭偉都會向她遍布海內外的所有朋友發去一條短信,內容是:“各位朋友們,下周就是景德鎮瓷博會,記得來樂天陶社創意集市支持年輕藝術家們!”

從2007年開始,樂天創意集市已經讓1000多個年輕人有了創意平台,從最初十幾個攤位發展到了現在100多個攤位。為了讓集市更加凸顯創意,2013年,樂天陶社通過提升進人門檻,提升了攤主們的作品原創性,強化其作品創意的質量,並組織攤主們前往日本、深圳學習交流。

2009年8月,鄭偉接受中央電視台記者采訪,播出時周六的創意集市導人畫麵。那天,一對在電視機旁收看節目的內蒙古夫婦,看到了創意集市上的女兒。女兒在創意集市上一副忙碌、開心的樣子,讓這對夫婦很是安慰。稍後得知女兒每周六去創意集市擺攤一個上午,就能賺到維持她一個月生活的收人,而在其他時間又可以隨心地把玩藝術創作,他們便不再強行要求女兒出國留學,去彼岸嫁一個所謂的“好老公”……

“能改變這個孩子父母的想法,我真是好高興、好高興啊!”鄭偉眉開眼笑地說道,“如果每年我能夠改變200個孩子的父母的想法,那麼,十年下來,我就能影響幾千個人啊!”

在景德鎮“潛水”的日子裏,我去過樂天創意集市三次。真的是如古人所說如走山陰道上,美器美物美景,應接不暇。這就是一場青春的嘉年華、創意的嘉年華,也是在共同打拚、創業後一場愛情的嘉年華。攤主與攤上創意火花四濺的作品,同樣牽人視線,太多的俊男靚女了,仿佛置身在韓國電影的某個片場。攤主中待婚、已婚的不少,外地人居多,多數都買好房子或車子,看樣子就打算長做景德鎮人了!

據說,在景德鎮陶瓷學院,2005屆的學生,有一批離開了又回來。真正留下來一大批人,是從2007%2008屆開始。無疑,“樂天”還將是為他們的創業之舟加油注水的一個熱情碼頭;而已成為景德鎮眼下一大人文景觀的“樂天”,與它如今已有的香港、上海、北京三個分社一起,再也沒有了當初鄭偉進人上海時的那份忐忑,秉持著“創作、教育、推廣、慈善”的一貫宗旨,滿載著無數年輕人的快樂與成長,也將走向自己光明的未來。

在樂天陶社成立二十五周年的紀念冊裏,我讀到許多令人動容的留言——

這裏就像是一所很特別的學校,到處都充滿了歡聲笑語。學校裏的每個人都有著老師和學生的雙重角色,任何人都可能成為你的老師,而你也有可能成為任何人的老師。無論是老師還是學生,都在校長的帶領下不斷進步著。

25歲的樂天陶社,正是花樣的年華,她有如黑暗中的一盞明燈為夢想的心靈指明了方向,又如荒漠中的一池清泉使生命沒有枯竭!

很榮幸能夠成為樂天陶社的一份子,這裏是陶瓷人的天堂。

倘若將景德鎮寫成了陶瓷人的天堂,葉文怡看了,憑著她的修養與脾性,大約不會去罵這個作者,但她肯定讀了幾頁便會丟在一旁,有如現今許多時候,人們看電視頻頻地轉換頻道,讀報快速地從頭版、二版,跳到社會新聞版,或有關明星的“八卦版”……

有友人說:一位從台灣來的女性,在景德鎮已經待了七八年,你應該去找她聊聊。葉文怡的工作室,租著農家的一個有著三層樓的小院,在去三寶的路上,但不在大路邊,而深人村裏。村裏的房子多半都租給了外地人、外國人,村民還在務農的極少。村子顯得很是安靜,隻有小路邊的一條溪水涓涓地流淌。折轉了幾次,才見到她依約在一道大鐵門前等著我們。三十歲出頭吧,齊肩短發,素麵朝天,一雙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淺淺地笑著,很有分寸。穿著平常得我此刻都記不起來,隻有如此的印象:有職業女性的幹練,更多的是一身上下透射出來的幹淨,幹淨得不像你、我這等紅塵中人……

