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千年窯火下的卓絕突圍(1 / 3)

第七章 千年窯火下的卓絕突圍

曾經在國企劇烈改製時緊緊縮在“烏龜殼”下,終於熬過了那一段艱難時期的景德鎮。如不去呼喚、尋找“熊彼物”資源,還祈望靠著這“烏龜殼”就能頂住當下這場危機,大概不是望,也是傳奇了……

在景德鎮打造幾個世界頂級品牌之外,能利用景德鎮獨有的曆史與資源,將“景德鎮”自也延伸為一個舉世公認,再難振動的品牌,讓球再度為千年窯火的古城而傾倒?

20.做“豐田”“別克”“沃爾沃”

在當今中國以幾近鋪路機的速度,將“全球化”“現代化”的滾滾瀝青,壓向最廣大城市的時候,以手工業一係千年的景德鎮,應該何去何從呢?

抑或,景德鎮也順其大勢,徹底將手工業交出去,取而代之以高大、連片的廠房,流水線歡快卻靜謐的自控車間,為一個似乎摩天大樓總也蓋不完、而且比著奢華比著高度的消費市場,生產更多的牆麵磚、地麵磚,以及亮堂照人、花樣翻新的衛生潔具?倘若如此,瀝青封死了屈指可數的一塊原始濕地,粗壯的歲月之根猛然斷裂於封死處。童賓、唐英之魂再也找不到回歸之路,原有數據庫全部坍塌,舉世陶瓷愛好者、研究者得像無頭蒼蠅一樣撞入一台新的操作係統……

如果真這樣做了,在工業化上,上世紀90年代國企改製存有大量遺憾的景德鎮,能趕上一起步眾多民企便如脫疆野馬一樣奔騰的廣東潮州、佛山與福建德化?在建築瓷、衛生潔具等市場上,早已是群雄爭霸,暴土揚塵,年邁的景德鎮有足夠的勇氣與彈跳力,去恐龍鐵青色的脖子下爭搶食物?

恐怕最大的製約還在地理因素。2004年還在《經濟觀察報》做記者的黃茂軍.做過一次國內八大陶瓷產區的報道:廣東占了兩家―佛山、潮州;福建一家―德化;河北一家―唐山;山東一家―淄博;湖南一家―聘陵;四川一家―夾江。其中做得真正風生水起的是德化、佛山、潮州。這三家不但沿海,而且是僑鄉,有著海外市場的廣泛支撐。唐山、淄博也不錯,處在國內鐵路主幹道上,且離北京、天津等特大城市不遠。而醋陵偏處湖南東隅,當年已顯式微之態。產能日漸萎縮的景德鎮,更是處於交通的“盲腸”上,盡管新世紀後高速公路大大提速,但無論是從安徽方向來,還是奔九江方向去,通景德鎮的任何一條高速公路都得經過大量的隧道橋梁,這無疑對時間與成本上均注重競爭的工業化產品不利。考慮到這一點,黃茂軍主張景德鎮應該發展的還是手工陶瓷。

那麼,就烈婦守節,“帶鐐長街行”吧,將手工業傳統進行到底。

就陶瓷製作而言,手工生產所散發出的魅力是機械生產永遠也無法企及的:手中的器物千萬遍地重複使用,已經是有“溫度”的器物。泥土的變化融人了一呼一吸,幾與手藝人的生命形成了有機的整體。拉坯時留下的指紋,滴漏的泥漿,刻劃時刀的劃痕,彩繪時留下的筆痕等等“手語”,無不是手藝人瞬間,“心語”的流露。這般看似的隨意性、偶然性,卻營造出器物的親切感與親和感。“濃厚的感情,安排得恰到好處時,即一塊頑石,一把線,一片淡墨,一些竹頭木屑的拚合,也見出生命洋溢。這點創造的心,就正是民族品德優美偉大的另一麵。”(沈從文語)

燒製上,在高度工業化的今天,氣窯、電窯等高科技窯爐盛行,柴窯幾乎成了古董,但這以鬆木和雜草作燃料的燒造方式,經過不同的窯溫變化,產生的釉色變化、機理效果,都是難以重複且不可預期的。其色澤溫暖,層次豐富,質地粗獷有力,與一般華麗光亮的釉色不同,散發出一種渾厚、質樸的美感。且不含任何有毒化學成分,不會對身體健康造成任何損害。李見深先生2000年在三寶建的柴窯,便一直燒到今天。從小型柴窯,到饅頭窯、龍窯,再到階梯窯,對火作為陶藝的一種特殊語言進行探索,他在不同溫度和窯製的不斷嚐試中,飽嚐了探索與創新的快樂……

現代化推倒不了手工業。有了每分鍾可印刷300米的高速凹版印刷機,鄉野間的傳說、老樟樹下的故事,並不會消失;有了鍵盤一擊、電子郵件即發即到的網絡,總有人仍不會放棄筆端情感花一樣怒放的書寫。現代化不是野蠻拆遷,它得給手工業劃出一塊專屬領地‘

僅陶瓷業而言,在歐洲著名的手工品牌,就有英國的“皇家道爾頓”(ROYALDOULTON)、“威基伍德”(WEoGW000),法國的“CIEN”,匈牙利的“赫倫”(HEREND),西班牙的“雅致”……這些源頭上受中國瓷器影響很深的歐洲瓷器,早已成為頂級產品的主流,其中不少是和“路易·威登”(LV)、“香奈兒”(CHANEL)齊名的奢侈品牌。如國人恐感陌生的“赫倫”陶瓷,在美國陶瓷奢侈品消費榜上排第一,已在全球58個國家銷售,2012年在北京推出了它的專賣店。由雅致三兄弟創建於1953年的“雅致”,作為西班牙的第三大奢侈品牌,以細部的刻畫見長,尤以對蕾絲、陽傘和花卉的逼真工藝而聞名全球。對花卉的刻畫更是登峰造極,哪怕一朵隻有兩三毫米的小花瓣,都是純手工精製而成。“雅致”最便宜的產品也在500歐元以上,有的甚至達到上百萬。其最出名的粉絲,莫過於影界肌肉猛男史泰龍、拉丁美女詹尼佛·洛佩茲了……

