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了好一番周折,總算走到這條僻靜的比樂街,看到門前掛的慢性病研究所的牌子,她推門一看,是住家的,扭頭就走。
張廷金把她叫住,什麼也沒問,給她摸了摸脈說:“你是慢性肝炎,脈象已有表現,大概有一年了吧!”
鄒麗萍不禁一驚,“哎,還真挺準!”她拿著張大夫給的兩袋子藥走了。她邊走邊看著裝在塑料袋裏黃豆粒大小的黑球球,心裏犯了嘀咕,“這玩藝能治病嗎?”
(10)
奇跡出現了。
兩個月後,當鄒麗萍把自己的化驗單遞給哈醫大附屬一院傳染科講師馬英驥時,他吃了一驚。
“小鄒,你把誰的化驗單拿來了?”
“我的呀!”
馬英驥又仔細看了一下,表麵抗原陽性轉陰,反映肝炎狀況的四項指標都發生了變化,她的慢性乙型肝炎明顯好轉。這不可能,作為鄒麗萍的主治醫生,他知道她的病情,不管用什麼藥,也不會這麼快好轉。
“小鄒,你再化驗一下吧! "
連著三次化驗,結果都是一樣的。馬英驥為之一振,“小鄒,你最近吃了什麼藥?誰給你治的?”
馬英驥,這位46歲的中年學者,曾因研究治療流行性出血熱而得過國家甲級成果獎,(參加此項研究的還有一些學者,請原諒,這裏不能一一列出他們的名字。)今天,鄒麗萍領著他走進了這條小街。他緊緊地握住張廷金的手,連連躬身,“張大夫,我來求教了!”促膝相談才個把小時,兩人就都有相見恨晚之感。他們當即商定,馬老師在傳染科選70例病人服用張廷金的乙肝丸。一個多月,患者反映感覺都好。這下子驚動了傳染科主任於丹萍教授和醫大免疫研究主任王文餘教授,這兩位年過半百的老先生和省醫院傳染科主治醫師張玉蘭大夫也來登門求教,當下又說定了在傳染科的乙肝病人都服用乙肝丸,並決定采取最先進的觀察檢測手段,來確定此藥的療效,同時,向市科協申報重點科研項目。
正當張廷金春風得意的時候,一個人來到醫大一院,“聲明”:“張廷金是個騙子,治肝病的藥是我發明的。”
飽經社會生活風雨的張廷金畢竟成熟了,他立即向南崗區法院起訴,保護自己的發明權。南崗區法院又將此案交給省國防工辦調查。這是一個小學生都能搞清楚的問題:那個人是張廷金借來幫助他搞試驗的,在他未來之前,張廷金已經製出那種治肝的藥。省國防工辦迅速拿出了說明事實真象的報告。
張廷金並沒有因為勝訴而高興,他又在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他在想,這種東方式的妒忌病什麼時候能消亡?西方人也妒忌,你行我不行時,我要想方設法超過你,這樣就帶來競爭,帶來進步。而東方人,如果你行我不行,就想辦法把你搞得也不行,於是,便無所不用其極。這樣不知擠掉了、埋沒了、搞垮了、冤枉了多少正直的人、實幹的人、有真才實學的人!
