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的凋謝,是另一種綻放(3)(1 / 3)

然而,他也不過是一介柔弱書生,也注定是薄命之人,隻怕他們發下的那些海誓山盟都難在今生實現了,想到此,恁地讓人柔腸寸斷。

這是納蘭容若第一首悼亡詞,用來悼念他的發妻盧氏。

二十歲時,納蘭容若迎娶兩廣總督盧興祖之女為妻。盧氏初嫁納蘭,年方十八,“生而婉孌,性本端莊”。成婚後,二人琴瑟相和,感情篤深,正是“繡榻閑時,並吹紅雨,雕欄曲處,同椅斜陽”。

納蘭曾寫過一首《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詞中那句“賭書消得潑茶香”,讓我們得以一窺他和盧氏琴瑟和鳴的生活點滴。“賭書潑茶”講的是李清照和趙明誠夫婦的生活逸事。李清照和趙明誠夫婦喜好讀書、藏書,兩人又都擅記憶,所以每次飯後一起烹茶對飲時,他們就會用比賽的方式決定誰先飲茶。一人問某典故是出自哪本書哪一卷的第幾頁第幾行,如果對方答中則可先喝。可是贏的人往往會因為太過開心,將茶水潑灑,濺得一身茶香。於是,“賭書潑茶”就成為伉儷誌同道合的千古佳話。納蘭與盧氏也有著同樣高雅的情趣,時常效仿李清照和趙明誠玩“賭書潑茶”的遊戲。

然而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碎,上天總是不願輕易成全人間的美滿。他們的愛情終究沒能日深持久,不過才三年,盧氏便因難產而亡,永遠地離開了納蘭。盧氏的死給納蘭造成極大的痛苦,從此,在他的詩篇中隻見“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

妻子的死並沒有被時間衝淡,納蘭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沉浸在失去盧氏的悲痛中。於是,他自度曲,自填詞,寫下這首《青山濕遍》,對在另一個時空裏的發妻訴說著自己深深的愛、深深的痛。

有一次,盧氏問納蘭:“世上最悲的字為哪個?”納蘭答:“情。”而盧氏笑言:“是‘若’。”是啊,若能不相逢,若能不相識,今生怕也不會獨嚐這思念的痛。

自盧氏歿去,納蘭終日愁緒滿懷,常常睹物思人,在落花時節,他眼望殘紅,思念著亡妻的好,口中念著:“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而他在另一首詞《采桑子》中曾寫道:“此情已自成追憶,零落鴛鴦,雨歇微涼,十一年前夢一場。”

讀容若的悼亡詞,當真能讀出他泣出的字字血淚,讓隔了幾百年的我,也不禁枉然:這世間,還會有這般深刻的愛和思念嗎?

誰也不曾想,《青山濕遍》中那句“書生薄命宜將息”正是一語成讖,納蘭容若隻活了三十年,但他用自己餘下的生命不斷地對發妻訴說著:你去往另一個世界,我也不會再怕了,因為我已將你深深地埋在心底,總有一天,我要在別的世界的晨光裏對你唱道:“我以前在地球的光裏,在人的愛裏,已經見過你。”

在有一年盧氏的忌日裏,納蘭還曾寫下這首《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足見他對盧氏深沉的愛從沒有輕易釋懷: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

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

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台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

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

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

我自中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

待結個、他生知已。

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裏。

清淚盡,紙灰起。

人們隻道是納蘭容若“雖履盛處豐,抑然不自多。於世無所芬華,若戚戚於富貴而以貧賤為可安者。身在高門廣廈,常有山澤魚鳥之思”,家家爭唱他的《飲水詞》,但他的內心曲折卻有幾人知呢?他不曾示人的情深、抱負、理想、歉疚,又有幾人懂得?而又有幾人能見,有那麼一個人,問鄉關何處,於塞外不住悲鳴。

如今,人類像個頑皮又自閉的孩子,害怕過多的負擔和承諾,所以拒絕過分的熱絡、無謂的攀談;又盡可能地不去緬懷任何往事,也不去期盼遙遠的未來;當心地愛人,計較地付出,小心翼翼地不任感情泛濫。到了最後的最後,雲淡風輕地對自己露出貌似無懈可擊的笑容,說:看,生命本該如此簡單清暢。

如果這種“不求深刻,隻求簡單”的生活是現代人的理想,人們為何又在麵對納蘭容若以至情、以血淚寫就的《飲水詞》時動容不已?其實,我們都是渴愛的,也是懦弱的,所以寧願讓自己相信那些經世不朽的愛情都隻存在傳說裏,讓自己安然地在現世繼續灰頭土臉地摸爬滾打下去。

隻是在午後明朗的笑聲裏,或在夜半的寂靜中,我們的內心依然會閃過一絲悵惘,而當我們念起“到而今、獨伴梨花影,冷冥冥、盡意淒涼”,也會不禁潸然。在這世界,就要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之後作為一輩子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