現代化應該保護手工業,但現代化不是一個琳琅滿目的博物館,隻給手工業一個展廳就成。現代化緊密聯係著一個以現代商業意識運作的、充滿生機與挑戰的市場,它還意味在社會轉型的同時,必須有著相適應的人的觀念、精神的變化,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元素,被稱之為“熊彼特”創業精神(筆者注:提出這一觀點的原籍奧地利、後長期在哈佛大學任教的約瑟夫·熊彼特,是20世紀最有影響力的經濟學家之一)。這種精神,能夠對陳舊產品和老式公司進行“創造性破壞”,有著開發全新創意產品和開掘新型企業發展環境的能力。“熊彼特”創業精神,本質上是一種特殊的資源。這種資源不可能從市場上購買,或者通過兼並而獲得,也不可能由政府強加給企業。這種創業精神,必須在一片能生發激情、創意、巧思被釋放出來的社會氛圍裏才可能產生;而激情、創意、巧思,則往往是通過對曆史與人生審視、對全新商業思路的探索才可能具備。

曾經在國企劇烈改製時緊緊縮在“烏龜殼”下,終於熬過了那一段艱難時期的景德鎮,如果不去呼喚、尋找“熊彼特”資源,還祈望靠著這具“烏龜殼”就能頂住當下這場危機,大概不是奢望,也是傳奇了。

這是一個兩難選擇。

我相信,景德鎮上至市委書記、市長,下到世代吃瓷這碗飯的百姓,有很多人為之苦苦思慮。我的筆也繞不開這個“兩難”。繞開了,本書不過是多少古城景點裏都在介紹老祖宗如何闊過的一本小冊子。但筆下沉沉,總覺得哪頭都有道理,卻也有反道理;哪頭都存有誘人的光明,可通向光明之頂的梯子或隱或現於濃霧中……即便是在參觀了幾家市場反應良好的作坊、企業之後,心裏還是有點發提。我們這代人有太多這樣的曆史記憶:拔苗助長的“典型”,結果都是“非典型”。現在政府對社會、市場的幹預,正在逐步減少,小範圍裏的氣象不一定能成為大範圍的氣候……

讓老夫放棄了這份忐忑的,是王誌剛先生。

名字起碼有幾十萬國人在用。外貌也普通,平頭,個子不高,微微發福的身型。前日傍晚來看我,在淡黃色的燈光下,外穿深色皮夾克的他,窩在沙發裏,有些像一個酒甕。棗紅色的寬邊眼鏡下,一雙大眼睛看人熱乎乎的……第一回見麵,是章武委托他帶我們參觀古窯博物館和禦窯遺址。看完該看的內容,走在由廢窯磚、碎瓷片碼起來的小道上,他會不時彎下身子,揀著一塊瓷片上的釉斑說:不同的釉料燒製後出現深淺不同的青花色,剝下這釉料去分析,就知道這是哪個年代的東西。或者一一指點窯磚上的“窯汗”,讓我遙想當年在柴窯1200攝氏度的高溫之上,每幾十攝氏度的差異之間,瓷器色彩都有著怎樣的變幻與神奇……這時,我以為他是一個對朋友盡心盡力、對故土曆史如數家珍、深以為傲的民間文化發掘、研究者。

再次見麵,王誌剛帶了原“十大瓷廠”的一位下崗女工來。從後者口中,得知他開了個小作坊,有活兒幹時她會去幫忙,每月有2000元固定報酬,大大減輕了她的經濟壓力。他在一邊翻書,我在心裏說道:不錯,書生還做起了個小老板……後來,從他忽而北京忽而上海忽而杭州的行蹤,還有幾個朋友的片言隻語裏,我發覺這一雙自感此生閱人無數、極少錯判的眼睛,真是有眼無珠了!

王誌剛也非本地人,老家是產茶聞名的福建安溪。父親早年是鐵道兵,小時隨之全家來到景德鎮。1993年景德鎮陶瓷學院一畢業,去廈門大學讀了兩年由福特公司資助、以商貿為教學內容的“福特班”。班上滿眼是“可口可樂”“福特”“肯德基”等品牌的中國地區各門店機構的經理、店長,還有一些到大陸投資的台灣客商。隨後去北京,將國內本不見經傳的一個“凱勝”體育品牌推為國家青年女子羽毛球隊的專用品牌,並被李寧公司收購。此間,春心萌動,與一位在核工業部二院做翻譯的內蒙古姑娘對上了眼。溫柔鄉裏卻留不住他雄赳赳的步伐。2003年,他一步跨去了美國西海岸,說是“遊學”.實是“遊商”。他變成一架迷你型的隱形飛機,在各個城市、商家裏遊弋。

某日,王誌剛走進一個家居用品店,裏麵有許多《蒙娜麗莎》《向日葵》等世界名畫的複製品賣,一幅幾百、甚至上千美金。頓然想到,美國人工金貴,中國人工便宜,即給國內朋友發電子郵件,如此交代一番。朋友可能屬狗,鼻子一下嗅到了在大連的魯迅美院。此後出自大學生筆下的複製油畫,大批地飛到了美國人家中……賺美金的快樂,遠勝賺人民幣的快樂,便有了在此“深挖洞,廣積糧”的意思。可商務簽證挖不了深洞,隻夠挖個耗子洞。有中介人找來:找個美國人結婚吧,婚後獲得公民權就立馬離。白人價太貴,黑人膚色差得太遠,給你找個菲律賓的合適。他有些躍躍欲試了。但不忘先向國內的“組織”彙報。那廂嬌滴滴回複說:萬一那個紙上的假婚姻變成了床上的真婚姻,我得怎麼辦呢?王誌剛心領神會之後再三思量,選擇了回國!

