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倚雲《退餘叢話》中記載:崇禎時,杭有商小玲者,以色藝稱,演臨川《牡丹亭》院本,尤擅場。嚐有所屬意,而勢不得通,遂成疾。每演至《尋夢》、《鬧殤》諸出,真若身其事者,纏綿淒婉,橫波之目,常擱淚痕也。一日,複演《尋夢》,唱至“打並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得梅根相見”,盈盈界麵,隨聲倚地。春香上視之,已殞絕矣。
每次聽《尋夢》一折,都會想起商小玲,想象著她應該有細瘦的腰肢,著青色的衣,守在梅樹下安靜地睡去。她也是為情所苦的女子,每每在別人的故事裏流著自己的淚,最終情殤戲台之上,她那句“花花草草無人戀,生生死死遂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的唱詞仿佛還溫熱地飄蕩在看客耳畔,她卻“打並香魂一片”永遠地離去了。
有時,不禁自問,是不是深情注定是一出悲劇,必須以死來句讀?然而,那些為愛而死的靈魂千年來還在飄蕩,隻遲遲落不進現代人的心靈。
現代人熟諳忘卻的方法,受的教育是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他們信奉的愛情守則是:“不愛那麼多,隻愛一點點,別人的愛情比海深,我的愛情淺。”他們認為,美好的愛情隻會出現在電影和童話故事裏,而活在現實中的人縱使此一時在情愛中痛苦翻騰,彼一時也會忘得一幹二淨,“一個人,好好活”才是最真實不過的道理。
對於杜麗娘、商小玲這些古時的女子來說,為情而生而死不過是她們生存的方式,如同呼吸、飲水一般,自然無偽。對於現代人來說,“生生死死為情多”已成為遙不可及的傳說,而那些讓人淌了千年的淚的故事,到頭來不過是一個個來自遠古的故事,隻能存活於發黃的紙頁之間,再不能成為人們生存的教科書,心靈的勵誌冊。
到底什麼是清,情是林覺民的《與妻書》,“吾之意蓋謂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與汝,吾心不忍,故寧請汝先死,吾擔悲也。”這一句“汝先死,吾擔悲”包含了一個男子能給一個女子的所有的赤誠溫柔。他說過要許她一世的歡顏,就不會允許她因他而流一滴悲傷的淚。
情是金庸在《神雕俠侶》的開篇,在赤練仙子李莫愁出場時,輕柔地唱著“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卻瞬間將陸家七口人置於死地。可是,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女魔頭也不過是個為情所困的尋常女子罷了,那日常陰毒狠絕的麵容下掩藏著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問世間情為何物,誰又能說得清楚。世人多為情所迷,為情所累,為情所困,為情所苦,有幾人說得清楚?真正能看得透,看得開,看得破的人,也許才真正懂得情為何物,閱盡紅塵事,盡知凡事理。不為蠅頭小利而爭,不被情牽扯,隨緣而生,此等境界,超凡脫俗,乃世外高人。然而,美好的愛情依然是世間人人所向往的,所追求的,人間理當如此,人也原本如此。所以愛著的和被愛著的,你們要珍惜,多付出你的關愛,多感恩別人給與你的關愛,善於付出並懂得感恩的人是快樂的。
公自成千古,吾猶戀一生
生命經曆大悲難,自會迎來大蛻變。隻是蛻變之後,沒有人能預測更好還是更壞。但是成長總有其必經的過程,生命自有其一定的軌跡。她唯有靜然,按部就班地遵循這些軌跡,經曆這些過程,不墮一門,不庸碌一生。然而,對於愛情來說,雖然愛人逝去,已成千古,吾仍然愛戀一生。這就是商景蘭的《悼亡詩》。
其一
公自成千古,吾猶戀一生。
君臣原大節,兒女亦人情。
折檻生前事,遺碑死後名。
存亡雖異路,貞白本相成。
其二
鳳凰何處散,琴斷楚江聲。
自古悲荀息,於今吊屈平。
皂囊百歲恨,青簡一朝名。
碧血終難化,長號擬墮城。
商景蘭的這兩首《悼亡》詩,開創了女性“悼亡”詩之先。
第一首:你一殉身,從此便可垂名千古,我仍對這人世有所留戀。君臣之間有大義,兒女也要兼顧。生前事,死後名都是一個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如今你我雖陰陽兩隔,但你我於家於國的“貞節”都是一樣的。
這首詩八句四聯,句句鏗鏘,聯聯有力,在其中,我們讀不出悲愴、讀不出纏綿,沒有淒切的怨恨,也沒有細膩的追憶,隻是靜靜述說著一個女子對君臣大義,兒女情麵的體認和理解,以及對夫君祁彪佳的讚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