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千年窯火下的卓絕突圍(3 / 3)

在“功夫小瓷”的品牌下,本著“讓專業陶瓷變得很簡單,人人都能玩瓷藝”的理念,華萃公司下開設了百陶會陶藝裝備用品超市。 自2011年起,公司引進美國先進理念,致力於打造專業性(囊括了景德鎮各種材料優勢)一綜合性(陶藝過程當中的所有相關材料)一便捷性(足不出戶,全程電子商務購物體驗)的一站式購物中心。這裏各種泥料放在塑料袋裏出售,分成高溫、低溫或粗泥、細泥等不同的包裝。這些泥一般摻有適量的水分,打開包裝即可使用。還有許多成分各異、除鐵、脫水後的幹泥粉出售,由使用者根據不同的需求配置不同的泥料。現成的釉料和供配釉的材料也可以買到,釉料也分成高溫、低溫,有光澤、半光澤或無光澤等不同係列,其顏色之豐富、品種之多,並不遜於一般的繪畫顏料。此外,拿來就好畫的各種器型的半成品素坯,壓印紋飾的模具,乃至掛鉤、拍子等小工具,還有用微波爐加熱就可成型的軟泥……達400多種,可謂隻要你想得到的,這裏盡有。

2012年,又成立百陶會陶藝裝備有限公司,先後與景德鎮陶瓷學院陶藝設備專業及有著兩百多年曆史的意大利Co1or。匕bia公司合作;又在國內50餘家相關廠商的配合下,自主研發有知識產權的陶藝設備,如電窯、氣窯、拉坯機、泥條、泥板機、烘幹箱、落地轉台等。窯爐可以燒到1200攝氏度,最小的一台1.5萬元,加上材料和其他設備等,大概有個兩三萬元,就可以在家裏隨心所欲地製作自己喜歡的陶瓷作品。燒一窯要8個小時,每個小時大概需電費50元到60元。一般個把月燒一爐吧,中產階層家庭完全消費得起。也可根據對方的財力和場地麵積,參與各類學校、單位的招投標,最少兩三萬元可以搞定,最貴的可以做到200多萬。最近我們為新疆的四所學校提供了全部裝備,銷售額有100多萬元。

新疆教育廳對陶藝教育這一塊很重視,對“功夫小瓷”的認同度挺高,不但計劃將我們的設備放進新疆教學設備的采購目錄中去,而且出資專門辦了一次由全疆100多位相關人員參加的培訓班,請了我們4個老師去授課,共8天時間。 以前教育廳辦的培訓班,學員們經常遲到早退。這回學員們積極性很高,白天學習抓得緊緊的,晚上討論、動手作品都得到十一二點,非得關了電,才肯散去。新疆教育廳打算以後的培訓也全部交給我們來做。我們的老師出去一天的課時費最少是1000元,所耗材料及差旅費均由對方提供。這是“功夫小瓷”在提供材料、設備外的另外一塊收入。

小趙老師從新疆培訓回來,又馬不停蹄,帶了幾個人去了成都。陶藝是成都武侯區課外教育的特色,有20多個學校都開了陶藝課。在武侯區的培訓,有100多位老師參加。這次培訓體現了“功夫小瓷”的高度。現在四川的幼兒園、小學有想開展陶藝教育的,都會派美術老師去武侯區學習……

公司創立至今, 已累計為全國500多所中小學、幼兒園提供陶藝教學和指導,培訓學員達10萬多人,是目前國內陶藝教育生源規模最大的機構。各地的加盟商(經銷商),也有60多家了。加盟費5萬元,他們使用“功夫小瓷”的品牌,提供市場後由我們提供教學服務、技術培訓、裝備配套,盈利共同分成。

此外,舉辦景德鎮陶藝相關活動近百次。其中,2009年一年裏―7月,與武漢市團市委、青少年宮合作,曆時一個月,將陶藝工具、材料送到三鎮40個社區,共有6000個孩子參與體驗。然後選擇比較好的作品,作了一個集中展示,在江城社會反響很大。8月,協辦第五屆江西省師生陶藝比賽活動。9月,策劃組織景德鎮學生陶藝作品參展第六屆景德鎮國際陶瓷博覽會。舉辦頻繁的還有社會公益活動。過去善款總是需要捐助,我們做了一個改變:在各地與“功夫小瓷”有合作的學校,讓那些陶藝不錯的孩子做作品,再請社會上的愛心人士來買,義賣所得的錢再捐給需要幫助的人。我們在武漢的光穀書城做過一場,籌得善款三四萬元。在景德鎮也做了一場,我太太這兩年每個禮拜都會去浮梁縣一個很偏僻的南溪小學上一天的作文課。她見當地小學生的課餘生活很單調,就想把陶藝課搬過去。她做義務工,我也每個禮拜免費派幾個老師過去給孩子們講陶藝。農村的孩子第一次聽說陶藝,憑著童心和鄉野間不羈的想象力,做出來的東西也挺有趣。我太太就請市電視台的主持人出麵搞了一場義賣,也得到幾萬元善款。這種活動,我們各地的加盟商每年都會做。善款最多的一次,是在宜春市宜陽小學做的一次愛心義賣。七八位老師和孩子們一起做作品,宜陽新區的一些領導和開發區的部分企業參與活動。老師的作品就賣了8萬,總共賣了32萬,以此成立了一個春竹基金,用來資助一些沒有錢上學、患重病,或者家庭有不幸變故的孩子……