2005年,一條海豚突然升起在黃浦江上,嘴裏叼著一個中國人過去從未見過的“氣球”―滑輪運動,王誌剛成為瑞士米高公司在國內的代理商。從此,在現實生活與電視電影裏,能夠看到千千萬萬個中國孩子在翻騰不定的滑輪上揮灑著勇氣與歡樂。他是這家代理公司―上海亂溢勤商公司的大股東。在將管理層全部股份化之後,2008年王誌剛有了自由之身。此後公司一直運轉順暢,他隻管收獲季節下山摘桃子就是。

兒時的玩伴,少年歲月的同學,都期望王誌剛能回到景德鎮做點事情。曾任景德鎮市長的李放,也建議他來景德鎮好好地發展。於是王誌剛回到了成長之地,先注資人股一家老牌的釉料店―培蔭堂,注冊了商標,又申請省級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對店鋪陳設、產品包裝進行改造。本以為可在國內陶瓷產區一氣開上十幾家連鎖店,卻大意失荊州。這種釉料隻能在本地用,燒製時適應高溫還原焰,而外地是中低溫氧化焰,所謂“水土宜陶”―景德鎮瓷器的不可替代性,由此可見一斑。似乎在和這座城市下棋,第一盤輸了,卻引來再下第二盤的興致。於是,王誌剛一一拜訪釉料店的客人,還有同學故交、朋友熟人,都走了一圈,有了對這座城市的進一步認識。他發現:盡管景德鎮上演了一出千年的陶瓷大戲,演到現在,卻幾乎演成了一台默戲,不見有繁弦急管的吹鼓手,劇場也沒有商業意識和現代包裝手段,台上台下的人對於自身悠久的曆史文化內涵也缺乏認識,一開口皆是老掉了牙的“新平冶陶,始於漢世……”。王誌剛決定將自己定位於景德鎮的吹鼓手,按正規的話來說,就是策劃與谘詢。

景德鎮是一個“誅仙”之地。一天到晚跟人家吹水扇風,縱使你從麥森、代爾夫特來,領先的國際理念,滿口水波流轉般的洋文,也阻止不了人家心裏嘀咕:說得天花亂墜的,你連瓷器都沒做過,憑什麼策劃、谘詢呀?那種狐疑的目光,對王誌剛無疑是一種刺激。他自己也琢磨:連當年皇帝的紅人唐英要管陶瓷,都得先過這一關,何況一個外來的想靠嘴巴吃陶瓷飯的家夥!王陽明老先生不是說過嘛:知行合一。他跟香港的老把式張北如等人,合作開了一家試驗性為主的小型作坊,做過香爐、蓋碗、佛缽……雖燒了不少銀子,費了不少心血腦筋,但從拉坯、利坯、配釉、施釉、到繪畫到最後燒製,瓷藝過程大都走了一遍。

王誌剛有了講的資格,不流於小講:泥啊、釉啊、畫啊,就瓷說瓷。王誌剛常常說他人沒說過的話,做些別人還沒做過的事:他向市長建議要搞一個吉尼斯世界紀錄陶瓷館。聽多了別人忽悠的市長說,你先做出樣子來再說。彼時恰好景德鎮古窯複燒,他通過運作,把中央電視台((正大綜藝》邀請到景德鎮,王雪純、馬未都等名流都來捧場,把個簡單的複燒,生生給弄成創造了吉尼斯世界紀錄―世界最大柴窯申報成功!一時間,成了全市街頭巷尾、茶餘飯後的熱議話題,那年的市政府工作報告還為此專門說了一段。以後,邀請日本著名設計大師原研哉,還有麥森、代爾夫特、“愛馬仕”的創意總監等全球業界頂尖人物,來景德鎮參觀、交流;策劃、推動“元華堂”為當今中國禦窯品牌,走向市場;與北京東城區國資委屬下一家公司共投資500萬元,成立景德鎮複禮從文陶瓷文化發展公司,運營陶瓷藝術品金融化操作。此外還建立一個國內陶瓷藝術品的數據庫,用顯微攝影技術記錄每件作品的物理特征。有此“身份證”既可防偽,正本清源,又流轉有序,方便管理……將來對全社會開放。

好似一個不會偷懶的牧羊人.王誌剛要把自己所能聯係、利用的一切資源,向昌江邊趕去集中;又如一個袖口被露水打濕的園藝師,他在景德鎮這棵老樹上,嫁接媒體、藝術、學術、商業、金融等方麵披離的新枝。從2009年起,王誌剛連續四屆任景德鎮國際陶瓷博覽會創意總監,又是市政府向聯合國申請創意之都、物質文化遺產與非物質文化遺產工作領導小組裏唯一的一個非官員。王誌剛儼然是這座城市的基辛格、瓷界的吳敬璉:外國駐華使館文化參讚組團來景德鎮參觀,他去介紹這座城市的沿革與輝煌;又屢屢應電台、電視台之邀去做節目,到高校、企業做報告。瓷藝與這座城市的魅力,經他水浪一樣波動的嘴皮一說,聽眾們一魂出竅,二魂升天……在馬路上碰到哪位官員,對方會問:老弟,最近有什麼值得讀的書?在餐館吃飯,鄰桌如有哪家企業的老總,多會過來敬一杯,捎帶著說一聲:你策劃了什麼活動,一定要告訴我……

酒甕自然陶醉在醇厚、綿長的酒香裏,王誌剛也很享受自己的生命狀態―

政府尊重、禮遇。在北京、上海,要見市長很難,在景德鎮多半就是一個電話的事。王誌剛不是市長,卻可以堂而皇之操市長的心,沒有人會認為他有“篡黨奪權”之嫌。以現任市政協委員的身份,他曾洋洋灑灑寫了一份長達萬言的提案。提案我看跡近政府工作報告,題為《文化產業―千年瓷都新機遇》,內稱:

