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年後,七十五歲的沙賈汗身體早已油盡燈枯,心中仍然滿是溫熱的愛意。他猶支起病體,隻為最後看一眼月光下的泰姬陵,見她安好,他方可靜然離去。
“你看,縱使萬燈謝盡,時光再也流不來你,我隻好親自去陪你,在身側輕輕蜷臥,從此後,再不管人間幾世幾劫,你我徑自安然入睡。”
世人都以為泰姬陵隻是一曲國王和皇後的戀歌,殊不知,這裏麵還回蕩另一個喪妻傷心人內心的悲歌。
沙賈汗初建陵墓時,很多建築師前來獻圖。而其中一位建築師的設計最為細膩完美,雖然他也是設襲回教建築圓頂和塔柱的傳統而設計,卻大膽地采用白色大理石代替舊式建築的紅砂岩,整個設計看起來勻稱而秀麗,正於沙賈汗心有戚戚焉,沙賈汗就決定采用他的設計。
其實,這位建築師與沙賈汗同是喪妻的傷心人,而這個陵墓他本是為自己心中的王後——他的亡妻所設計。現如今,這陵墓雖以泰吉·瑪哈爾為名,我想,他的妻子於冥冥中心上也是了然的:這是她的丈夫為她而做的。
一位獨善大匠之才,一位獨攬大權在手,都逃不過命運的捉弄,卻又都無懼無畏地愛著。正是同樣秉著一份執拗的愛,他們才能如此完美地合作完成了這座觀之令人心潮湧動的世間奇工。
聽了這些故事,不禁要慨歎:這世間,為了愛情到底可以做到哪一步呢?他們聽到這問題,也許隻是淺淺一笑,“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不解釋,不辯白。
人們說,愛情的最高境界不是我為你去死,而是我替你送葬。電影《入殮師》是一部很輕的電影,卻能讓人看到很重的人生。佐佐木先生對大悟說,他的妻子六年前去世了,他將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走了她,然後開始了替死者入殮的工作。他的妻子是帶著他的愛走的,這世間的每個死者都應帶著他人的愛離開這個世界,就值得有人在他們生命的最後敬重、溫柔地送他們通向未知的旅程。
也許生命的終點處並不是一片幽深的黑暗,愛我們的人會在那裏為我們點一盞燈,照亮那未知的旅程。愛情的法力有幾重?它可以讓人山人海變為無人之地;它可以讓人生而死,死而又複生;它可以讓人放棄三千弱水,隻取一瓢足以飲一世。
那個為愛而憂傷的少年維特說:“從此以後,日月星辰盡可以各司其職,我則既不知有白晝,也不知有黑夜,我周圍的世界全然消失了。”
那癡情的鄭國男子說:“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出其東門,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縞衣茹慮,聊可與娛。”
元稹則說:“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陶醉過你的夢幻,就無心於別處的風景。也許這就是愛情的真正魔力。
你的芬芳,依稀在指間纏繞
睹物思人,人已去,樓已空,卻依然活在醉夢中。失去了,才懂得什麼叫做痛,為愛受盡折磨,隻因曾經彼此深愛過;為愛受盡折磨,隻因彼此深愛過。雖然佳人已逝,但是依舊相思不斷,垂淚漣漣。睹物思人,青衫濕遍,而她的芬芳,似乎依舊在指間纏繞。這是納蘭容若的多情,是用《青山濕遍》對另一世界的發妻的傾訴。
青衫濕遍,憑伊慰我,忍便相忘。
半月前頭扶病,剪刀聲、猶在銀釭。
憶生來、小膽怯空房。
到而今、獨伴梨花影,冷冥冥、盡意淒涼。
願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回廊。
咫尺玉鉤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殘陽。
判把長眠滴醒,和清淚、攪入椒漿。
怕幽泉、還為我神傷。
道書生薄命宜將息,再休耽、怨分愁香。
料得重圓密誓,難禁寸裂柔腸。
他的青衫已被淚濕,而從前那個軟語相慰的人卻不在身旁,她怎能忍心將他相遺忘?半個月前,她猶在病中,而她平日裏慣用的剪刀還在銀缸中靜靜放著。家中的一切安然如常,卻唯獨少了她。
他記得,生前的她膽子小,從不敢獨自一人留在空空的房內。而如今,她隻身躺在淒暗幽深的棺內,陪伴她的隻有墓前梨花落下的暗影,如此冰冷、淒涼,她該如何自處?
他莫可奈何,唯有希求她的魂魄能夠識得回家的路,“咫尺玉鉤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殘陽”。他將那些為她而落下的清淚,和入那些用椒浸製而成的酒中,天上地下的神仙飲下這椒漿,就能夠嚐到他酸楚的淚,為他而神傷,更希望神仙能夠替他將長眠的她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