(謝太太:謝衛鋒在公司經常鼓吹的一句話是“好玩、樂學、會生活”,其實他的生活現在就隻剩下工作了。套用一句俗話:見過忙的,沒有見過比他更忙的。與“功夫小瓷”建立了聯係的幾百個學校、幼兒園,幾十個加盟商,大多是由他一個個跑出來的。上次出差總共14天,差不多跑了兩萬公裏,光新疆就去了烏魯木齊、奎屯、喀什、葉城、伊犁,南疆北疆基本跑遍了,又坐飛機又包車,租車費用花了好幾萬。再趕去廣州,新疆教育廳分管基礎教育的一位副處長正好在廣州開會,約他見麵,想聽聽他對如何開展全疆陶藝教育的看法。女兒老見不到爸爸,我就掛了一幅中國地圖在家裏,告訴女兒,爸爸現在在哪裏:這是合肥,這是蘇州,這是伊犁……他不出差也閑不下來。他的思維習慣是,一個項目不得到落實,一件事情不做完,腦袋絕對不可能放空。他總是說:陶藝教育在國內是個年輕的事業,我的團隊也非常年輕,隨時隨地都有新問題冒出來。我不趕在前麵去麵對,這些問題就要堵在我的前麵。再就是買大量的書報雜誌看,速度一目十行,有啟發、有用的,立馬折起來。他對資訊的捕捉,應該不會輸於美國中情局的特工。女兒3歲時,我給女兒買了一雙鞋子,盒子挺漂亮。他站在那裏翻鞋盒子半天,女兒跑過去跟爸爸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這個包裝能不能用到我們的泥巴上去。他牽著女兒的小手說:寶貝女兒啊,你真是太懂我了!女兒則像抱著一個大鴨梨,抱著他的大光頭去親……

有這樣一位老板,公司上下怎能不濤聲一片,人仰馬翻?!小趙老師說過一句話,“一入華萃深似海,從此假日是路人”,員工經常幾個月不休息。尤其是7個專職的培訓老師,哪裏有召喚就去哪裏,天南海北地出差。最近一會兒深圳、萊蕪,一會兒重慶、蘇州,成都就去了三趟。我也是他指哪我打哪,景德鎮幼兒園的陶藝教育項目,是我一家家去談,一家家去坐實。這時女兒上學前班,每天放學,她總淚眼汪汪地站在門口,等著最後一個被接走。後來意識到這樣不行,我對謝衛鋒說:我們在給別人家的孩子創造條件的同時,可不能忽略了 自己的孩子。慢慢我的工作量就減輕了,現在基本上是個全職太太,沒有參與公司具體經營。

好在公司年輕人都有一個“好玩、樂學”的心境:好玩, 陶藝教育是個新鮮得像個毛茸茸的雛雞一樣每天都在成長、豐富的事業,努力打造出有靈性、充滿審美意義的作品,還可以見識各種地域文化與風情。樂學,就是和天真爛漫的孩子、求知若渴的陶藝老師,還有風格各異的陶藝家打交道,彼此教學相長,才思互補。隨著這個平台會越來越寬,接觸的層麵也越來越高,他們不斷地處在海綿吸水的狀態,不亦樂乎!大概這些都符合年輕人的天性。

現在公司的員工穩定。還有重要的一點,謝衛鋒在20幾歲求職,創業時有過一段艱辛的日子,他知道打工者不易,尤其是外地青年。他會在可能的情況下盡量提高他們的工資、福利待遇。外麵人看起來,我們家這幾年總賺了不少錢,其實比起他在武漢開診所的二姐差遠了。現在我們還住在老房子裏,過的就是景德鎮一般市民的日子。隻要他滿身放射的激情不會像俏麗的煙火一樣最後落地成空,在這座城市裏能夠有一番成就感,女兒也能有好的成長,我就心裏平和、踏實……)

我問謝衛鋒:新疆這麼大一塊地方,四川也是中國上億人口的大省,現在“功夫小瓷”都進人了,你能夠估計一下將來你這塊陶藝教育產業能做到多大嗎?

他說,全國有2000多個縣(市),除去特別貧困地區,“功夫小瓷”的陶藝培訓至少可以做到1000家。教學服務一個點5萬,就有5000多萬。一個點一期培訓100個孩子,一年400個孩子,平均每人300元的材料消耗,一年就有1.2億。兩者相加,就近2個億。設備投資是大頭,按平均水平估算,一個培訓點30萬一50萬元,也有3億一5億。還有麵向社會的陶藝機構,主要提供體驗性消費,比如在長三角、珠三角等經濟發達地區已經興起的陶吧:你家裏需要一套茶具,我就教你做一套茶具;一對銀婚、金婚老伴想做一對花瓶紀念,並留給子孫,我就幫你做一對花瓶。從最基礎的成型開始,拉坯,拚接,紋飾,繪畫,最後幫你燒製……這樣能夠吸引到很多人,各種年紀的人都能參與進來,其市場前景難以估量。這兩年,在蘇州就出現了一大批的陶藝愛好者。還有一個衍生的東西,我腦袋裏有一個更大的構想,在社會陶藝機構在國內鋪開並穩定發展的條件下,可以以此架構一個輻射全國的推介、營銷網絡,定向輸出景德鎮瓷器。 自古以來,隻聽說有大錢商、大茶商、大鹽商、大絲綢商,沒聽見有大瓷商。這個網絡一旦形成,大瓷商在這座城市就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了!