景德鎮的城市形態以及經濟要素資源、決定了景德鎮的生產製造規模不可能無限放大。例如,景德鎮沒有佛山、德化、潮州那樣的區位優勢,吸引外來資金建設出口外向型生產基地;再比如,景德鎮最為優勢的傳統手工技藝,又不適合大規模的機器工業生產;還有景德鎮的自然資源、人口工業產業素質、曆史經濟基礎等等條件都不是很好。至於發展當下最為時髦的電子科技、新材料、新能源等行業,又缺乏足夠的學術研究支撐以及信息收集反饋係統的支持.更沒有完備的上下遊產業配套,孤立地推進製造這個環節無法形成產業規模效益。實踐證明:高附加值行業對技術要求極高,產品、設備更新換代很快,生產建設周期要求精度很高,產品投放市場時間計算一旦出現偏差,非常容易錯過產品鋒線從而形成落後產能。

以上造成了景德鎮發展經濟的困惑。沒有大型製造產業支持,經濟底子很薄,經濟總體規模不大,不足以支持發展服務、金融、教育等相關的第二、第三產業,在全省GOp排名上始終靠後,屬於落後欠發達的地級市,在上一輪經濟發展中滯後已是不爭的事實。但是根據十七屆五中全會的精神,中國經濟在未來五年裏對經濟結構要作戰略性調整,強調“包容性增長”的經濟增長方式,突出建設環境友好型新興產業。這個政策背景之下,景德鎮的“落後欠發達”的先天不足,反而成為這個城市在這一輪經濟發展中的後發優勢、使景德鎮具備了跨越式發展,直接跟上新一輪產業調整、經濟轉型發展大潮的可能。 當前的景德鎮因為上一輪發展較慢,沒有什麼大規模的開發建設,幾乎還是一張白紙,有條件重新作長遠的、適應當前經濟形勢需要的規劃布局。

特別是景德鎮具備發展文化產業的極大資源。首先是曆史積澱深厚。景德鎮的陶瓷曆史文化,是老祖宗留下來的一座取之不竭的寶庫,好好學習,認真研究,哪怕是仿效景德鎮曆史上千千萬萬種陶瓷工藝中的某一種,都會帶來一個企業甚至一個行業長期穩定的生產靈感和經濟效益。更何況從現代文化產業的角度對這個資源進行重新審視,整合嫁接,能挖掘出許多周邊的衍生行業,例如創意、設計、旅遊、會展、藝術品經營、圖書出版、文藝演出、教育,等等,其潛力都是十分巨大的。其次,景德鎮的自然環境破壞相對較少,還保持著農耕文明對自然嗬護的影子,沒有出現工業文明對環境的破壞摧毀,青山綠水依然保留,原始的生產遺址遺跡作坊、窯爐多少都還存在。最重要的是景德鎮人和陶瓷之間有著某種天然的聯係。那些巧奪天工的技藝,那些內涵豐富的陶瓷習俗,那些科學合理的生產樣式構成了景德鎮陶瓷文化的精華。在這個城市裏連兩三歲小孩子在瓷器堆裏穿行打鬧,都不會把瓷器打碎撞翻,這就是景德鎮人所具有的陶瓷的天生察賦。而這些都是當前景德鎮所具有的後發優勢……

朋友賞識、信賴,且如春風吹過湖麵一圈圈漣漪擴展開來,都是這座城市的精英人物,與他們“或策劃於密室,或點火於基層”,往往喝茶聊天間就把一件事情辦妥。每月三分之一時間,王誌剛回北京陪家人,北京是他“深挖洞,廣積糧”之處。太太已是全職太太,女兒一個5歲,一個才4個月,滿室花枝招展,花香撲鼻。離開景德鎮一段,也能夠在窗戶外更好地打量這座城市。他的一些思路、某些資源,就是在盛產名公巨卿的京城裏獲得的。

看著王誌剛踏著商機與金錢一路走來的戰鬥曆程,打骨子裏就竄著商人與利潤的血液,我不禁問:你做這些事,能賺錢嗎?

他說:賺不賺錢,對我已經不太重要了,但錢還是要賺的。不過不是現在,待景德鎮有了大發展大氣象,才可能賺大錢。現在我看重的是參與、推動一座千年古城變革與創新的機會,這機會一般人很難得:本地人再有能耐,多不具廣闊的國內國際、業內業外視野;外麵的人再牛,多接不了地氣。我的優勢在於既是景德鎮人,又是一個外來者。

王誌剛,無疑是一個對機會把握與自我角色十分清晰的人。

我向他請教:依你看,景德鎮的傳統手工藝要保存下來,還要在新的時代條件下弘揚,應該走一條怎樣的路子呢?

王誌剛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脫去軟皮夾克,眼睛炯炯有神,讓我想起斯莫爾尼宮報告廳台上的列寧,手勢激越如閃電:勞動者的組織性、紀律性、堅毅精神以及同全世界勞動者的團結一致,是取得最後勝利的保證。

他說的是:概括起來是兩條路子,一是藝術作品,可走北京“798”藝術區的路子,這些年大量國內外藝術家的加入,已見雛形。二是產品。在三角形的消費結構中,頂端的隻能是極少數人,代表中國禦窯精品傳承、體現當今最高瓷藝水準的“元華堂”,就應該做高端產品。拿汽車來比喻,就是做“勞斯萊斯”“法拉不IJ”。三角形的中間梯形那一塊,是最肥壯的消費主體。他們是國內這些年積聚形成的中產階層,以及愛好設計感的小資群體。景德鎮也可以生產麵向普通消費群的低端產品,如“比亞迪”“東風標致”。但景德鎮的出路必須放在中間那一塊,大量做“豐田”“別克”“沃爾沃”……

王誌剛沒有列寧那樣打機槍似的語速,也沒有激烈的手勢,口氣卻是毫不遲疑,猶如半堵牆一樣立在我的麵前。

21.嗅到了“愛馬仕”的幾分氣息

茶可以消食、解膩,俗話說的是刮油.吃貨者與有條件公款埋單者,少不了茶。茶可以清心養靜,避去紅塵中浮蕩的喧囂與功利:、向佛通禪者,少不了茶。泡茶,其實是泡著光陰泡著心情,“茶”字拆開,即“人在草木間”,留意人生沿路風景者,少不了茶。泡茶,或許還有氰氯的水汽、沁人肺腑的暗香。伴著濃濃的書卷氣,那些遠離電視遠離網絡、愛沉吟於唐詩宋詞的人們,少不了茶。茶當然進人了“雅賄”品種,名茗價格一度之昂貴,那一瓣瓣的仿佛不是取自天地造化之植物,而是金刻玉鏤而成……

