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喝下這杯酒(2 / 3)

這是阿繼曆史上最大規模的一次調查。時間:一個月。參加人:600多名幹部、技術員、工人和家屬。地點:車間班組。

調查會開得很不平靜,有唉聲歎氣的,有拍案大罵的,還有痛哭流涕的。是呀,這麼多年誰的心裏不憋著許多話。王樹本逢會必到,口問筆寫。

他在深思。

黨的三中全會開過快兩年了,這裏幹部的思想怎麼還繃在階級鬥爭這根弦上,糾纏曆史舊帳,就是不往四化上轉?這樣下去怎麼能行!

他在深思。

黨中央已經明確提出了調整改革的方針,可這裏一切照舊,瞪眼等著國家建電站,好生產電站產品,結果沒活幹了,工資開不出來,管家屬廠借。說來讓人臉紅1

聽著工人的哭聲,王樹本的眼圈也紅了。當年自己在煤礦入黨,不就是因為太窮太苦?現在建國30多年了,還有的工人沒有房子住,孩子沒活幹,竟有的共產黨幹部不為之動心!這簡直是不能容忍的。

幹部,關鍵是幹部。王樹本終於在一團亂麻中理出了頭緒。這是一艘在迷霧中航行的大船,他要搬動舵把,對準航向,他要呼喊著號子,組織船員們繞過暗礁,駛向勝利的彼岸。

在黨委會上,他動了感情,“‘阿繼’的病根在哪兒,我看一句話:‘春風不度玉門關’。三中全會的路線,沒有在我們這裏落實,思想沒有轉彎,生產沒有轉向,群眾生活沒有抓上來。同誌們,黨製定一條正確路線多麼不容易!這是以失掉十年的大好時光為代價的,這是以許多人的生命為代價的。我們為什麼不認真執行?”

在中層幹部學習班上,他大聲疾呼:“同誌,這是曆史的轉折關頭,你思想不轉變就要被曆史的列車甩下來,你跟不上三中全會的路線就要被淘汰!”

廠黨委一連辦了四期學習班,統一全廠幹部的思想。當第四期學習班結束時,這裏正是冰雪消溶的時節。廠區內厚厚的積雪化做春水,嘩嘩地流到阿什河裏,“小紅樓”前的丁香花叢泛綠了,綴滿粉紅色花蕾的枝頭,在春風中搖曳。

春天終於來到了。

春天裏有春天的信息。王樹本同誌把家從雙鴨山市搬到這個小縣城來了。這件很普通的事,在工廠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工人們笑了,“黨委書記不是飛鴿牌的,看來廠子還有希望!"

讓明白人代替糊塗人

希望在於改革。

“我們麵臨的是競爭的形勢,品種在競爭,質量在競爭,歸根結底是人才的競爭。誰能啟用能人,誰的技術搞上去了,誰的產品就能打出去,工廠就能站住腳了。

在黨委常委會上,王樹本慷慨陳詞,聽者連連點頭,對選賢任能好象沒什麼疑義,可一說到用誰,分歧就大了。是呀,“黃鍾毀棄,瓦釜雷鳴”的時代剛剛過去,選賢任能又談何容易?

誰來出任第一副廠長(當時沒有廠長),是爭論的焦點。王樹本沒有去翻幹部檔案,他對活材料的興趣要比對死材料大得多。還是老辦法,向幹部工人做調查,問題很簡單:你們看咱們廠子誰能當廠長。

群眾的眼光是亮的,他們幫助王樹本認識了一個人:裴誌鵬,大個子,50歲,走路快,說話慢,一張象老知識分子一樣充滿智慧的臉,一雙象老工人一樣粗大的手。進廠34 ,當了27年的生產科長。他有魄力,有千勁,全廠的家底、活計都在他心裏裝著,他往生產調度室裏一坐,全廠這部大機器就象抹了潤滑油。王樹本一提他的名,有人點頭,有人搖頭,有人光笑不吱聲。

“老王,你不知道,他社會關係太複雜,他愛人的父親……,他姨父……,對了,還有個舅舅……”

王樹本實在聽不下去了,“裴誌鵬同誌17歲就進廠當工人,是吃鐵沫子長大的,很早就入了黨。30多年來,他為工廠流過多少汗,挨過多少累,難道我們看不見?為什麼非要把他往幾個有腥味的三親六故上掛呢?前些年,這套極左的東西害得多少幹部欲罷不忍,欲幹不能!不能再這樣搞下去了!”