我看謝衛鋒的估計,還是偏保守的數字。華萃公司自2012年初開始正式對外擴展,去年還是400多家,現在做到了500多家,發展勢頭頗為迅猛。倘若景德鎮有更多的慧眼之士投身於陶藝教育與陶藝推廣,一年做成幾十億產值,誰說戛戛乎難哉?山寨魯班或許可以喧囂於一時,但若想學好手藝,還是得投奔到真魯班門下來。按著謝衛鋒大腦袋裏的思路,人們用不著擔憂在這座以手工業傳承了千年、如今步態有些躊姍的城市裏,不會有著奔騰的、新鮮的源源活水進來;也不必焦急於在一個畸形的世態下所形成的幾十億“雅賄”竹籃打水後,這座城市的經濟大廈可能陷於流沙裏……

倘若在景德鎮從政府到民間,有更多人看到了世界在變,天在變,中國的經濟版圖上,將有越來越多的“熊”出沒,就會睜大眼珠子注意並保護起自己地麵上的“熊”來。我不妨作個猜想:在這未來“保護區”裏將要巍巍聳立的一幢經濟大廈,其一端高樓為高端產品,另一端高樓為中端產品,而中間的一片壯實的裙樓,則是陶藝教育、陶藝推廣的天下。

23.不倦而又飽滿地書寫

任何地域文化,都需要長期地不懈地被書寫。

書寫是一種描述。對進程與現實的不斷描述,有助於地域文化特征的梳理和主流文化的形成。書寫也是對曆史與記憶的捍衛。沒有書寫,曆史就陷於歲月的荒煙蔓草之「一扣,記憶成了老人殘缺、漏風的牙床,人們將不知道從哪裏來,也茫然於往何方去。故亡國毀朝,必先從折斷書寫之筆起,古有始皇帝的焚書坑儒,近有日本侵略者在東三省和台灣地區的“皇民化”運動,外有法國作家都德筆下的韓麥爾先生給孩子們上的最後一堂法語課……

“叩之以小者則小鳴,叩之以大者則大鳴”(《禮記·學記》),無疑不叩則不鳴。地域文化動感鮮明、魅力無窮的地方,總是書寫飽滿的地方,如肖洛霍夫寫雄渾的頓河流域,馬爾克斯寫魔幻的南美,老舍寫古都北平,莫言寫紅高粱地裏的高密。地域文化模糊、膚淺,難讓人有解讀、探索興趣的地方,總是書寫蒼白的地方,或者是一種非科學、非客觀的歪曲式書寫。

文學性書寫不易,學術性書寫更難,諸如敦煌學、徽學、湖湘文化。前者須投人性靈與想象,與生活感應的神經與血肉;後者得投人理性與考證,與嚴謹相匹配的焚膏繼暑。前者可以奔騰、穿越,將三四個人的特點寫到一個人身上;後者需找出一百條以上的史料,證明一個事物一個現象的存在,為此守著一盞小小的油燈,夜夜坐在冷板凳上,將一大堆毫無頭緒、相互盤結的亂麻,編織成一幅經緯分明的錦緞。

景德鎮,無疑是個久違了書寫的城市。

前文已經寫到。一代代消逝了的工匠,好似葬在了一個無名的萬人大家裏,萬人家上唯有天朝一個個皇帝的年號。創造了景德鎮陶瓷燦爛文化的大量工匠,受到文化的製約,無法著書立說。又由於儒家“重道輕器”的傳統,包括乾隆爺在內的文人墨客,除了有詩詞讚歎器皿之美、工藝之絕外,眼皮下還是將陶瓷藝術視為“君子不器”的工匠之作,很少將其提升到文化與社會層麵來審視。古代雖有南宋蔣祈《陶記》,明代宋應星《天工開物·陶涎》,清代唐英《陶冶圖編次》、藍浦《景德鎮陶錄》,及民國時期許之衡專門研究康、雍、乾三代官窯瓷器的《飲流齋說瓷》、陳瀏(寂園雯)的《陶雅))等哲人先賢研究景德鎮陶瓷文化的珍貴文獻,但數量少,內容偏薄,與這座城市不但在世界陶瓷曆史上彪炳千秋,而且對人類文明有著重大貢獻、與中國傳統文化熔鑄一爐,堪稱是中華民族生活中一方永恒精神家園的地位與影響相比,殆不可以道裏計!

既往的對景德鎮的書寫,充其量是點、線,沒有成麵,成群,更未成“學”。一部《紅樓夢》成就了多少學者皓首窮經的“紅學”。靠近戈壁沙漠、曆經漢風唐雨的小小敦煌,在國際上成為一門顯學。而大概是因為“無話語”導致的’‘無經曆”、“無喧嘩”導致的“無反應”,本天地間大大堂堂、何用申報的世界文化遺產的景德鎮,卻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迄今批準的中國43處世界文化遺產目錄上名落孫山。與此還可參照的是,因為餘秋雨先生幾十年間在國際相關文化、學術會議上對昆曲始終不渝的闡述,蘇州地區產生的昆曲是中國最早進人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項目;2004年6月,聯合國的“世界遺產大會”也放在蘇州召開……

走筆至此,不由得讓我聯想起關於江西的書寫——

除了新中國成立以來對於革命、對於槍杆子、對於根據地的不遺餘力“紅翻天”式地書寫,人們疏漏的、可以突出或激活為江西主流文化的東西太多了,信手列出的就有:

1922年,胡適先生在《記李靚的學說》一文的結尾寫道:“歐陽修生於廬陵,屬吉州;王安石生於臨川,屬撫州;曾氏兄弟(曾鞏)、鄧潤普和李靚同屬建昌軍(今南城)。這一班人同屬北宋之西路,南宋之隆興府,今之江西省。”前麵三人如雷貫耳,為“唐宋八大家”之三家。後麵兩位恐顯薄名,但據胡適的考證,王安石的變法實際上與他們有關。在一個墓爾小縣潦倒了一生的李靚,其見識與條理在北宋的學者之中,卻幾乎沒有一個對手。宋代以前,贛地所出人才並不突出,除“五柳先生”陶淵明之外實難舉出其他有分量的文化巨子。當北宋思想界長時期幾乎全是假於鬼神卜笠惑眾的“道士”們翻雲播浪之時,但在北宋中後期,並延至南宋,贛地精英群體性地如電而至,不僅是胡適提到的這幾位,還有晏殊、晏裘道、黃庭堅、陸九淵、楊萬裏、文天祥、薑夔……或開宗立派,引領潮流,或擔經世大義,操社會批判,聲震屋瓦:“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一言既出,山河變色,震古爍今,恰如中國古代思想史上劈開鉛雲的一道霞光,凜然於巨峰駭浪中的一方黛岩。江右文化令人矚目地崛起,並取代了昔日河南在帝國文化的中心位置。僅以詩家而言,唐有“李杜韓白”,三位中州人一位蜀人;宋有“歐王蘇黃”,三位贛人一位蜀人……