形形色色的茶―紅、綠、青(烏龍)、黃、黑、自六大類,還有各種速溶茶、袋泡茶等新品種,似乎能夠包容時下社會各色人等的性靈需求。茶湯不營於一劑十全大補湯。

這幅社會世相集中地折射到景德鎮,便是在這座城市已有兒千家大大小小的企業、作坊,在挖空心思、撚斷胡須地研發生產各種款型、麵料、釉色的茶具,所謂“沒有做不到,隻有想不到”。筆者能夠說出品牌、款識的就有:鶴禮青花、古鎮、玉柏、昌南禦瓷、紅計十、玉風、小雅、九段燒、手尚功夫、博大陶瓷、望龍、貝玉、春風祥玉、永春壺、誠德軒、居和堂、龍鑫堂、萬順堂、榮窯、品墨善雅……

“景德鎮製”不再是統一的標識,猶如在脫去臃腫的冬裝後滿街的女士紛紛亮開自己的身形與色彩,越來越多的景瓷以足夠的自信,追求個性化的努力,超越了這四個字在許多年裏所體現的榮耀與贈予,好似兒孫在告別長輩:我要去闖蕩世界了!

幾千家生產茶具的企業、作坊,繁星點點一樣分布在城裏城外,隻有少數品牌能在本市的賣場、門市見到。“誠德軒”“玉柏”“手尚功夫”,作為景瓷茶具知名度最高的品牌,除投放大量廣告外,還在國貿商城等處設有專賣店―典雅飄逸的環境,與茶魂茶韻絲絲合縫的裝修,如沐春風般的接待,顧客猶如走進一家國際名牌手表的旗艦店,在這裏能感受到景德鎮最頂尖的陶瓷銷售服務。更多的產品沒有廣告,在市場上亦難覓蹤影,憑著各自的銷售渠道去了省外境外。幾家在景德鎮被視為“神級”的茶具品牌―“春風祥玉”“小雅”“九段燒”“居和堂”……大約“隻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若想看到東西,隻能由熟人引領去其府邸。伴著一片茶香或嫋嫋梵音、橘黃色燈光柔和的導引,暗示這裏蟄伏著矜持與優雅。仿佛徐徐鑒賞的不是產品,而是在把玩一件千年文物。要找到廠家也決非易事,或蜷縮在深巷,或獨處於老廠,有的悄然出沒於郊外的農家院子、小丘之上。即便找到了,也難登門。所稱“神級”,不僅是指所產茶具有神差鬼使、奪人心魄之美,似乎也有幾分神秘的意思。如錢鍾書所言:曉得雞會下蛋就行了,何必一定要看到那隻母雞呢?

一次,景德鎮“了了亭”陶瓷藝術館的李申盛先生,去其中一個品牌作坊拜訪。到達了大概方位,始終找不到具體地址。他撥通主人的電話,其手機是景德鎮號碼。一接通電話,對方第一句話是:你不要來了。第二句話是:現在沒有東西。第三句話是:有東西也不在景德鎮本地銷售。如果不是他趕緊報上館裏‘“了了亭”的名號,對方馬上就給掛了……

難怪說景德鎮深似大海,那些會“下蛋”的高人,不是成批地自動浮出海麵,而是宛如阿裏巴巴的巡跡山洞,憑著友人的導引,或憑著某個機緣,才能叫開一扇扇山門。每打開一扇,迎麵撲來的都是視覺的盛宴、審美的風暴,令人歎為觀止。可再開一扇,又是視覺的盛宴、審美的風暴,再度歎為觀止!有幾位高人,雖還沒有見過,但通過其他渠道,我大概觸摸到了他們強大的氣場。在這些高人身上,無不有著濃厚的熊彼特創業精神——

段鎮民,原是景德鎮工藝美術公司主管業務的副總經理,1994年辭職下海。其時,口袋裏沒有幾元錢,滿溢的隻是一個信念:絕對不再賣民間作品,做此生意賺了錢,別人會說利用的是公司的業務關係,要做與此無關的,最好是自己做陶瓷。當時的景德鎮隻有一家三星級合資賓館,所有外商來都住在這裏。他的腳也踏進這裏,先跟總台小姐搞好關係。了解到景瓷產品出口都是仿古瓷,去向為香港、澳門、台灣地區和新加坡。他避其鋒芒,打算做日本人的生意。日本有1.2億人口,將香港、澳門、台灣地區和新加坡的人口加起來,也抵不到日本的一半。

段鎮民接觸了一位日本華僑,先前來景德鎮時他做過陪同,對他滿肚子這個城市的天文地理、還有野狐禪一流頗為賞識。這次在陶瓷館參觀,日本華僑指著其中一個有“祥瑞瓷”風格的名家做的瓶子,問段鎮民能不能做。能做。要多少錢呢?1.2萬。那先付4000元定金給你,你做好一個給我看。他私下給了導遊1000元,然後到和樊家井一樣也是專做仿古瓷的答箕塢,花了3000元,買下一間小民房做作坊。買完之後口袋空了,見周邊很多作坊有現成的瓷器賣,他說自己有銷路,去各家各戶拿瓷器,賣完再結賬。又到賓館一一去敲客房門,總共賣了4.8萬。他轉身請來景德鎮最好的利坯師傅,天天好煙好酒供著,卻因自己不懂技術,燒出來的瓷器全是黑的。

