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喝下這杯酒(1 / 3)

請你喝下這杯酒

“請你喝下這杯酒,我沒有事要求你……”

―一位老工人對黨委書記這樣說

火車也跟著歎氣

困難,嚴重的困難象陰雲一樣籠罩著黑龍江省阿城繼電器廠。

“叮鈴鈴……”刺耳的電話裏傳來銀行的告急:“你們工廠在銀行的存款隻剩下4角6分了,工資自己想辦法吧。”

在阿城火車站裏,送行的人接二連三,越來越多的廠技術人員如雁南飛,車輪動,灑下一把辛酸淚。

“這麼難舍難分,他們為什麼要走哇?”一位老鐵路員工問。

“唉,房子、孩子……,有人回答。

“呼”“呼”……火車慢吞吞地開走了,好象邊走邊歎氣。

是呀,房子緊張。全廠四千多名職工,無房戶竟有四百。在簡陋狹窄、擁擠不堪的家屬區裏流傳著這樣一首歌謠:

橫睡寬不夠。

豎睡掉枕頭。

男女老少擠一炕,

每逢睡覺就發愁。

還有,孩子待業。五百多個中學畢業的孩子閑散街頭,又有多少個家庭演出了幾個子女向老子“搶班奪權”(爭著要接班)的悲劇?下班路上時聞歎息聲。

群眾唉聲歎氣,領導心急如焚。省和哈爾濱市委指示組織部門:“趕快挑選得力的幹部,迅速改變工廠被動局麵!”電話裏的聲音和電話鈴一樣急促。拿著電話,可以想象出領導嚴峻的麵容。

領導著急不是沒有道理的。這個工廠別看以一個縣城命名,卻是我國電工行業的重點骨幹企業。她伴隨著解放戰爭的炮聲誕生,現在已經當了母親―全國許多地方有她的“子工廠”。她是工廠又是學校,30多年來,為國家培養了一批又一批紅色企業家,如今當了大廠書記、廠長的不必說了,連國務院新公布的部長名單裏也能找出“阿繼”的人。

這樣一個重要的企業,黨是不會讓她掉隊的,新的黨委書記就要走馬上任了。來者衣不壓人,貌不壓眾

“來者何許人也,莫非長了三頭六臂!”

“肯定是部裏派來的大幹部,要不誰敢?”

工廠的職工議論紛紛,猜疑中寄托著希望。

1980年10月6日,當王樹本同誌披著落日的餘輝走進阿什河畔的阿城繼電器廠時,人們徹底地失望了。

他個兒矮,精瘦。夾了一件舊短大衣,提著帆布旅行袋。既不威武也不高大,一點派頭也沒有。唯獨眼睛蠻有神。

好信兒的人去打聽,“啊,是從煤礦調來的!阿繼沒人了?讓個挖煤的來領導咱們!”

有人去看工資表,“哼,才掙一百二十五!沒有金鋼鑽,就別攬磁器活!”

從不冷不熱的麵容上,從不緊不鬆的握手中,王樹本看出了人們的情緒,他不動聲色地把帆布提包往辦公室的鐵床上一放,便要下車間。

“王書記,您是不是住到招待所?”

“怎麼,把我當成客人?”說著他哈哈笑了,嗓門還挺大呢!

晚秋的寒風,吹落殘葉,撲打著新來的黨委書記辦公室的窗權。

走了,陪同他的人都走了。王樹本感到從未有過的冷清,也許是夜風太涼了。他從旅行袋裏拿出老伴給他帶的一瓶酒,嘬了一口,又拉了拉披在肩上的短大衣,在辦公室裏走來走去。燈下,他的影子一會兒長,一會兒短。

人的一生可能就象影子一樣一閃而過吧。40年前,他跟著挑擔子逃荒的父親,從遼河畔走到興安嶺下,幾次餓倒在路上,要不是姐姐硬拽著他,大概還活不到今天。為了混一口橡子麵,他十幾歲就進煤礦當了工人。肚子沒吃飽,可他走上了正路,參加了革命,入了黨。解放以後,他進了學校,成為第一批工人幹部。以後那些年從地下到地上,又從地上到地下,從基層到機關,從機關又到基層,他擔任過許多領導職務,一直到晉升為礦局副局長、黨委書記。