2008年4月,我主持的南昌大學“昌大智庫”邀請中國社科院文學所的王學泰先生講學,言談之中他讚歎不已―江西,中國曆史上曾經是多麼有分量的一個字眼;他感慨良多―江西的士子曾經有著怎樣悲天憫世、革故鼎新的情懷!這位博聞強記、學術造詣深厚的先生說道,江西不妨可以考慮以宋代―中國曆史上經濟、文化最為繁榮、文人的地位相對較高的朝代,定為本省傳統文化的基調,如同陝西之於秦漢,蘇浙之於明清。

元代有個汪大淵,字煥章,南昌人。至順元年(1330年),年僅20歲的他,首次從泉州搭乘商船出海遠航,曆經海南島、占城、馬六甲、爪哇、蘇門答臘、緬甸、印度、波斯、阿拉伯、埃及,橫渡地中海到摩洛哥,再回到埃及,出紅海到索馬裏、莫桑比克,橫渡印度洋回到斯裏蘭卡、蘇門答臘、爪哇,經澳洲到加裏曼丹、菲律賓返回泉州,前後曆時5年。至元三年(1337年),汪大淵再次從泉州出航,曆經南洋群島、阿拉伯海、波斯灣、紅海、地中海、非洲的莫桑比克海峽,及澳大利亞各地,至元五年(1339年)返回泉州。第二次出海回來後,他應泉州地方官之請,開始整理手記,寫出《島夷誌略))。該書分為100條,其中99條為其親曆,涉及國家和地區達220餘個,對研究元代中西交通和海道諸國曆史、地理有重要參考價值,引起世界重視。1867年以後,西方許多學者研究該書,並將其譯成多種文字流傳,公認其對世界曆史、地理的偉大貢獻。西方學者稱他為“東方的馬可·波羅”。

汪大淵特別有兩點引起我們注意:其一,他比龐大的官方船隊―鄭和下西洋早65年,比後來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早162年。其二,他純粹憑一己之力與民間的支持。汪大淵是內陸江西、農耕江西、儒林江西的一個傳奇。本省一位識見、才情皆力透紙背的作家評論道:“從汪大淵到利瑪竇,在這片濃稠得幾乎意象化的紅色土地上出現的,明顯帶有海洋藍色彩的人物,是對千百年來這塊外表平靜、內在卻一直沒有停止激烈躁動的土地的一種深刻洗禮。”(程維著《南昌人》,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

近現代有一個可以把“江西”兩個字寫大的文化世家―“義寧陳氏”。“義寧”即今修水縣,與中華大地上其他名門望族相比,義寧陳氏不以權勢、富貴名世,唯有書香一脈,綿綿不絕,延播四方,堪稱文化貴族。上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陳寅格熱”的興起,“義寧”的聲名再度在海內外響起。人們稱陳寅倍為“義寧先生”,稱其學術為“義寧學說”,稱其人格、品行為“義寧精神”。“義寧”因了陳寅悟的存在,從一個地名演繹成一個具有極豐富蘊含的文化符號,叩動在當代千千萬萬學人的心扉。

還有胡耀邦在江西。全世界隻有兩個共青城,江西的共青城是其中之一,這是上世紀風起雲湧的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深深地影響與改變了幾代年輕人命運的印記。胡耀邦生前對這個地方屢有牽掛,死後他的英靈又與這裏的青山綠水融為一體。共青城既可以作為全國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的一個曆史遺存,又可以作為耀邦情係紅土地、眷戀青年人的見證和寫照,更是他對中國改革開放做出巨大貢獻並表現出偉大人格力量的一座豐碑。如果真正把“胡耀邦牌”打好,共青城可以成為億萬新老共青團員心中的“麥加”聖地;所有關心中國改革開放曆程與前景的中外遊客,都會登臨富華山上瞻仰耀邦墓;還有麵對百難猜集的社會現實眾多一腔血還未冷的黨員幹部,也會來這裏洗塵養眼,激蕩胸懷……這將是一片多好的山水,一篇多好的文章!

近些年在社會上爭議頗多的北大孔慶東教授,去年應騰訊網之邀,在江西匆匆走馬幾天,遊曆了包括景德鎮在內的幾個地方後,留下一句世人大概不會有爭議的話:“江西,你為什麼不歌唱?”(《江西旅遊》2013年10月號)可以說,很多年裏江西在全球化時代下卻文化麵目陳舊、僵硬,如同景德鎮在“封都事件”中一再蒙羞,都與書寫不力有關。

在景德鎮,似乎最早察覺這個問題並為之憂慮的是劉遠長。

劉遠長,1963年景德鎮陶瓷學院美術係畢業,分配在市雕塑瓷廠從事陶瓷雕塑設計,後做了八年廠長。在他手裏,該廠比較順利改製,雖仍屬國有企業,但實行租賃製後一千多員工無須上麵救濟,在廠區開出不少作坊、創意園,逐漸形成一條互動良好的產業鏈,已然做到工人能進能出,幹部能上能下。1997年他退下廠長職務,埋首於瓷雕創作,注重從生活中提煉題材,形式集塑、刻、捏、鏤於一體,材質運用了如指掌,技巧嫻熟如鬼出電入,細節刻畫無不栩栩如生,色彩把握更臻化境。他首創的哈哈羅漢,使得全球大概隻要有華人的地方就會有這組笑口常開、知足常樂的瓷雕;他作品主打之一的每一年的編號生肖瓷,讓生肖瓷收藏成為了一種風氣。其眾多高端作品,被中國工藝美術館、中國曆史博物館、人民大會堂及中南海收藏。19%年,劉遠長榮獲國家級工藝美術大師的稱號。