血本無歸後,段鎮民再作馮婦,從酒店總台小姐處打聽到又來了個日本人―韓國裔的樸先生。他一年來景德鎮很多趟,對陶瓷識見很高,喜歡鬥彩、青花。段鎮民搬了一箱高檔、中檔仿古瓷帶去。進樸先生房間一看,裏麵坐了十幾個人,個個伶牙俐齒,還都是“殺豬”的,即賣高價的。樸先生一看他的東西,煞是喜歡,問其中一件高檔貨多少錢。段鎮民說300元。話剛落地,滿屋子人的目光冷峭得像一片刀鋒要將他給活劈了。樸先生拉著他說:好.我們到另外一個房間去談。過去後,拿出了一大遝訂單,問他這些能不能做。他一看都是明代宣德、成化、嘉慶年的東西,說可以做。那明天我去看看你的廠子,如果沒有什麼問題,就交給你做了。他立馬回去跟幾個朋友打好招呼,一起演好明日的一出“小品”―這間窯房是他的,那個作坊也是他的。他轉頭又回賓館,拿著訂單去招商。碰到個台灣人,他說我沒有錢,但是有訂單。台灣人掏出3萬美金,和他合作成立紅葉陶瓷公司,台灣人當董事長,段鎮民當總經理。在“紅葉”三年裏,他像“硬骨頭六連”的好戰士一樣在陶瓷工藝上摸爬滾打,做得一手好活了。

不管紅葉黃葉,樸先生隻認識段鎮民,一直稱“紅葉”為“段窯”。19%年,章武來景德鎮,和樸先生下圍棋、聊天。章武說:“段窯”這名字不太好,“段”是“斷”音。段鎮民燒的瓷器好,如果依圍棋分段級算,你覺得他的瓷器有幾段?樸先生說:有九段吧。“段窯”就這樣變成了“九段燒”。

1997年,三年合約期滿,段鎮民自己獨立,開發陶瓷首飾,涉及發替、耳墜、項鏈、手鏈、腰鏈甚至腳鏈,堪為景德鎮陶瓷首飾的始作俑者。第一屆瓷博會時,“九段燒”的展位圍得水泄不通,連市委書記的夫人都擠進來看稀奇。後來做用於防彈的特種陶瓷。以前就有這個產品,但是批量太少,隻能防五四手槍,步槍和衝鋒槍都防不了。他做的防彈板是5厘米xs厘米一塊的小方板,再複合到高溫的材料板上,後者也是防彈的。兩者複合之後,子彈大、衝擊力強的高射機槍平射都打不穿,其硬度僅次於金剛石。燒製需要2600攝氏度高溫,230的大氣壓,爐子得從美國進口。但爐子燒,因壓力太大恐爆炸,且耗電量驚人,段鎮民領著幾個師傅反複試驗,改成用微波燒,半個小時就可以燒成,解決了不需要高壓又可批量生產的難題。

也許天也忌才,不久段鎮民出差在浙江餘姚坐大巴,遭強台風突襲翻車,右腿粉碎性骨折,眼眶縫了96針,連眼珠子也縫了10針。在家裏躺了兩年才出門.作坊處於停產狀態,過去的“祥瑞瓷”、陶瓷首飾、防彈瓷統統清零,段鎮民必須重新開始。其時國內茶葉市場如雨後春筍,許多城市的茶具市場接踵而至。他調查一番發現茶具品牌太多了:廣東的“京德”,浙江的“漢唐”,福建的“茗匠”,江蘇的“華藝”,台灣的“建窯”“曉芳窯”,景德鎮木地有“貴和祥”“小雅”“誠德軒”……瓷器的,紫砂的,貼花的,手繪的都有。他將台灣、大陸的,包括日本的茶具圖片下載了2萬多張,埋起頭分析,發現所有茶具繪畫裏有花鳥的、山水的,唯獨沒有人物―無疑人物難畫。段鎮民找準了目標,就做人物,請景德鎮最好的畫師來畫人物。他做的杯子也和原來不一樣,不做勞動者喜作牛飲的大杯子,專做紳士淑女用的小杯子。他琢磨著喝工夫茶、普洱茶的那套體係將要紅遍中國。

段鎮民還茶壺不做專做杯子。紫砂壺已經很火,再火一把茶壺也得配上幾個杯子。開始推出一套十八羅漢杯,老祖宗曆史上沒有,康熙套杯也不過是十二花神杯。這十/又個杯子一下打響,其高超的燒製技藝使畫麵展現水墨畫般的層次感,方寸杯盞上的十八羅漢表情各異,且青花料分五色的畫風,使原本單一的青色深淺不一,層次分明。至今,所有能夠表現的題材,例如民俗、嬰戲、戲曲、四大名著、《金瓶梅》裏有影響、有故事的人物,都在杯子上栩栩如生。其中,《三國))係列、“十二金釵”、“八仙”人物、四季山水(春夏秋冬)、嬰戲、天宮圖等題材的茶器,尤得陶瓷愛好者鍾愛收藏。

題材出新外,釉色也有變化。景德鎮的傳統青花多是青花青釉,“九段燒”用的是白釉。有朋友反對段鎮民這樣做,他還是堅持另辟蹊徑。喝茶講究的是色香味,湯色反映質量、影響心情,若把茶湯倒進青釉杯裏,便如明人高鐮在《遵生八箋))裏所指“欲試茶色黃白,豈容青花亂之”,唯有白瑩瑩的杯子方能突出茶湯的青翠之色。但朋友的反對不是沒有理由,燒白釉很容易帶出顏色非常漂浮的洋藍色,看起來很俗。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段鎮民不知掉了多少頭發。“九段燒”可圈可點的出新還有不少:造型上借鑒僧帽壺,將其頸部縮短,改造為現代飲茶的公道杯。新材料使用上,首創無光白茶具,包括無光白的彩繪……日本中生代國際級平麵設計大師,也是日本設計水準的代表原研哉,2012年瓷博會期間來景德鎮。在他去參觀過的其他企業,原研哉一般不超過10分鍾,在“九段燒”這裏卻坐了小半天。他選購了六款東西,其中隻有一款是仿乾隆年的雞缸杯,其他五款都是段鎮民設計的產品。