在中國動蕩的政治風雨中,象他這樣有主意,敢說話的幹部,是不會一帆風順的。廬山的一場風雨,使彭大將軍從中南海搬到了掛甲屯。他這個沒見過彭總的“士兵”,因說過幾句同情的話被定為“犯有嚴重錯誤”的人,曾被降職降薪。十年浩劫中,他的命運更是可想而知了,白天沒完沒了的批鬥,“牛棚”的暗夜更長。後來,被打入地下挖煤,累吐了血。不過,他命還挺大,終於活著見了天日。他早就想好了,反正我這一百多斤早晚要交給煤礦。沒想到,現在黨真讓他離開煤礦了,來到這個人地兩生的工廠當黨委書記。

擔子不輕啊,王樹本拉了拉肩上的短大衣,真有些沉重之感。他害怕困難了嗎?不,王樹本的力量和他的身材成反比,有人說他象礦井的坑木一樣,有支撐重壓的能力。他當井長時,經常領著小夥子們打衝鋒。1969年他被“解放”,銳氣不減當年,連續使三個井、礦、局變欠產為超產,改變了“老大難”麵貌。他常說:“咱們挖煤的,就是硬碰硬嘛!”也許就是因此,黨才派他來啃這塊硬骨頭。

可是,這裏畢竟不是煤礦啊!“這副擔子我能挑起來嗎?”這是他51年生涯中,第一次感到為難。

他佇立窗前,透過昏黃的燈光,望著聳立在黑暗中的一幢幢廠房。他想起,在機加車間,一台老車床前立著一個紀念碑。上麵記載著,這台床子是沈陽的工人地下黨員,一個零件一個零件偷運出來組裝成的。為了它,兩位共產黨員獻出了生命1 1946年,這個工廠在密山縣深山溝裏創立時,就用這台床子製造過武器,支援炮火連天的解放戰爭前線。以後這個工廠搬遷到這兒,它生產的軍事器械又跨過了鴨綠江。60年代初期,工廠名震全國。《人民日報》頭版頭條發過關於它的報道。廠長去北京捧回了國務院頒發的印有金字的大獎狀。

這是一個具有光榮傳統的工廠,作為後來人,我有什麼理由不讓它在新的曆史時期重放光彩?想到這兒,他拿起酒瓶又嘬了一大口,一股熱流湧進王樹本的心頭。他大步走到窗前,一把推開窗子,真想大喊一聲。

不,現在需要的不是喊,而是幹。

第一步,應該怎麼走?他不是“飛鴿牌”

到群眾中去。

“老師傅,樓裏沒來暖氣,挺冷的,我在你這小土炕上住幾天吧!”王樹本對廠收發室的老工人熊福臣說。

“不嫌髒,你就住這!”老熊回答得不冷不熱。

這裏也是值班宿舍,有人住,沒人收拾,一鋪小炕滿是灰塵,滾了包的被子呈鐵色。王樹本樂哈哈地住進去,一住就是幾個月。

傍晚,昏暗的收發室前,幾個亮點,忽明忽暗。

這裏是工人嘮閑磕的地方。白天王樹本到各車間去轉,晚上蹲在門口聽工人扯談,時不時地插上幾句。不幾天扯上了正題。

“來,嚐嚐我的,‘鳳凰,的。”王樹本說著抽出幾支煙,遞給幾個工人,他戒掉的煙癮又犯了。“你們說咱們廠子怎麼才能治好?”

“我看是瞎子鬧眼睛―沒治了!”一個工人把煙接過來,捏了捏,叨在嘴上。

“我說,就看‘小紅樓’(廠部辦公樓)能不能變另一個工人劃著火柴點上煙。

“你們看‘小紅樓’有什麼毛病?”王樹本眯著眼睛深深吸了一口煙,接著問。

工人們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你沒聽說,群眾中還有一套‘嗑’呢,叫‘一悶二吵三漏風,四分五裂鬧派性,七扭八掙亂哄哄,十進九出看誰行!”

“過去有的領導就跟打撲克一樣,抓幾把牌,一看沒了‘主,,扔下就蹽!”……

夜深了,人散了。

王樹本躺在小土炕上翻來複去睡不著。他坐起身,又點上一支煙。剛才那幾位工人說得多好,語言尖刻,可分析得中肯。這些年,凡是形勢不景氣,幹部不爭氣的地方,群眾的怪話就多,牢騷就多。難道不可以從中看到我們的病症嗎?

天亮了,人來了。

王樹本走進黨委辦公室。“請通知,馬上開黨委常委會!”王樹本用布滿血絲的眼睛掃了一下到會的幹部。“我和在座的各位一樣,都不是救世主。改變廠子的麵貌靠誰?靠全廠職工!”說到這兒,他站起身,解開衣襟把手向窗外一指,“我建議,把‘小紅樓,的人動員起來,組成調查組,深入到群眾中去,讓群眾提問題,讓群眾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