怎麼稱呼她呢?叫“文怡”,遠不到這個份上;叫“美女”,看著一樓、二樓滿是佛界香爐的成品、半成品,誰敢有此等的輕薄;稱“小姐”,火星人都懂,這原本好端端的一個詞,如今給生生糟蹋了;稱“女士”,又像是一介草民鑽進了外交部新聞發布會,令人酸倒了牙。想來想去,統統都免了,一個“你”字脫口而出……

你在廣州美院讀的本科,又讀碩士,2003年的畢業創作就是在景德鎮做的。很小的時候念地理知道了景德鎮,雖然地理成績不好,可覺得景德鎮這個地名很好聽、很特別,像是你有一個夢寄托在那裏。你的一個老師是陶瓷學院畢業的。學陶瓷課的時候,老師說:你應該去景德鎮走一走,一定會受益。畢業幾年後,你果真來這裏開個工作室,一直開到現在。

你的父母年紀很大,家在台中,父親生病的時候,一兩個月就要回去一次;大部分時候,漸漸地就固定了在這裏生活,已經7年多。景德鎮做陶瓷很方便,自己可以獨立成戶,有人提供全部的原物料、窯廠、技工等。在其他的產區建立團隊比較難,但是這裏很全,分工很細,各個階段都有強項的技工,集合起來比較方便。一般這些技工都是靠內部人介紹,兩三個一起工作的人一般都會介紹自己的親戚。在這邊做陶瓷的人多是一個帶著一個,磨合一段時間,達不到要求你再換,碰到適合自己的就穩定下來。江蘇宜興、山東淄博的窯廠你都去過,但是感覺沒有景德鎮這麼開放。

再有,就是景德鎮名氣大,來的人也多,很多外來的藝術家都聚集在這裏。從你的工作室附近到三寶村,基本都是外地人。你來的時候這附近還都是農民。去年夏天淹水之後,這一片的房子幾乎都租給了外來人,現在景德鎮的台灣人就不少。還有,這裏瓷泥也很獨特,高嶺土是在景德鎮附近幾個地方才有的,這麼細膩的瓷泥適合做香爐。景德鎮是一個可以整合各種資源的地方,你說:首先是因為方便,才能堅持這麼長的時間。

一個女孩子開工作室遇到了很多困難。周邊就是農村,生活條件差,與在台灣和廣州生活不好比,至今你還有許多地方不習慣。在來景德鎮之前,一直都是花父母的錢,經濟上從來沒有壓力;到這裏後,印象最深的是買一顆釘子都要自己掏錢。你的第一份薪水是幫人打工賺的。研究生都畢業了,覺得自己應該獨立。先找了很小的地方當工作室, 以減輕壓力。許多人都在做杯子、碗、瓶子等實用性藝術品,你覺得應該做一點有自己命運痕跡的東西。你從小信佛,學陶瓷的時候有師父跟你講,佛在人間有一世就是陶藝師。不管是瓷還是陶,都是金木水火土的結合品,佛與瓷有大緣。後來就選了香爐作為主體,圍繞香爐展開各種各樣的創作實踐。

沒有網店也沒有門店。之所以不開門店,是因為在景德鎮抄襲幾乎趕得上複印,一些從事陶藝的人有技術沒想法,市場上到處去看有什麼東西好賣,照著抄。隻要是好東西,市場上很快到處都是仿製品,有些人做得不好反而把你的創意給糟蹋了。市麵上也曾有仿你的東西。你做香爐的時候景德鎮還沒人做過,不過你的造型創新很快,別人要跟也望塵莫及。很長時間裏就是靠產品自己說話,再有同圈子的人口口相傳:某某人在做香爐,做得還不錯。有客戶聽了上門來,就會問要不要做一組作品,這是你主要的營銷模式。

你是用一種研究的心態來做產品開發,不害怕賺不賺錢,先害怕的是研究不出好的東西。你的工作室選擇了粉彩官窯做法。隨著對香爐的理解與感悟日漸升華,你近似偏執地要給每個香爐賦予生命,誠如評論家吳雲所言:“於她而言,香爐已不僅僅是實用之器,而是一個個被賦予了獨立思想和性格的活體,他們或慢語輕言,或豪氣盈天,或溫柔羞赦,或開朗灑脫……每一個香爐,都在以自己獨特的語言,闡述著文怡對人生世事的理解與態度。”

有朋友說:把香爐做到這樣的極致,你還讓後來人怎麼活?!