劉遠長傑出的企業管理能力與藝術創造能力,在這座並不大的城市裏大概無人不曉。這個常提著菜籃從菜場走出來的普通老頭,其瘦削的身材、儒雅的麵容,宛如民國年裏鄉間的一位私塾先生,卻有著昌江之風一樣流轉於這座城市之上的戰略考量。對這一點知道的人則不多。早在1989年秋葉正紅時,一番發生在雕塑瓷廠的談話,應該永遠載人景德鎮的史冊。初任廠長的劉遠長,對一位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說:“景德鎮最富有的是千年的文化,陶瓷文化在這裏博大精深。這裏有一流的考古學家、陶瓷藝術家、瓷工畫匠,真是群星璀璨,但唯獨缺乏陶瓷文化學家、陶瓷藝術批評家、理論家。若你能將自己的中文特長,與景德鎮陶瓷文化、陶瓷藝術結合起來。定能成就一番事業……”

這個年輕人叫陳雨前,從江西師範大學中文係畢業有四年了,在陶瓷學院做一名學報編輯。其時大學青年教師按上麵要求需下基層鍛煉,他選擇雕塑瓷廠,為期半年。劉遠長的這番話經“新華體”的描述是:“這時,夕陽的餘暉灑在窗外火紅的楓葉上,一種莊嚴、神聖而又沉甸甸的感覺在陳雨前心底油然而生。”劉遠長二十年後的回憶是,“說實話,我是認真地說這番話的,但對他能否從事陶瓷藝術評論和陶瓷文化研究工作,我並沒有太多和太高的期望。沒想到,我的這席話,竟對他的一生,竟對景德鎮乃至中國陶瓷文化和陶瓷藝術,產生那麼大、那麼深遠的影響。”

陳雨前的探路之作,是參與組織、策劃、編輯出版以景德鎮雕塑瓷廠的雕塑作品為主要內容的畫冊《中國景德鎮瓷雕作品選》,中英文對照。該書大大超越一般專業化的宣傳和介紹,除揭示、反映了作品所蘊含的社會、文化與藝術的豐富內容,在“物”總是屏蔽了“人”的這座城市,集中地、熱烈地將“人”請上了前台,充分肯定與彰顯了作為手工藝人的作者的生命意義與尊嚴。這本畫冊,由已故全國政協副主席、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著名書法家趙樸初先生題寫書名,已故著名雕塑家、中國美術館館長劉開渠先生作序。畫冊問世後獲得了國內陶藝界、美術界廣泛的好評。而且,憑著這本畫冊調動的人氣與士氣,雕塑瓷廠走過了企業改製過程中最困難的日子。

由此,陳雨前開始走向陶瓷藝術評論之路。

2004年,景德鎮舉行置鎮千年盛大慶典。似乎要來應承這座城市的一個千年殷殷之約,陳雨前主編的國家“十五”規劃重點出版圖書《中國景德鎮陶瓷文化研究叢書》六本一套公開出版發行,叢書分別從陶瓷文化、陶瓷傳統工藝、傳統雕塑、粉彩瓷繪藝術、陶瓷習俗和古彩裝飾六個方麵,對陶瓷文化進行了係統的分類專項研究,從人文、政治、宗教、繪畫、經濟、審美等各個角度,探究了景德鎮陶瓷文化的內涵和體係。原任景德鎮陶瓷學院黨委書一記、院長的秦錫麟先生,在叢書總序中評價說:“此書開創了景德鎮陶瓷文化的研究納入國家級的出版項目規劃的先河,突破了景德鎮出版史上單本出書或者單項內容出書的慣例,以豐富的內容和完整的體係,采用世界文明發展的眼光和文化視角,對陶瓷文化的概念與特征進行了考辨,提出了明確的定義,對景德鎮陶瓷文化的構成體係進行了探討和闡述。”

這是景德鎮冷清了很久很久的話語平原上罕見的一次旗飛戈亂、馬鬃撕揚。

“別來滄海事,語罷暮天鍾”(李益《喜見外弟又言別》),這是當今的景德鎮學人與那個萬人大家裏籍籍無名的千萬工匠們的一次心靈交彙、精神相契、長恨歌哭。

陳雨前長時間執掌的景德鎮陶瓷學院中國陶瓷文化研究所,有著更大的目標。中國文化的長廊裏必須有“景德鎮學”。這套叢書隻是“景德鎮學”的學術理念和學術構想的實踐載體,應成“景德鎮學”的奠基之作。該所對“景德鎮學”的構想是,它與陶瓷有關,當然以景德鎮陶瓷為主要研究對象,研究景德鎮陶瓷的材質文化、工藝文化、器物文化、消費文化、習俗文化、製度文化,以及這些文化所積澱和體現出的哲學思想、器物思想、工藝思想、經濟思想等,並進而研究景德鎮陶瓷與中國人的生活方式、審美思想、審美價值和審美情趣以及文化思想等方麵的聯係。“景德鎮學”不僅限於區域研究,而是以景德鎮陶瓷為緣起和主要線索,運用新的學術理念,把目光投射到中國和國際上去,從文化本身的研究拓展到文化史的研究、文明史的研究、生活方式的研究、科技史的研究與中外交流的研究,從個別到一般,從傳統到現代,從區域到國際,從理論到實踐又回歸理論,而又引領、服務於生活與社會的一種研究。