(11)
哈爾濱的秋天象一幅多彩的歐洲油畫,瑟瑟秋風把鬆花江吹得更寬更藍了,太陽島成片的樹叢由綠變黃,一夜之間又由黃變紅了―那是早霜的功績。
張廷金實在沒有功夫領略大自然的風彩,他已經好幾年沒上太陽島了。初具規模的慢性病研究所全麵開展了和哈醫大一院、哈醫大免疫研究室、省醫院對乙肝丸的觀察試驗。他每夭奔波在各個試驗醫院之間,和專家們不斷探討臨床觀察中的間題,還要抽時間在本所出門診,接待來自祖國各地的病人。他的第一助手是他美麗的妻子―於洪愛。她已辭去了工廠醫生的職務,這個溫柔的女性也堅強起來了。她突然崇拜起燕妮和宋慶齡來了,她明白盡管他廷金並不偉大,可他走的路是正確的,光明的。
這是一個別開生麵的小研究所,別看算張廷金夫婦在內,隻有七位工作人員,可他們聯係著全市幾十名著名的醫學專家。這七個人又一專多能,既是醫生、研究人員,又是護士、清掃工。人少帶來更高的效率、效益和高標準的服務質量。兩年多時間裏,他們靠自己的收入,買下了140多平方米的房子,置辦了從日本引進的B超機和成套的化驗設備和醫療設施,固定資產已有幾十萬。
他們己拿出4萬多元給醫大一院等單位做為乙肝丸和其他病的試驗費,而沒要國家的一分錢科研費。
可以想見,張廷金擺脫了經濟危機,他們家可以富起來了吧。很令人失望,當我有幸登門拜訪時,空蕩蕩的屋子沒有一件象樣的家具,隻有地下兩盆闊葉蓮伸出寬大的,深綠色的葉片向我表示歡迎。於洪愛告訴我,為了買他們家唯一的家用電器―電視機,他們還吵了一架。她自己攢了1400元錢,要買彩電,而張廷金竟用這錢為所裏買了紅外線氣功治療儀。後來,她瞞著他還是買了彩電,他為此發了脾氣:“難道你不知道,我們現在不是享受的時候!"
說來讓人見笑,他們家連一對沙發也沒有。我正向他們夫婦采訪,來了幾個人找他看病,於洪愛隻能到鄰居家借了兩個板凳。
張廷金有一個金色的夢,他已選好了一個地點,要從銀行貸款蓋一個兩千平方米的研究所,待一切裝備好後,無償地交給國家,做為社會公益事業。他還要用自己的錢建立一種基金,專門獎勵發現和保護人才的人。
我走出這條小街,從不遠處的一個舞廳裏傳出瘋狂的迪斯科舞曲。人們說那裏是個體戶的舞樂園,每一個夜晚,他們一個人要花幾十塊買舞票,請舞伴、坐出租。有人告訴我,一個青年在舞廳喝醉了,他邊哭邊說:“我們窮得隻有錢了!”和他們比,張廷金也許永遠是富翁。
(12)
1985年6月5日,馬迭爾賓館二樓那間宮廷式的會議室裏,突然燈火輝煌,燈光下幾十位西裝革履的教授專家們正襟危坐。市科委在這裏正召開一個科學技術鑒定會。鑒定的論題是: 乙肝丸對慢性乙型病毒性肝炎及表麵抗原攜帶者的治療研究。張廷金象等待考試的學生,忐忑不安地坐在會議室的一角,他點燃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
於丹萍教授代表乙肝丸臨床研究組做報告,他說:“我們研究組從1984年11月到今年6月,應用乙肝丸對200名患者治療慢性乙型肝炎病和表麵抗原攜帶者,獲得較為滿意的療效,總有效率為94.7%,其中80%的病人各項症狀獲得好轉或消失,94.41%的病人穀丙轉氨酶活力下降,60.07%的病人恢複正常……
王文餘教授代表哈醫大基礎醫學研究所免疫研究室作乙肝丸對乙型肝炎病免疫功能影響的研究報告,他做出這樣的結論,乙肝丸是祖國醫學遺產中治療乙型肝炎的良藥,值得大力推廣!
