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新議員”(2 / 3)

就在這個時候,中國大地上發生了具有曆史意義的事件。十月驚雷使“四人幫”一朝覆亡。1978年12月,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又召開了。會議精神象浩蕩的春風從北京吹向江南,飛向塞北,吹卻多少人心頭的愁雲。

一天,街道和工商局的幹部找上門來,“小白呀,現在政府政策放寬了,允許個體開業,你就幹吧!國家有困難,不能一下子安置你們。 自謀生路,也是為黨分擔困難!”

這突如其來的改革,使白士明有點轉不過彎來了。難道政策真的變了?爸爸的眼淚還在心裏流淌,可不能重蹈複轍!可這是黨說的。白士明不愧是紅旗下長大的青年,對黨忠貞不渝,盡管他的家和他自己曾受到過不公正的待遇。

1979年12月29日早晨,下定了“子承父業”決心的白士明拿著區工商局頒發的營業執照走回家,接著又掛起了那塊“秀榮照像館”的牌匾,新刷的油漆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輝。他又把爸爸那台像匣子支起來了,掃掉上麵那厚厚的灰塵,擦亮了那沽了汙垢的鏡頭,他凝神向裏望去,啊,一位位顧客在向他微笑。

“小白,市長要找你開會!”街道團委的同誌急匆匆地跑來。

“你別逗了,市長還能找我!”白士明根本不信。

“真的,市青聯剛剛打來電話,讓我們通知你!”

他走向鬆花江畔一座米黃色飛機式的建築,抬頭看見樓頂上“哈爾濱青年宮”這幾個大字,那是朱德委員長的題詞。這裏雖是全市青年的活動中心,可他一次也沒走進它的大門。過去幸運的雨點是不肯澆到他的頭上的。當了個體勞動者,他更覺得永遠被社交界遺忘了。盡管黨扶植個體經濟,但在一般人看來,這個職業隻屬於那些走投無路的人―刑滿釋放分子,被單位開除的、有生理缺欠的……所以白士明雖然下決心於了,還是感到無顏去見過去的同學和老師,走在路上,他都覺得人們在指他的脊梁,“這小子幹個體的,財迷,沒出息!”

可是今天,他做為市長的客,來到這個全市青年矚目的地方,人們把他請進104房間,這裏是貴賓室。當他坐在紫紅色的沙發上,就象騰雲駕霧一般。說來讓人見笑,這是他第一次坐沙發。

市長講話了,句句打動了青年們的心。“今天請你們來,一是對你們表示感射,二是征求你們的意見。你們的工作很光榮,很有意義,活躍了市場,方便了群眾。我要感射你們,代表全市人民謝謝你們!"

“謝謝”,這是多麼普通的字眼,可白士明聽來是這麼的新鮮,這麼富於感染力。聽著聽著,他的眼圈紅了……過去他在學校受過多少次的表揚獎勵,可從來沒這麼感動過。

“有人說,幹個體沒前途,我看很有前途!難道在家吃閑飯,向國家伸手有前途?在我們這個社會,隻要為人民服務,為人民做貢獻,都有前途。在這裏,我要告訴你們,黨的政策很明確,隻要你們好好幹,一樣入團,一樣入黨,一樣當先進!”

這看來很簡單的道理,卻成了打開白士明心靈之窗的鑰匙,他的心一下子亮堂了。他是個要求上進的青年,他明白個體經濟不是他進步的斷橋,同樣也是光明之路。老市長真說到我們青年心裏了,他真想跳起來歡呼。

散會了,白士明漫步江畔,他激動的心啊,象江水一樣波浪起伏。此刻,江上輕舟蕩漾,岸邊情侶依依,歡快的《鬆花江圓舞曲》在兩邊回響。生活多麼美好,人民多麼幸福!他真想對著大江唱一支歌!

崇高的追求,會使人格升華。從此,一種莊嚴的神情洋溢在白士明的臉上,他要把自己的小照像館辦到人民的心上,他要讓每一個顧客高興而來,滿意而走,印下美好的形象,也留下美好的印象。

他走訪十幾家照像館拜師學藝,天天晚上參加文化館辦的攝影培訓班,他迅速縮短了一個攝影愛好者和一個真正攝影師的距離。“好酒不怕巷子深”,小小照像館越來越有名氣,總是顧客盈門。

人們讚揚小白的照像技術,更稱道他的服務態度。一位老大娘走進門來,她眼睛有點斜,在別處照了幾張都不滿意。白士明把大娘扶進屋,給她打了一盆熱水,又拿來梳子。“大娘,請放心,我一定給你照好!”他擺好燈光,讓大娘坐的位置適當,精心設計好角度,終於抓住了美好的瞬間‘照片洗出來了,老大娘樂得合不攏嘴。