“這樣的極致”,導致了你工作狀態的極致。每天太陽追逐月亮的過程,就是你兩點一線由住所到工作室的路徑。一個農家小院幾乎完全屏蔽了你的視線。你很少有思家之苦,沉潛在香爐的世界裏,感覺不到這是在台灣還是在景德鎮。你極少出門,在景德鎮的台灣人不時在一起小聚,倘若你有出現,頓時,便會有一片驚歎號的叢林在他們臉上冒出來。你會為花了兩個鍾頭喝茶、吃飯而心疼半天……“這樣的極致”,便一定會有大量的試驗,每一次試驗都是在燒錢。你與團隊的磨合期也差不多有兩年的時間,他們滿意的你不滿意,他們認為合適的你給報廢了。而一旦有了觀念與心靈的相契,雙方的應和,就有了刨子與板條的關係―每一次刨下去,都會有一團團的刨花跳出來……

小院裏就像一大家子人。在珠三角一帶,我曾聽說台灣老板太過嚴苛精明,知道中國人怎麼“修理”中國人。你為這一說大大平反:你不像老板,你在作坊裏先看到的是師傅們日子的光景―你一個人飽了全家飽了,他們一個人餓著全家餓著。看到急活壓在那裏,你拿起來就做;環境有點髒了,你馬上自己掃。師傅們也不像打工者,“賣白菜的操賣白粉的心”,活兒來了算工期算成本,先替你想,該加班了催著你同意加班。你想大夥兒休息一下,工人們都不讓。 中餐跟大夥兒一塊吃,一個做飯的大姐特別用心。 昌江的水好,這裏不管是什麼菜都很新鮮,燒出來香鹹辣。辣椒什麼的,你開始也不適應,現在自己回廣東、台灣,吃飯都覺得沒味道,要買點辣椒醬蘸著吃。像有一種“傳染病”,看著吃素的你,總把菜裏一點漏網的肉給挑出來,日深月久,員工們也棄葷奔素而去……

2010年,有個浙江老板,以前在新疆做和田玉生意,在杭州有個私人會所,起了念頭想做一係列陶瓷項目,經人介紹找到你。合同一簽兩年,乍看起來是筆大生意,為了徹底擺脫經濟壓力,工作室按他的訂單做了非常多的跨界產品。他每個月來工作室拿走八九箱陶瓷,要求官窯一樣精工細致,而且每件都不一樣,不是複製生產而是創作生產,僅香爐就做了300多款,餐具茶具也都做了嚐試。當時真是沒日沒夜地做,常常趕工到夜裏12點多。每回東西給他,他看了滿意,打款來再繼續做。

合同快滿兩年的一天,他來拿東西,你問起怎麼上回的款沒打?他說先把東西拿走,回到杭州後兩批貨款一塊打過來。合同上寫明:拿一回東西結一回款,現在拿走兩回東西還不見款,你覺得自己太被動了。你說得先付清再來拿,頓時他翻臉如翻書一樣快。昔日風度翩翩,口口聲聲錢已賺足,以後就玩藝術的一個老板,轉眼間似乎變成臂膀上紋了青龍的古惑仔,各樣令你匪夷所思的事情接踵而來:

他告你合同詐騙,收了錢拒不給貨。法院立案後,他來鬧事,在一樓向工作的師傅們喊道:你們還跟著葉文怡做事?她搞詐騙,吃牢官司了,你們趕快清攤子回家!你匆匆下樓,說不要這樣幹擾工作,有事私底下和我談。他仍是疾聲咆哮,大有不封門不走之勢。你趕快報警,公安來了。他言之鑿鑿,說你拿了錢不給貨,他吃虧大了。警察說,這事已告到法院了,那就等法院判,再來別人私宅鬧,不太合適。他又去找你的幾個朋友,勸他們立即與你斷絕往來……看其言辭痛切狀,他是“祥林嫂”,而你是吃了祥林嫂兒子的那隻狼。