最後,以黑龍江省中醫學院教授張德山為首的20位鑒定委員會委員鄭重地在鑒定證書上寫下自己的名字。鑒定意見的最後一句是這樣的―
“專家們認為,此項研究成果達到國內先進水平。”
這一次,又是新華社的蒙古族記者巴根捷足先登了。第二天,又一條新華社的消息在全國各家報紙上出現了:個體研究所研製的乙肝丸通過技術鑒定。
本地的諸家新聞單位當然也不甘落後,第二天,各家報紙、電台均作報道,此間觀察家認為: 乙肝丸通過技術鑒定,不僅是祖國中醫藥學向世界醫療難題的挑戰,也是具有相當活力的個體科研所向國家各級科研機構的挑戰,這是中國科技體製改革中劃破夜空的閃電……
張廷金沒有舉杯歡慶自己的勝利,他在繼續挑戰―要奪國家“七五”期間重點科研項目的標。於是,出現了本文開頭,他進京奪標的一幕。
沙處長看到了這個青年醫學工作者的一片赤誠和非凡的功力。於是,他和衛生部的領導批準給這個年輕人參加這場競爭的權力,而張廷金和他的小研究所的對手是全國幾百家中醫院、中醫學院、中醫研究院和成千上萬的專家。在真正的科學麵前,一切人都是平等的。經過衛生部兩次最高權威的科學論證,張廷金的課題通過了,經過國家科委更高層次的科學論證,張廷金的課題也通過了。
1986年11月25日,從北京泔水橋衛生部的那個大院向遙遠的北國邊城哈爾濱的一個小研究所發出了(86)中科學第83號文件:
哈爾濱慢性病防治研究所:
我司主持的“七五”國家重點科技攻關項目中醫科研課題的招標工作已結束。經專家組評審,主管部門核準,你單位中藥乙肝丸對慢性乙型肝炎的治療研究專題中標。……
拿著這份紅頭文件,張廷金感到了它的份量,他的手顫抖了,他掉淚了,他真的哭了……
(13)
幾天之後,在哈爾濱成立的全國第一個民辦自然科學研究機構協會上,張廷金當選為這個協會的理事。在這個會上,他的發言又一鳴驚人了。
“在我們這塊充滿人才的土地上,某些角落裏,還延續著一種扼殺人才的習慣。在有的單位,掌握科學而不掌權的人,得服從掌權而不掌握科學的人;有些想幹而且知道怎麼幹的人,得服從不想幹,並且不知道怎麼幹的人。在兩種對立的精神品質的陰錯陽差,東拉西扯中,人才給消耗著。但是,人們往往不震驚、不憤怒,因為這一切都已習慣了。而習慣是一種何等不可思議的力量,它能把一切可笑的和可泣的,可惜的和可歎的,可鄙的和可讚的,可惡的和可愛的統一起來,維係著一個偉大而落後的國家。20年後的社會生涯已經使我深感腐敗的習氣在社會的每一個角落滲透和蔓延,這非一日可以廓清。在利己、虛偽、淺薄的市儈般的交往中陶冶了許多畸型的靈魂。可怕的不是有多少這樣的人,而在於它是一種腐敗的風氣,危害人們的心靈健康。要改革必須掃蕩這種不良風氣,因為它是比乙肝病毒更可怕的!……”
“由於市科委的開拓,由於省衛生廳市衛生局的支持,我創辦了全國第一家民辦研究所,又使我們研究所成為全國第一家奪取國家科技攻關項目的中標單位。所以,我對第一很感興趣,有了兩個第一,我還要爭取第三、第四個第一,有國內的第一,還要爭取世界上的第一。好象是拿破侖說過,一個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中國的荀子說過,人生有欲則不能不求,求而不得則不能不爭。改革加強了競爭,競爭帶來了進步。我要繼續競爭,拚命向前,祖國的光輝未來就在前麵!”
張廷金壯誌淩雲,雄心勃勃,又開始挑戰了。
(14)
有人迎戰了,跑到北京,到衛生部、到國家科委告狀了:張廷金騙取了國家攻關項目,他是個江湖庸醫,到處流竄,根本沒有什麼科研條件……(很遺憾,我們至今不知道勇敢者的尊姓大名。)
12月22日,哈爾濱市長宮本言在市政府呈送國家科委、抄送衛生部的報告上,簽署了自己的名字。這份報告寫道:張廷金創辦的哈爾濱慢性病研究所是具有法人地位的經濟實體,具備承擔科研課題的能力。
當天夜晚,宮本言在自己家裏接見了張廷金。這位在作家程樹臻獲獎報告文學《勵精圖治》中的主人公,曾因整治老大難單位富拉爾基重型機器廠而成為聞名全國的改革家,1985年就任哈爾濱市市長,在建設管理這座全國第七大城市中又創造了被300萬人民稱頌的業績。他握著張廷金的手說:“你好好幹,不要怕,市政府是你的後台,黨的政策是你的後台。”
夜深了,當張廷金走出宮市長家門時,正趕上天空紛紛揚揚地下著雪,這是冰城入冬的第一場大雪。刺骨的西北風夾著細沙般的雪粒迎麵襲來,他裹了裹大衣,躬身前行,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腳窩。風雪迷蒙中,他覺得眼前的路還很長,很長……
1986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