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的凋謝,是另一種綻放(2)(1 / 3)

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嶽悼亡猶費辭。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空下來時,難免想到你,同時也想到我自己,世人所謂的人生百年到底有多長呢?你我攜手七年,於我而言竟似一瞬,這難道是命運的安排?

“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嶽悼亡猶費詞。”永嘉時人鄧攸清和平簡,貞正寡欲,逃避賊人時,為保全亡弟之子,而將自己的兒子拋棄,以至於自己終身無子。晉人潘嶽的詩作在鍾嶸的《詩品》中被列為上品,他那三首《悼亡詩》寫得尤其好,但是現在看來又有什麼用呢,那個人注定是聽不到了。死者長已矣,而生者還是要繼續麵對這塵世的滿目瘡痍,縱使步履維艱也要走下去。

你走後我方知曉,人間為何會有良辰美景不再的惆悵。沒有你的世間讓我仿佛陷入一種深沉幽暗的絕望之中,我在其中,伸出手,想抓住你,而我抓回來的不過是一掌冷霧。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唯有寄希望於死後與你同睡一個墓穴,待到來生也不會分開,你依然做我的妻。

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放在我心中一個沉重的位置上,不輕鬆,也不允許輕鬆。而我曾許你的一世歡顏,從未兌現,如今隻能以你不知的方式靜靜償還對你所有的虧欠。

然而,今生抓不住的,又如何能期待來生?我在今生也隻能“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是不是當一個故事太過悲傷,人們就會以詩、以歌將這悲傷塵封在其中,在眾人傳唱的口唇間衝淡那份化不開的濃愁。

韋叢二十歲時,以太子少保千金的身份下嫁於元稹。彼時元稹初落榜,尚無功名,又無背景。然韋叢與她父親一樣深惜元稹的才情,對元稹家中的貧瘠淡然處之。

婚後,元稹忙於應試,家中大小事務皆由韋叢一人周全,生火做飯、洗衣買酒,自是溫柔體貼,從無怨懟。就這樣,兩人素樸相依,清然攜手,共度了那許多的清貧歲月。

走得最快的總是最好的時光。也許是因為清貧和操勞,二十七歲時,韋叢就離開了人世。她與元稹同苦七年,如今元稹飛黃騰達,守得雲開見月明,她隻看一眼雲散月出,而沒有福分照見月亮的清輝。

韋叢下葬時,元稹正因禦史留東台而沒能親自送葬,這於他,怕是至深的遺憾。在元稹心中,韋叢獨占最廣闊的一角,讓他深切思念卻又無盡悲傷。

娶她,本是政治上的希冀,本來倉促的婚姻,卻讓兩人由此底定了一生一世的情緣,不再視如兒戲。彼此始料未及地起了婚姻的頭緒,而接續的,已是勢必永遠纏結在一起的結發鴛盟。

他們前世似乎是有著未盡的緣分,所以在今生能這般相遇相守、日日情篤。可是,月尚有缺,這濁重人世豈能圓滿?陪我們在黑暗中匍匐的是一些人,而陪我們站在陽光下的又是另外一些人。

為沒能給她更多的幸福而抱愧,元稹為韋叢寫下了著名的《離思》和《遣悲懷》等十六首詩。也許這是他的野心,將因她而鬱結的悲思統統放在詩裏,一直延綿至百年千年後。

最遙遠的思念是生死相隔,相見遙遙無期,思念,變成了空洞的回憶,所以我隻能在夢裏用畫筆畫一場相見,所以我隻能在紙上用筆寫出一個情節,所以我隻能用想象填補空缺的記憶。這種陰陽兩隔的懷戀,一如潘嶽《悼亡詩》中對妻子楊氏的悼念。

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

之子歸窮泉,重壤永幽隔。

私懷誰克從,淹留亦何益。

僶俛恭朝命,回心反初役。

望廬思其人,入室想所曆。

幃屏無髣髴,翰墨有餘跡。

流芳未及歇,遣掛猶在壁。

悵恍如或存,回惶忡驚惕。

如彼翰林鳥,雙棲一朝隻。

如彼遊川魚,比目中路析。

春風緣隙來,晨霤承簷滴。

寢息何時忘,沈憂日盈積。

庶幾有時衰,莊缶猶可擊。

時光流逝,愛妻離開人世已整整一年,層層的土壤將他們永遠隔絕了。就個人對亡妻的思念之情來說,詩人十分願意留在家中,可是有公務在身,朝廷不會依從,這個願望是難以實現的。再說,人已死了,就是再繼續留在家中,也是沒有用。所以,詩人勉強遵從朝廷之命,轉變念頭,返回原來任職的地方。

臨行之前,詩人觸景生情,心中有說不出的悲哀和痛苦。看到住宅,自然想起亡妻,她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進入房間,自然憶起與愛妻共同生活的美好經曆,她的一舉一動,使詩人永遠銘記在心間。可是,在羅帳、屏風之間再也見不到愛妻的形影。見到的是牆上掛的亡妻的筆墨遺跡,婉媚依舊,餘香未歇。眼前的情景,使詩人的神誌恍恍忽忽,好像愛妻還活著,忽然想起她離開人世,心中不免有幾分驚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