那些日子,陶藝界的朋友都非常關心這件事。他的訴狀稱:在長達兩年的合約中,你收了錢,隻給了小部分貨,現在你得把他付的錢全部吐出來。他與你“合作”伊始,便設了一個“局”:他用銀行彙款,每一次有憑據。你給他發貨後會寄清單給他,他在杭州清點無誤後打電話給你,說沒有問題。你要他寫一張“已簽收什麼什麼貨”的條子,他說:太哆唆了,錢馬上打給你,還擔心什麼?就這樣十數度來回,同胞間的“信義”終於演到最後一幕。他換了角色,直挺挺殺過來,一劍鎖喉。沒有收到過他一張收條,等於打起官司來你沒有一點證據。律師聽了說,這完全是請君入甕的局,但時間久了很難調查,法院判起來十有九輸。法院還真判你輸了。後來陸續聽說,這個浙江老板在景德鎮還有幾起官司,看來他在別的作坊也做了類似的“局”。

其間,父親重病,還要經常趕回台灣看他。若是老人家走了, 自己做女兒的不在身邊,你會內疚終生。在父親麵前,你強撐笑顏,心頭卻湧起一團團白茫茫的濃霧。這霧不但蒼涼透骨,還有鉛塊般的重量,壓得你幾乎透不過氣來。撤還是不撤:不撤,突然沒有了經濟來源,一個個很有默契、感情的同事,還想跟著你繼續做下去,但你得要讓他們有事情可做;撤,似乎正中此人的下懷,在那兩年裏你的工作室實際上變成了他的加工廠,而且價格遠比景德鎮市場低廉。他現在綠著眼睛,等著你拖起箱子回到島上去,他立馬炒作你的作品,成了你的作品在大陸的唯一經銷商……糾結,掙紮,真是掙紮。惹不起,躲得起,你不知日後在如花的笑履裏,為個什麼事,又跳出個古惑仔來。好幾次都覺得應該離開景德鎮了,或者給朋友打個電話,說明你再也不回大陸……

無人可以訴說。懂得你心思的,大約隻有“粽子”和另一條黑狗。“粽子”是端午節那天在大陸出生的可卡犬,一隻黑色的流浪狗是你在街上撿的。你走到哪,它們跟到那。回到住處,躺在床上看書,它們也在你腳下打鬥、纏繞。那些日子,你苦苦地想著。它們在一旁守著你,少有的安靜,目光裏似乎有一層淚影。是憐愛?還是自怨自艾,無法為主人分擔些什麼?……景德鎮不相信眼淚。律師卻相信有錢可以讓案子翻過來。其實你不想上訴,但是律師希望你打官司到底。他陪你去了省裏的法院兩趟。南昌堵車也厲害,一片傲嗽叫、幾乎能啃你骨頭的喇叭聲,令人暈眩、熱烘烘的汽車尾氣,就是關緊車窗也躲不掉。馬路兩旁迷迷離離的霓虹燈光,妖冶、扭曲地打進車裏,你閉上眼睛,不敢正視……

一種不舒服的感覺,一直帶到了一個小包間的餐桌邊。

看著律師脅肩餡笑,談辭如雨,法官有所期待卻又隱忍不發的樣子,你想自己清清白白做人,認認真真做事,為什麼現在卻要走到這小包間裏,要坐到這擺滿山珍海味也堆滿虛情假意的餐桌邊? 已經冤過一回,若沒有做錯什麼事情還得賄賂法官,那就冤上加冤了。而且,浙江老板遠比你有錢,你能賄賂,他更能賄賂。二審輸就輸吧,賠不起最多被驅逐出大陸,還把飛機票錢給省了……結果還是維持原判,你得賠償浙江老板近100萬人民幣。律師很生氣說,誰叫你不送個紅包?這場官司輸了責任在你。你承認說,自己是有責任,責任不在不送紅包,而是自己書生意氣,個性馬虎,太相信“祖國同胞”了。你現在有了一點小小的“狡猾”。事前一個朋友建議,將工作室的資產轉去一個廣州美院老同學的名下,你隻是個人賠了幾十萬,但這也意味著工作室沒日沒夜的兩年都白做了……

