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寒暑流易,愛妻去世,忽已逾周年。又是春風襲人之時,簷下晨霤點點滴滴,逗人哀思,難以入眠。深沉的憂愁,難以消卻,如同三春細雨,綿綿無休,盈積心頭。要想使哀思衰減,隻有效法莊周敲擊瓦盆了。
世界上最遙遠的思念是生死相隔,心愛的人已經離去,真的成了後會無期,隻剩下這個深夜孤寂的夜光,隻剩下眼眶悲傷的淚水。最遙遠的思念是生死相隔,多想知道,他在天堂是不是還好,是否也在想念著我。月光漸漸退去,晨光漸漸溫暖,愛的人已離去,剩下的隻是無盡的懷念與相思。但是,雖然佳人已逝,但是仍舊相信她在另一個世界從容地綻放。
陶醉過你的夢幻,就無心於別處的風景
琵琶曲未終,瀟湘水仍寒。忽憶佳人今總老,夢貪好,茫然忘了花間道。那爛漫的山花不再使我流連忘返,無論多麼豔麗的花朵,在你麵前都會黯然失色。曾經的你,依舊是我生命中最美的花朵。流諸指尖的年華,因為你的出現而燦爛,也因為你的離開而沉淪。陶醉過你的夢幻,就無心於別處的風景。這是元稹在《離思》中對愛情的詠歎。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如果曾經經曆過大海的蒼茫遼闊,又怎會對那些小小的細流有所旁顧?
如果曾經陶醉於巫山上彩雲的夢幻,那麼其他所有的雲朵,都不足觀。
現如今,我即使走進盛開的花叢裏,也無心流連,總是片葉不沾身地走過。
我之所以這般冷眉冷眼,一半因為我已經修道,一半因為我的心裏隻有你。
韋叢走後,元稹在一首首悼亡詩中絮絮地說著他的思、他的悔、他的痛:
你永遠不會知道,沒有你,我如何可以從此不讚不懺;我如何可以隻走大道,向日出之地,喝潔淨的水,我又如何可以從塵土起行,到塵土裏去,如果沒有你。
我們窗前讀書、廊中散步、月下對酌的那些過往,如今隻好比天上一夜好月,得火候一壺好茶,隻供得你我一刻受用,難及永恒。
讀《世說新語》見桓子野每聞清歌,輒呼:“奈何!奈何!”當時笑他傻氣、癡狂,如今想來卻正合我心意,當真遇到無可奈何之事,縱是有百張口也是什麼都說不出的。
我們曾以萬年為盟為誓。那時隻覺一萬年何其修遠,誰想卻又像是剛剛逝去的昨天,轉眼隻剩得我一人把生命的哀歌唱到人生暮色。
隻是你走後,我再無心於其他,這世上的時光,我隻想與我自己無悲無喜地度過。
元稹寫下的數闕悲歌,和他那情到深處萬念俱灰的赤誠千年來流淌不斷。人間的愛情都是一脈相傳的,元稹的赤誠和悲傷不會成為“後不見來者”的孤絕。八百年後,在印度,有兩個人隔著時空與他遙相呼應。
我一說你們就知道了吧。八百年後,在印度,有一座泰姬陵建成了,但你們知道嗎,這裏麵藏著一份雙料的愛情。
留世的偉大工程大多與軍事、國防、宗教有關,長城、金字塔、月神廟都令人肅然驚歎,而龐大的陵墓更是常見,秦始皇陵甚至具備一座城市的規模,那占地數萬平方米的兵馬俑不過它的附屬品。然而隻有泰姬陵不同,它不隻是一座堂皇的墳墓,更是一個丈夫對妻子深沉的愛。
泰吉·瑪哈爾是蒙兀兒王朝第五代皇帝沙賈汗的皇後。十九歲嫁給沙賈汗,為他生了十四個孩子,卻夭折了七個,三十八歲時,隨沙賈汗南征死於營帳之中,在此之前她剛生下最後一個女兒。
泰姬與沙賈汗共度了十九年的婚姻生活,這期間泰姬一直隨沙賈汗南征北戰,兩人的深情也正是由這番相攜相伴而來。泰姬死後,沙賈汗直到去世,三十六年中一直過著清教徒般的鰥居生活,這對於一個國王來說可算是怪事。他當真是萬念俱灰、心如止水,這悠悠歲月中,政事之外,唯有修建泰姬陵能讓他牽念。
據說,如今泰姬陵所在的位置正是當年沙賈汗王子與泰吉·瑪哈爾初相遇的地方。當年,十九歲的泰吉·瑪哈爾有著怎樣的風情,微風拂過她如玉似水的紗麗,而她的長發森林,明眸流水,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家。而十九年轉戰南北的歲月中,她那一雙溫柔的眼眸,始終照在他的臉上,危難時,為他擔憂,出險時,則為他慶幸,為他笑。
不要以為愛情、婚姻是件簡單的事,隻要男才女貌、門當戶對就可以天長地久。所謂心心相印,恩愛白首,需要的是你與他經曆的枝枝蔓蔓,你們留在時光裏的那些披荊斬棘、披星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