僅僅用書寫來概括“景德鎮學”的意旨,顯然已經不夠。“景德鎮學”,將不容置疑地給這座城市“正出身”,“訴名分”,從此景德鎮必從“封都事件”一類鬧劇裏徹底解脫,莊嚴地飛升;而且在當下國內外陶瓷業列強環伺的激烈競爭裏,“景德鎮學”將極大地豐富與提升區域品牌,彰顯品牌的價值積累,加快產業集群的向心力,強化產業的競爭力。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景德鎮學”的研究,就是現實“景德鎮”區域品牌的研究。

近些年,景德鎮陶瓷學院中國陶瓷文化研究所,在四個方麵齊頭並進:一是做古代陶瓷文獻的整理、校注,主編國家文化發展綱要重點工程―《中華大典·藝術典·陶瓷分典》,主編《中國古代陶瓷文獻影印輯刊))(30卷)。二是編撰《景德鎮陶瓷史》,現已基本完成。三是受命編撰《中華人民共和國誌》《江西省誌》屬下的《景德鎮陶瓷文化誌》,跨度為從有史以來直至2010年,長達30卷,規模不說後無來者,卻前無古人。四是籌建“景德鎮學”的研究基地。“景德鎮學”得到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認可並成為其戰略合作夥伴,已多次參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相關活動。顯然,這是一場多學科、多層麵的宏大戰役。它需要政府與社會各界、包括劉遠長這樣有影響力的大師的繼續支持;需要一茬接一茬的學術梯隊大筆如椽,風帆高懸……

書寫,將讓戴上無冕之王王冠的景德鎮,站上陶瓷文化的奧林匹斯山,全球的一切陶瓷產區隻能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書寫,將讓景德鎮隆起為不但是江西、也是中國的一塊文化地標,納人全球文化、學術的大視野,促其和“徽學”“敦煌學”一樣成為國際性顯學。

通過不倦而又飽滿地書寫,愈來愈多的景德鎮學人已經或將會成為這座城市的文化守望者―“認識文化的創造主體,又接受文化的反哺,獲得知性與德性,成為萬物靈長。創造並受惠於文化的人,理當充任文化的守望者―守護其既有果實,為往聖繼絕學;隙望其前行走勢,為萬世開太平。”(馮天瑜著《文化守望》,武漢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

24.巴黎,佛來了,景德鎮來了

2013年9月,桂子飄香、昌江如練的日子,開始到景德鎮采訪,過小明是我見到的第一個人物。事前,黃茂軍告訴我,他人稱“老六”。稱其“老六”,其上應有“老大”到“老五”,誰是“老大”到“老五”?這是當年所謂在江湖上行走的綽號,還是回景德鎮以後本地瓷藝圈人士地位的青梅煮酒、英雄排座次?不得其詳。隻知道每年春節,他都會擺上五六桌美酒佳釀,請本市各路高手、奇才吃飯。雖未叫開,但當著麵,向元華總是被公推“老大”,以下座次卻是鵝爭狗鬥,互不服帖,各有說辭,難免在酒酣耳熱之際,粗嗓僧袖起來。在這個圈子裏,目前很難開成一個“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但在過小明的打躬作揖、八麵張羅之下,能開成一個喜氣洋洋、吃好喝好的大會。“老六”有這個麵子,另IJ人也給他這個麵子。他的人緣似乎有如他的麵相一樣圓融。

第一回見過小明,是在陶研所的那棟老紅磚樓的二樓。他的辦公室、私人佛堂,都在這裏。辦公室的案頭、櫥窗裏滿列佛書。我去時正值午後不久,他還倒在沙發上小憩,一本佛典遮住了臉。佛堂是他領我們進去的,有佛,有羅漢,佛的麵容有婆婆一樣的慈祥―對來客他總是如此診釋;羅漢們姿態有別,但臉上無不光明、豁達,神情如雲在水上。他趨前合掌,左腿彎曲,右腿順勢跪下,身子深深地甸甸蒲團之上。其恭謹恭敬之狀。令我等也一一禮拜如儀。過小明每天要進佛堂數次,或焚香,或清心,或沉思。佛堂裏的佛和羅漢,是他敬製的;辦公室裏的一應佛禮瓷陳列,也是他的“禦瓷坊”製作的。在過小明這裏,佛教文化―一座充滿東方思辨的人生智慧的精神高原,陶瓷藝術―體現了中國舉世無雙的精湛手工技藝的物質瑰寶,兩者不動聲色地交彙相融,自然,寧靜,高遠,宛如映襯著寶藍色的天幕、盛開在雪線之上的一簇白蓮……

過小明的江湖氣與他的叢林氣集於一身,如此特殊的氣質,當有一番不平常的人生曆練。

你父母祖輩,都是這座城市裏最普通的陶瓷工人。恰逢“文革”上小學,課堂進得不多,上街“放羊”不少。黃口小)L的群架裏,你持一把刀,可以對付七八個人。1976年唐山地震那個月,你在杭州流竄,一天突然聽到飛來峰下靈隱寺的鍾聲。那聲音越過西湖,在對岸滿是洞穴的葛嶺上撞出回音,共振齊鳴,如獅鳴象吼,經久不息。聲音裏還恍若有一絲絲微妙的香潔之氣拂過鼻翼,猶如漫天曼陀羅花,徐徐落下……你一下子清靜下來,有一種莫名的感動,當時你不到10歲。