你做的東西跟佛有關,遇到的這些事和人,也印證了佛教的一些道理。佛教最基本的是無常,人們以為理所當然存在的關係,在沒有預料的情況下突然惡化、消失,所以人們會生氣、憤怒、難受、感到痛苦,這就是無常。製作香爐也是如此。投進去那麼多心血,一個香爐需要十幾個步驟,每個步驟都有自己與同事的精氣神在上麵專注停留幾小時,本以為應該燒製出來一件精美的藝術品,卻燒壞了,這也是無常。你在自己作品的一本特輯的序言裏,不無感慨地說:“我期待著自己的心能更堅強地來迎接又一次的失敗;承受燒壞的東西讓我對陶瓷上了癮!這種感覺要比做出令人動容作品的成就感來得更壯烈些,我要說的是……因為做陶瓷,讓我更明白了人生那種無可奈何以及真實的麵對感。”

若把無常看作正常,這樣再麵對很多難事時,心裏就會平和很多。你想一切還是隨緣吧,師傅們還想跟著自己工作,這就是緣未散,自己就有義務不能讓他們挨餓。你找兩三個廣州美院的老同學湊錢幫忙,又把法人轉給了同學。大陸的“國情”,大陸人有經驗,你全力做好設計就行。通過網上,你發現了台灣一家實力雄厚的香業公司,你去島上實地看了。那年在台灣、香港、大陸及東南亞,這家香業公司的加盟商有35家,現在達到60家了。公司老總也來了景德鎮一趟,評價你的工作室是一個很認真做事的團隊;而且在香業這個領域,香爐如你們做得如此精美精妙的很少。雙方簽了一年的合約。這個合約總算保住了工作室。期間,你謹慎小心,焚膏繼暑,精益求精,並屢屢被傳召去法院……這一切全寫在頭發上。二十七八歲的女生,這一年頭發白了一大片。

民國早年間,福州人投身海軍的特別多。你父親也一樣,1949年撤到台灣,開始在左營高雄海軍基地,退役後到台中港船舶隊,負責將船引進港口。父親前年過世,81歲,也算是高壽。可以說在海浪上顛簸了一生的父親,臨終前最放不下的心事,就是看不得女兒孤身隻影在大陸上顛簸。景德鎮幾乎每年夏天都要發洪水。父親來景德鎮看你的那一年,三寶村這一帶的民居大都在河道上,渾湯湯的大水,漫到了工作室的二樓。兩個月裏做的一大片成品、半成品,全部泡了湯。老父親也被堵在樓上下不來,最後是幾個同事拿凳子抬著他,抬到路口才送走。當時父親就長歎道:文怡啊,你在這裏幹什麼?這麼險,這麼爛,當地政府在哪裏呀?家裏那麼好的條件你不住,一個女孩子幹嗎要活得這麼辛苦?!

今年一直擔心有水災。請了當地的“半仙”來看風水,他沒有什麼文化,平時說話還口急,但是講到風水問題頭頭是道。講了幾句話,你就覺得他不簡單,能看出風起於青萍之末。他說,得在二樓上加個閣樓,蓋了閣樓之後風水就變了,本來你門口有水龍直接衝進門,現在變成了彎鉤,繞一圈之後會自己出去。果然,今年水隻進了院子一點點就退掉了。“半仙”還說,院子門口有棵桂花樹特別好,說明有貴人。但是光有貴人不夠,還要再種一棵茶樹。挑扁擔一樣兩邊要平衡,種了茶樹就會有人來“查訪”你,你不愁沒有生意。後來也真的靈驗了,今年客戶絡繹不絕。師傅們都看到了希望,你也充滿欣慰:總算是堅持下來了,苦沒有白吃,難沒有白磨。

你現在還是一個人生活。追求者台灣、大陸都有。可能是你覺得緣分還未到,可能是你一向盯牢香爐上半個花生粒大的小孔的眼睛過於精準,抑或是你太滿太滿的日程表上,總擱不上這部分安排?你告訴我,能有就有,沒有也挺好,不強求。不是所有人年紀到了就得結婚生小孩,人世間有人按部就班去做就可以了,你不在這樣的生活狀態之中,你會選擇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佛,仿佛總在香爐的嫋嫋青煙上對你絮語:你這一生應該通過學習、審美,去創作一些美的東西流傳在這世界上。有一天你不在了,但人世間還留著你的東西,總有人看到了會心生歡喜……

我想到一句話:你若盛開,蝴蝶自來。你若精彩,天自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