“這個人是有能力,用也可以,是不是非要排在前麵,越過這麼多老同誌……”

王樹本說:“同誌,人才難得呀!他能挑100斤,為什麼非讓他挑60斤、70斤?如果讓他非等到象在座的各位這麼大年紀,他100斤也就挑不起來了。”

裴誌鵬終於上台了,他和王樹本一起走上了全廠職工大會的主席台。上級黨委批準了他的任職,同時走上領導崗位的還有四位中青年的副廠長、副書記。

掌聲,熱烈的掌聲。裴誌鵬望著台下那一張張熟悉的臉,那熱烈而信任的目光,鼻子一酸,眼淚流出眼眶。

王樹本正在“阿繼”實現自己的宏願,他說:“要讓明白人代替糊塗人,拿下‘起刺’的留下幹事的。”這裏筆者講述一位老專家的故事。

“咚咚”,王樹本叩響了總工程師龍漢河冷落的房門。這是他來廠不久的一個夜晚。

主人很客氣。遞煙,倒茶,幾句寒暄。接著是令人尷尬的無言。王樹本隻得起身告辭了。

請原諒這位老知識分子的冷淡吧,這些年他被折騰得心灰意冷了。40年代,他是湖南長沙一所大學的學生領袖,曾蹲過國民黨的監獄。五星紅旗剛剛在天安門前升起,他就和幾個年輕的大學生,來到冰天雪地的東北,參加建設新中國第一批工廠。他入了黨,又被派到國外學習過兩., 30多年來,他獻出了一個知識分子的所有熱忱和才華。可在接連不斷的政治運動中厄運象魔鬼一樣纏著他。帽子一頂頂飛來,他被開除黨籍,下放農場,關進監獄。現在雖說平反了,政治上還留著“尾巴”。人家不信任,自己有勁使不上。無奈,他打了請調報告,隻盼著有一天,能登上南去的列車,告老還鄉。

“咚咚”,第二天一早,王樹本又敲響了龍漢河辦公室的門。

“龍總,我知道你是本行業全國知名的專家,可我是個白帽子,今天我就算拜你為師!還請你給我定個學習計劃。”

“不,不,王書記,你不知道,我曆史,…”龍漢河真有些驚恐不安。

“老龍,你放心吧,你的曆史問題,我們還要重新調查。,

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現在,龍漢河真的登上了南去的列車,不過他不是告老還鄉,而是帶領幾位技術人員到南方八省市去搞質量訪問。他的外出介紹信為他標明的身份是:副廠長,總工程師,廠黨委常委。那個“曆史問題”的尾巴已被割掉了。臨行前,他對王樹本說: "30年來,我有求於黨的隻有兩個字:信任。現在如願以償了,我的回答隻有一個字:幹!”

列車開動了。老專家望著窗外綠色田野上掠過的雁陣,心頭不禁湧起一縷詩意,“北雁為何不南飛……”沒想到這句詩,以後成了《哈爾濱日報》報道這個廠落實知識分子政策的通訊的標題。

可怕的習慣勢力象鐵鏽一樣難以清除。就在王樹本起用知識分子的時候,又有人發議論了:“王樹本這個大老粗和知識分子打得那麼火熱,純粹是趕時髦!”

“大老粗!”聽著讓人心疼啊!王樹本從來不以大老粗為榮。40多年以前,他也曾進過學校的大門,書包是媽媽的一個破包袱皮縫的。可是板凳還沒坐熱,就又回家種地了。他哭了一道,眼淚打濕了書包。

解放後,黨送他上了學校,一跨進校門,他給老師深深地鞠了一躬。他愛書,如饑似渴地看書,他從艾思奇的《通俗哲學》,讀到恩格斯的《反杜林論》,他學過《采礦學》,還背過俄語單詞,托爾斯泰的小說也曾使他徹夜難眠。王樹本說過:“時代不同了,不懂文化科學知識的幹部是不稱職的。”多麼可貴的現代化覺語。

事實是公正的裁判員。阿城繼電器廠終於發生了令人膛目的“原子爆炸”―廣大知識分子蘊栽的巨大能量釋放出來了。引爆的“中子”就是以王樹本為首的具有現代化覺悟的黨的幹部。

簡直是連鎖反應。

副廠長,總工藝師李春河帶病掛帥出征,僅僅用了40夭,阿繼的救命產品洗衣機定時開關試製成功,在全國鑒定會上獨占鼇頭,被認定達到國際先進水平。

接著,從長江葛洲壩大電站的控製裝置到家用電扇的小定時器,新產品層出不窮,象廠區花壇的鮮花一樣爭芳鬥豔。拳頭產品打進深圳、汕頭,衝向世界。阿城繼電器廠象雄鷹一樣展翅高飛,一支翅膀是工業電器,一支翅膀是家用電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