長大進入社會,幹小工挑磚,進瓷廠學徒,又跳出來學攝影,跑到珠海開照相館。店不想開了,深圳、廣州……一路攝影,竄到四季如春的昆明。生活無著了,又給當時在昆明開店的景德鎮第一個百萬富翁打工,他的陶瓷店就開在圓通寺前麵的那條街上。圓通寺是一座曆史悠久的古刹,始建於唐朝南詔時代,已有1200多年的建寺曆史,在中國西南地區和東南亞一帶享有盛名。主持釋淳法,與你的年齡相差無幾,但十幾歲便出家,畢業於中國佛學院,兼任中國佛教協會常務理事、雲南省佛教協會副會長。淳法與古籍善本、傳統書畫為伴的年月,幾乎與生命等長。多年來,為了收集古籍善本,其足跡從大陸延伸到了東南亞,甚至追訪到歐洲。他也愛瓷,收集了不少瓷品,有暇時會到店裏看瓷。幾次來往下來,淳法引你進了圓通寺做居士,拜其為師父,授法號為“慧尚”。你在師父門下較係統地學習了佛法,大概有七八年時間。

“一半坐禪,一半行腳”,是師父對其當下生活狀態的概括。出門時,或一襲便裝,奔波於山川,遊走於書肆;或隨喜法會、參加會議、尋師訪友。行走,串起了他生命的另一條線索。你也行走於各地,可自己人生的根、事業的緣在哪裏呢?

你回到景德鎮。兩個人合夥,請了工人,買白坯自己貼花,做配套餐具茶具,產品賣到浙江。第一年做了110萬產值,有幾十萬利潤。第二年做了一百五六十萬產值,但競爭越來越激烈,不拚質量拚價格。第三年你想再辛苦多做些,做到了200萬產值,利潤卻不增反降。你覺得太累了,不好玩。這時一個朋友說了一個賺錢快又賺錢多的主意―去廣西倒煙,你動心了。瀕臨北部灣的東興市,有人從海上偷運大量從越南進來的“三五”煙,你們弄了一輛“桑塔納”,經過改裝,座位下都掏空,裏麵可裝上26箱煙,外麵一點都看不出來。 由東興運到南寧,跑一天可賺7000元。運到景德鎮利潤更高,當時景德鎮人抽的“三五”煙,都是你們走私過來的。做了不到一個月,在廣西被逮住,跟車跑運輸的朋友落網,煙和大量贓款遭罰沒。你籌了好多錢,把朋友保了出來,為此傾家蕩產,前三年賺的錢都打了水漂,連私房都賣了。

幾乎彈指間,由春風得意變成窮困潦倒。小孩要吃飯,老婆得出去打工。你愁腸百結,每天就是想能不能找點錢來還債,但大半年裏也沒有頭緒。差不多四年沒有聯係了,一天釋淳法突然打電話來,問你在幹嗎。你心裏很詫異也很激動:沒幹嗎。師父啊,想你了。他說:那你來一趟吧。

全家摸出來隻有32元錢。老婆把手上的戒指摘下來,在街上金鋪賣了1000元。兩個戒指是結婚時候買的,你跟老婆說:我今日借了你的戒指,將來一定十倍償還給你。 留下200元給家裏做生活費,坐上火車,兩天兩夜到昆明。師兄劉德武在車站接你。你問師父在哪裏,他說師父已經出發去雲南羅平,我們跟著走。半途中,師父在一個賓館等著,見麵淡淡一句:小過,來了啊,明天還得趕路,早點休息。次日到羅平,在當地民眾歡迎的一片鑼鼓聲裏,車子在一座小廟前停住。小廟剛剛落成,規整、幹淨。難得的是其一柱一梁、一磚一瓦,都是師父在當地的一個弟子出錢出汗,親力親為。淳法很是開懷。一行人到了禪堂,他要眾子弟給廟裏捐些錢,大夥才明白這1000多公裏長驅的目的。淳法帶頭取錢,大家也紛紛解囊。你一向是個要麵子的人,幾個指頭卻在口袋裏摳摳搜搜,動身時身上就800元錢,買了火車票剩下不到500元,捐掉200,就意味買張回家的車票都不夠了。你臉紅得像一塊剛割下來的豬肝,還是硬著頭皮掏出200元。淳法馬上阻止道:慧尚,你不必捐了!

回到昆明,當晚淳法叫你去圓通寺。他問:這幾年過得怎樣?你欲說難說:不怎麼樣吧,有負師父教誨。淳法也不問,接下說:那這樣子,師父也沒怎麼幫過你,現在有個房地產老板拿了10萬元錢來,你拿去,日後隨便給廟裏做點什麼東西就可以。你腦袋當時就“嗡”的一下作響。這時是1998年,10萬元在一般人眼裏決非個小數目,何況在清淨如水的佛門裏。

帶了10萬元回景德鎮。為圓通寺做了兩三千個碗過去,花了近5萬元。還有5萬,讓你重新站了起來。先在他人的公司做衍生產品設計,2005年與部研所(原國家輕工業部陶瓷研究所)合作成立“禦瓷坊”。雖然部研所已經下放到了江西,但人還是那些人―個個擁荊山之玉,握靈蛇之珠,這裏高手如雲,不努力不精進就待不住。在這特有的部研所的文化裏,你對陶瓷有了深刻認識,對這支隊伍懷有崇高的敬意。2007年,你正式接受“禦瓷坊”。還清了其三四十萬欠債,又借來20萬,將原部研所陳列廳裏的雜物清出,重新裝修。 以後又多次精工裝修,竭力要讓承接了部研所優秀文化的“禦瓷坊”,在今日市場經濟的條件下呈現當年部研所獨步風雲的形象。

轉年,正好有個因緣。一個外地客商找來做佛缽,交貨時發現部分產品有少許的質量問題。你聽說這是為深圳弘法寺方丈本煥長老做百歲慶壽的禮品,當場砸掉100個佛缽,重新再做。對方於你有了信任與友情後,雙方共同策劃了第二屆世界佛教論壇佛教陶瓷藝術展覽。見過這批作品的黃茂軍的評價是:“不誇張地說,我認為過小明組織的佛藝瓷才是真正的法物,盡管很多還僅僅隻是泥塑火煉,並未在堂上開光,但莊嚴大地與慈祥普照的氣象,卻已巍巍器成。有慧根的人,能從中見識蓮香。”