蘇元陽,老家在萍鄉白竺鄉的山裏,/又輩子都是農民。讀小學中學,每回交學費,都得靠家裏臨時賣穀子或抓一兩隻雞來湊。考高中時的成績是全區第十二名,按說上個大學一本沒有問題。他為了快些跳出農村,上了景德鎮的陶瓷中專,不收學費外,每月還有12元的助學金。畢業了卻分在不搭界的景德鎮監獄,別人羨慕得不行。上世紀90年代可以下海了,他立馬就脫下警服。監獄長問他為什麼要下海,他說:家裏實在太窮,想讓父母兄弟過上好日子。

蘇元陽下海後三起三落。起步之初,設在昌江邊上一間廢舊倉庫裏的小作坊,被一場大水給衝得幹幹淨淨。從頭再來,接著做日用陶瓷,規模不大卻賺了點錢。1997年,蘇元陽去上海做瓷器生意。一頭到景德鎮收購碗盤瓢勺,一頭放到上海“農工商”“華聯”等大型超市去賣。作為人場券,蘇元陽給每家超市得付30萬元的保證金。當時的瓷器分一至四級,他要求提供一級品,這邊的人常常用三級、四級充當一級品賣給他,品質愈來愈達不到超市的要求。再有,福建德化的日用陶瓷當時比景德鎮的做得好,僅一家知名企業一年在上海就賣了幾個億。蘇元陽悄悄進人後,對方堅決要將他如鬼子一樣趕出上海灘,所有產品降價10%。超市方麵問他降不降價,他當時的毛利也就20個點,一降價,就隻剩下賺個吃喝了。結果,滬上的地下室裏、盒飯攤前經常出現蘇元陽的身影。一年下來虧掉300多萬,清盤回府還背著60萬的債。

回來之後,沮喪之心很快被衝去了下水道。兩三年裏,蘇元陽一邊反思自己:以前做貿易沒有自己的東西,什麼都掌控在別人手裏;一邊觀察市場,發現當時中國人已經不差錢,陶瓷市場上就差好的產品。一次在上海,去朋友家聊天,擺出來的茶具一個個晶瑩剔透,薄如蟬翼,輕似綢紗,不善品茗之道的蘇元陽也忙不迭稱絕。朋友告訴他,這是台灣“曉芳窯”的產品。“曉芳窯”從事仿古瓷器的燒製超過30年,已有!萬多個品種,好似創造出了一顆“超時空膠囊”―從宋朝汝窯的溫潤內斂,到元、明、清三代青花瓷的呈色及圖案紋理,乃至清朝粉彩、鬥彩的清亮、豔麗……中國陶瓷的精髓被包含在每一件作品裏,在經過百千年之後仍能讓今人感知古人的氣骨與神韻。問這套茶具多少錢,朋友說一千多元。蘇元陽脫口而出:景德鎮也可以做啊!

朋友說:那你回去做,不過‘’曉芳窯”的品質在台灣至今還無人能出其右,你要做就得做中國第一,否則就不要做。

資金是借來的5萬元,夥計是弟弟和兩個師傅。蘇元陽首先追求的是泥釉料的相互融合、融洽,他認為這是陶瓷的最高境界。蘇元陽打定主意,要讓自己的產品就是藝術品,定位就是為中國千分之五的人群服務。包括釉麵與一般的茶具比起來,就得是孩子的皮膚與60歲老者皮膚的差別。第一款產品出來,是一壺四杯,定價280元。一時間,他背上落滿了慘白的眼珠子:蘇元陽真是有病,市場上都賣幾十元,他賣近三百,除非買家也有病,否則誰會來買?仿佛風過馬耳,他堅持定價不動搖,也堅持品質往高處做。拉坯、利坯、補水、施釉、繪畫都保留純手工,每道環節嚴格質量控製,不合格產品絕不流人下一道工序,光選瓷的環節就有三道關卡,凡有瑕疵的東西就堅決砸掉。

一個“有病”的買家真出現了,那是個廣東客商,先買了50套,然後是100套、200套,一直買了三年。此人買去做貼牌。利潤一高,再麻木的經銷商也煥然聰明起來。他們瞞過廣東客商,紛紛跑到景德鎮來找蘇元陽做。他一一拒絕了,心頭卻是一片看到紅杏出牆來的歡喜。蘇元陽告訴昔日的恩主:你不能再拿我的東西去做貼牌,我們整合起來成立一家公司,我做你銷如何?

當時對方答應了,或許是夢裏對利益的計算更清晰,第二天一覺醒來又變卦。兩人分道揚鐮後,蘇元陽鐵定主意要創出自己的品牌,2003年注冊“誠德軒”;五年後開出第一家店,打出“中國頂級茶具”的口號。廣告裏說“純手工製作,100%零瑕疵”,這意味著顧客的標準就是“誠德軒”的標準,你若說有瑕疵,我就當你的麵砸掉。其實,作為純手工的藝術品,有一點瑕疵難以避免。原料中有時會含有微量的硫酸鹽,比如硫酸鈣一類。這類物質在1400攝氏度的高溫以上才能完全分解,即是說在陶瓷正常燒成溫度下無法全部分解逸出,從而形成開口或者閉口的氣孔。國家標準裏杯類產品一般允許有3個或4個氣孔,每個1平方毫米,也就是針眼般大,但不得密集於10平方毫米範圍內。再有,畢竟人工不是天工,燒造時哪裏進了灰塵,會產生一點灰點或黑點,噴釉時力道稍不均勻,導致釉麵會有淺坑,淺得肉眼看不出來……

這些叫“瑕疵”也可,叫“胎記”也行。古希臘雕像―米洛斯的《維納斯》,雙臂都斷了,仍與《蒙娜麗莎》《勝利女神》的雕像並稱為羅浮宮三大鎮館之寶。本不影響觀賞,除非誰要擺出當年皇家督陶官的派頭。作為日用品,更不會影響使用。偏偏蘇元陽就這樣較勁。開始人們還以為這是行為藝術,但在“100%零瑕疵”廣告的刺激下,上門來人的眼睛都成了放大鏡,一個月都出不了一件不砸的東西,砸得碎瓷成堆幾乎要關門的事實,讓看客們明白了人世間不會有如此‘血腥”的行為藝術。漸漸地,賣掉的比砸掉的多了。漸漸地,幾年間在北京、上海、昆明開出“誠德軒”分店。但賣得再多,即使是現在一年也得砸掉一兩千萬元,最後出廠的產品隻有總產量的30%。

