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戴石屏先生(複古)未遇時,流寓江右武寧,有富家翁愛其才,以女妻之。居二三年,忽欲作歸計。妻問其故,告以曾娶。”這是元代陶宗儀在《南村輟耕錄》中記載的故事。說當年戴複古寄居在江西武寧的時候,有一個當地的富翁因為賞識他的才華,便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做妻子。戴複古在這裏住了兩三年後,忽然打算離開這裏回去。妻子不明所以,問是什麼緣故,他這才告訴妻子,自己曾經在家鄉結過婚。
這樣的故事放在今天,絕對是一出荒誕的現代劇。曾經山盟海誓、同床共枕了幾年的丈夫,卻自曝“已婚”。而堂堂一個富家千金,竟然要獨自為丈夫的“重婚”埋單。
這個驚天霹靂一定雷到了很多人,包括這位女子的父親。因為愛惜良才,父親將愛女下嫁給戴複古做妻子,最後卻發現換來的隻是“欺辱”。不管是哪個父親,恐怕都會因此勃然大怒的。那富翁有錢有勢又有理,必然要押戴複古問罪的。
而此時,那所謂的“戴複古妻”卻並沒有為難丈夫。她不但沒有為難丈夫,也沒有為難父親,她從中調和,費勁唇舌,終於說動父親,還丈夫以自由。臨到最後,將要分別的時候,不但贈奩具給丈夫,還寫下了情深義重的訣別詞《祝英台近》。等到丈夫走後,她便投水而死。世人皆歎其“賢烈”。
現在,不妨來聆聽一下“戴複古妻”與丈夫作別時留下的那首詞吧。這是她留給世界唯一的,也是最後的回聲了。
惜多才,憐薄命,無計可留汝。揉碎花箋,忍寫斷腸句。道傍楊柳依依,千絲萬縷,抵不住、一分愁緒。
如何訴,便教緣盡今生,此身已輕許。捉月盟言,不是夢中語。後回君若重來,不相忘處,把杯酒、澆奴墳土。
這首詞名為“祝英台近”,想想化蝶的悲涼和淒美,仿佛就能預見到“戴複古妻”的命運。她選了這樣一個詞牌,也許就是故意藏著某些期待和讖語吧。
上闋起筆,她寫下了這樣的心情:“愛惜丈夫的多才,可憐自己的薄命,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麼辦法留著你了。”單是這三句話就已定了全詞的基調。愛情是如此神奇,愛她的時候,她是一切;不愛她的時候,她什麼也不是。很多由愛生恨的感情其實都是因了兩個字:“多餘”。當戴複古已決計回家,那麼再多的挽留也是沒有用的。即便父親治罪,強留他在身邊,他的心也不會和自己在一起了。此時的她,在他看來,已是多餘。與其如此,不如瀟灑放手,做他窗前的白月光,給彼此留個念想。
在起筆的這三句裏,包含了留戀、忍耐與委曲,當然也有對他人的成全。世間的癡男怨女真該好好默念這三句詞,並時時溫習一下:要寬容他人,也要放過自己。這裏需要說明的是,“多才”一詞是宋代情人間的昵稱,放在這裏,有一語雙關的含義。
麵對一顆無法挽留的心,“戴複古妻”所能做的,隻是展開花箋,忍痛寫下“斷腸語”。但深入閱讀,你會發現,其實揉碎的並非那綿軟細膩的花箋,而是女詞人一顆浸滿淚水的心,這背後藏著的是寫作此詞時候心裏的不忍與不舍。千絲萬縷的楊柳,此時都抵不上心裏的一懷愁緒。此處若與戴複古十年後小樓東畔的楊柳依依對照來看,物是人非的無奈與傷慨令人不禁悲從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