2009年,影響在外了。東南第一叢林、國家4A級景區的常州天寧寺找來,希望將其寶塔的第二層改造成瓷佛殿。 由陶瓷學院的設計學院和你前後設計,“禦瓷坊”主要承製,在工藝上采用了青花、粉彩、鬥彩、古彩、影青、扒花、半刀泥、堆雕、薄胎、色釉、玲瓏瓷等多種傳統和現代工藝,並使用電子高科技手段,當L印燈光從吊頂打下來,仿佛置身於一個夢幻世界。通過《華藏世界》《終生禮佛》《眾緣和合》《寶塔奇緣》等四大瓷壁畫,和眾多瓷雕塑,表現了“人心和善、家庭和樂、人際和順、社會和諧、人間和美、世界和平”的新六和思想,故第二層改造完工後定名為眾緣和合殿。

有朋友勸道:做佛教陶瓷太費勁,太不省心。你已經做了兩個大項目,還是回頭做高仿、日用瓷吧;再不濟,原部研所裏好些大師,賣賣他們的作品,你賺錢也不老少了……

你的誌趣卻早已不在賺錢。師父曾雲:“天空之大,可任憑遊蕩。 白雲之美,可流羊奔馬。世人謂,心遠而牧於野,我欲上天牧雲,如何?”你也心誌在“牧雲”。

做佛教陶瓷,於你是修行佛法,在一片“莊嚴大地”與“慈祥普照”裏,能夠時時與師父親近。眼裏常常有一尊毗盧遮那佛,即法身佛。它所代表的是自性中的光明智慧,故又稱為大日如來佛。它讓人們徹底破除內心的迷執和愚暗,不被“貪、滇、癡”三毒所蠱惑,明白事理,實踐善行。 目睹生你養你的這片土地,好多年裏被“蒙羞”與“自辱”夾擊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尤其是在國內許多地方,包括國外的一些城市,真真假假的景德鎮瓷器,灰頭土臉,流落於街頭牆角,恍若是一群求助無方、告狀無門的最底層的冤屈者,你的臉火辣辣地作疼外,還升騰起一顆堅定的慈航普度之心。

2011年,釋淳法率領30多名弟子,去佛陀圓寂的拘屍那逝朝聖,現在這裏歸屬印度聯合邦迪夏城地區。公元前623年的一天,世歲已經八十的釋邇牟尼,走進希拉尼耶底河裏洗了個澡,河岸邊長著一片高大茂盛的要羅雙樹。他上得岸來,在兩株較大的要羅雙樹中間鋪了草和樹葉,再將僧伽鋪在上麵,然後頭向北,麵向西,頭枕右手,右側臥在僧伽上。臥佛寺和臥佛就是釋迪牟尼圓寂的式像。 圓寂前,他說:我不久將進入涅架,可獲得無上的安穩。又關照眾比丘:做一個佛教徒,不在於燒香磕頭做得多,而是要身常行慈,口常行慈,意常行慈。聽著介紹,你也像在希拉尼耶底河裏沫浴,一股強大、溫潤的暖流在胸間激蕩,頓時發了個願心,回來就做,不做不行,一定要讓景德鎮再次雄起!

你再要做一個大的項目“瓷上敦煌”―陶瓷藝術展。

其意旨是:敦煌之卓著,賴於水、泥、木、彩,賴於人神交流的思想靈光。陶瓷之成就,同樣賴於水、泥、木、彩,賴於泥火交融的物質擅變。而兩者均出自民族先賢能人滿是電光石火迸射的智慧頭腦。鬼斧神工般的雙手。敦煌與陶瓷古今結緣,形神相通,互為顯發,相映生輝。該項目邀集70位中國當下頂尖的陶瓷藝術大師和陶瓷界工作者,重回敦煌莫高窟,重溫當年的藝術秘境,體會當年單路藍縷的艱辛,感悟佛陀的慈悲心懷,尋覓曆史文化在當下的飛天之姿。再以敦煌為創作主題元素,以“傳承曆史,立足當下,展望未來”為創作單元,通過中國最精美的製瓷工藝技術,經藝術家的自由想象與個性發揮,在陶瓷的唯一媒介上展開豐富的精神價值與美感呈現。

無疑,這是景德鎮陶瓷史與中國陶瓷藝術史上具有裏程碑意義的事件。響應者雲集景從,名額很快突破到100名。每人去敦煌采風費10萬元,這筆費用就達1000萬。你來回安排、照料,十幾次奔波於景德鎮、敦煌。作品完成後,在所有作品中挑選出100件(套)精品,在有世界級影響的幾大城市進行展出。第一站―2014年4月中旬,法國羅浮宮。兩年裏你跑巴黎五趟,請來最好的設計公司設計,布展費用了上百萬,連同這全球沒有比羅浮宮更頂級的展場費,共600萬元。到我離開景德鎮時,投入已達3000萬元。昔日隨便幾個人,隨便拿塊紅布圍起來,就敢叫“景德鎮陶瓷大展銷”的曆史,可能在你手裏終結。為此,兩年來你跑北京頻繁得像進自家的佛堂,外交部,文化部,法國駐華使館,中國文化傳媒集團,中國佛教協會……找批文,找資金,找智力支持。知道的人,知道你是坐家居士;不知道的人,看著你忙得昏天黑地,四腳朝天,會以為你是千手觀音。

去巴黎的日子臨近了,我也要打道回府,去和你告別。你紅光滿麵,像上了一層釉彩,是好事多磨後的激動?是臨陣前的雀躍?或是如小酒後的微醇?

你說,展覽開幕那天,你要說的第一句話是:

巴黎,佛來了,景德鎮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