鄒俊,原大名鼎鼎的“貴和祥”的主人。祖籍餘幹,祖上雖稱不上顯赫,在道光年間也曾擁有三家堂口:貴和堂、貴和棧、貴和軒,都是做中藥生意的。當時一些藥品的包裝用的是瓷瓶,因此清嘉慶年間便在景德鎮開了個窯口,這便是“貴和祥”堂號的由來。此後先人曆代為製瓷高手,美譽盛傳。其父鄒天成教授,1963年陶瓷學院畢業,留校任教直至退休。鄒俊從小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父親外出寫生也常常帶著他。在成長的過程中,他又常獲父親同事、一批陶院優秀老師們的點撥。中學畢業時,鄒俊已畫得一手好畫。1981年,進人陶瓷學院校辦工廠學徒,工種為粉彩山水。其後做過廠技術科長,1989年任廠長。僅僅八年之間,靠著票賦與勤奮,鄒俊積累了豐富的製瓷實踐經驗。

廠長的椅子還沒坐熱,同年鄒俊下海, 自組工坊,產品以瓶、罐、缸為主,主要銷往南方如廣東和國內一些大城市的賓館。1992年,香港中文大學教授葉榮枝輾轉找到了鄒俊。前者在愛上喝茶的同時,也愛上形態各異的茶具,在香港開辦了一家“官富向榮堂”茶館,除了供茶客友相聚,也代理茶葉與茶具。葉先生希望鄒俊為其訂製並研發茶具。當時景德鎮市場上暢銷的多是各類花瓶,購買者一般為港澳台同胞和東南亞一帶的闊人。做瓶子本是輕車熟路;而且景德鎮製作的茶具,打新中國成立後盛行的是適應新時代氣概的大壺大杯器型。這類器型顯然不是國學大師唐君毅、牟宗三的弟子葉榮枝所想把玩、推介的。隻開了三年作坊、立足尚未見穩的鄒俊,卻一口應允了。比起賺錢來,他覺得打小起就在圖片上在夢境裏看過無數次的宣德、成化雞缸杯、康熙若深杯等更有吸引力和挑戰性。

鄒俊嚴格選用高嶺土和優質彩料,借鑒明清官窯茶具造型、施釉和繪畫,幾年裏陸續創作出適合現代人喝普洱和烏龍茶的各種器型―杯、壺為主,公道杯、水洗、聞香杯、茶葉罐、茶點碗、茶餅盒為輔,無所不備;青花、粉彩、釉裏紅、琺琅彩、單色釉,一應俱全,儼然已成一座中國皇家禦用文人茶具的小型博物館。在這博物館裏,製坯全手工,繪製全手繪,人窯經過1340攝氏度的高溫燒製而成。青花發色與分水尤為獨門一絕。青花滲人或謂沉人胎骨,如同藍寶石一般,有一種似透非透感。其青花山水茶具,布局嚴謹,於細微中見雄渾;青花人物茶具,繪畫線條柔和而富有韻味,呈傳統水墨精華;粉彩瓷花鳥茶具,鮮翠欲滴,豔麗雅致。圖案多以仿古為主,但絕非淺薄呆板的仿古,總有光影和線條的更迭變幻,清新如一曲剛從牛背上飄下來的悠長小調,靈動似碧水間一尾婀娜的錦鯉。一麵世,即為景德鎮業內同行仰視為景瓷裏的“戰鬥機”,在香港更受文人圈的肯定與追捧,稱其作品可用、可玩、可賞、可藏,令人流連不已。鄒俊畫的一把小壺,當年在香港的零售價為1600港幣……

2000年之前,鄒俊工坊的茶具產品多數在境外銷售,除銷往香港、台灣、東南亞等地,還在日本、韓國火了一把,要求定製的各方客商如過江之螂。這期間的款識主要有“貴和堂”“官富向榮堂”“博雅”“文博軒”“京德”等。同年,經專做韓國茶具生意的國內客商呂誌嶽先生的建議,鄒俊將款識由“貴和堂”改為此後國內玩家耳熟能詳的“貴和祥”。這一款識使用到了2007年。次年,已經使用7年的“貴和祥”,遭成立於2001年、一度有過合作的京德公司搶先注冊。此事大概如醒酮灌頂,鄒俊從此斷了給另IJ人定製產品的被動地位,正式推出自己的品牌“春風祥玉”。

還有“小雅”的主人阮定榮,“品墨善雅”的主人餘立鋒……

阮定榮做瓷器20多年,後麵八年裏用了大量時間做研究,對象重在高嶺土―其特點是質地細密,化學分子結構穩定。遠至宋、元的青花顏色瓷,至今曆久彌新,令人愛不釋手。但高嶺土在製胎及燒製過程中易變形,出品率隻有30%一50%,薄胎式工藝複雜的甚至會低至5%一10%。故追求商用價值的瓷號自然會改用別地的陶土,甚至是國外或台灣地區的陶土,以出品率來換回商品價值。“小雅”則是高嶺土癡心不改、歲月不移的追隨者。阮定榮研製出一種特殊配方,在選用景德鎮本地瓷土的同時,保證了瓷器的質感和質量。此外,隻選高檔原礦青花鑽料,絕不添加化學料,保證發色;產品設計具有全球眼光,每一款畫麵都是自行設計,絕不抄襲重複,器型優美,產品主要銷往日本、歐洲等國家。據說,北京一位副市長來,聽阮定榮講瓷和茶具,他滔滔不絕說了兩個小時。現在北京、上海、杭州嗜茶圈中,不少人一定要用“小雅”的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