一天晚上,秀榮照像館的門被敲開了,一位同誌滿頭大汗,他手裏拿著一張又舊又小的照片。原來碼頭上一個搬運工人犧牲了,明天要開追悼會,從檔案上取下這張照片,準備翻拍放大,跑了幾家大照像館,人家都嫌麻煩不給幹,小白把照片接過來說:“你們明夭來取吧!”他一直忙到深夜。

中國的新聞記者是不比外國的同行遜色的。白士明的事跡上了報紙,上了刊物,上了廣播,他名揚全省,名揚全國。在我們這個社會主義國度裏,往往那些越是被人們看不起的職業,你一旦做出成績,就越是引人注目,更會受到人們的尊敬。因為決定人們地位和榮譽的砝碼,不是金錢,不是職業,而是你對人民的貢獻!

你看,白士明又走進哈爾濱青年宮―那座米黃色飛機式的建築。在熱烈的掌聲中,他走上主席台,在銀光閃爍中,人們把一枚“新長征突擊手”的獎章戴在他的胸前。

你看, 白士明又被人們敲鑼打鼓地送到工人文化宮這座哥特式的大廈,在樂曲聲中,他披紅戴花地走上主席台,他的胸前又增加一枚“市勞動模範”的獎章。

你看,白士明和黑龍江省出席全國六屆人大的全體代表走進萬燈齊放,金碧輝煌的人民大會堂。他忽然眼睛一熱,淚水奪眶而出,順著臉滴落在他胸前的0630號代表證上。

這是幸福的眼淚。是呀,年輕人你多麼幸福!4年前你還是個普通的待業青年,也曾灑下辛酸的淚,是黨把你引上了這條光明之路,你從那間十幾平方米的照像館,走進這座中國人民最高權力的大廈。你將代表全國186萬個體勞動者,和我們的國家領導人共商國家大事。請珍惜這做為國家主人翁的幸福吧,也請不要忘記你父輩的眼淚!

曆史老人也是常開玩笑的。十幾年前的6月份,白士明因為父親是個體勞動者,連一次歡迎外賓的機會都失掉了。為此,他還哭過鼻子。十幾年後的這個6月,白士明作為個體勞動者的代表,要會見眾多外國記者了。

這次答記者問是應部分駐京外國記者的要求舉行的。和白士明一起走進中國記者協會這間富麗堂皇的會議大廳的有全國政協副主席、光大實業公司董事長王光英,全國政協委員、中國音樂學院副院長張權,空軍某航校副校長黃植誠,上海外貿學院教授、孔子七十六代後裔孔令朋等。這當中,自然白士明是最年輕的了。這一天,他上身穿白的確良襯衣,下身著銀灰色的針織滌綸條褲,腳上是咖啡色的皮涼鞋,真有些儀表堂堂,風度翩翩。不過,他對於記者的點鎢燈還有些不適應,不時地眯著眼睛。

組織者安排得很精心,每一個被采訪者坐在一張鋪著墨綠色桌簾的圓桌旁,對他感興趣的記者圍桌而坐。

不知為什麼,白士明受到美國人的偏愛,今天坐在他桌旁的又是一位美國記者,從他遞過來的名片得知,他是美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駐北京分社長岡孝先生,請不要誤會,《基督教科學箴言報》可不是一般的宗教報紙,更不是以科學為主要宣傳內容,從它1909年在波士頓創刊以來,一直是一份全國性的政治報紙,其名氣不在《華盛頓郵報》之下。岡孝先生是一位有資曆的記者,看上去50歲左右,穿湖蘭色襯衣,紮紅色帶藍條紋的領帶,鼻子上架著金絲眼鏡,處處顯示出他的學者風度,不知他是美籍日本人,還是日籍美國人,他說著一口地道的北京話。

“我能見到白士明先生,並能和您談話,感到很高興!”岡孝先生邊客氣地寒喧,邊拿出一個黑色的袖珍錄音機。接著,他一個個地提著問題。

“您從什麼時候創辦您的照像館?”

“您願意幹這項工作嗎?”

“您每月收入多少錢?”

“您當選全國人大代表是選舉產生的嗎?”

“個體經濟者的政治地位如何?”

對於這些問題,白士明是這樣回答的:“個體經濟長期存在已寫入我國的憲法,無疑是長期穩定的方針。從我個人來說,沒有雄厚的資金,僅有個10多平方米的店鋪,一台老式像機,設備很簡陋,開了個小照像館。然而卻成了你們所說的‘議員’,有權參與國家大事,這是否可以說明個體勞動者在中國的地位?岡孝先生,象我這樣一個28歲的默默無聞的小人物,在你的國家能當議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