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我說過了,幸好他們不可能得知這一切。甚至不可能想象得出,一個中國學生究竟是如何完成他那長達十來年的苦役的。
是的,苦投!當我使用這詞時,確也猶像過。但是,當我看到自已或別人的孩了如何應付他的學業,當我看到報紙上某些千捂百蓋仍不幸泄露的“信息”時,我的感覺是,用“苦役”形容我們的某種高燒不退的“教育病”,實際上仍是太溫和了。例如:
“春節前,浙江省連續發生了中學生因忍受不了學習成績名次和家長壓力,用榔頭將母親打死,以及兩名中學生將一同學亂刀砍死等多起事件;河南省一學生家長因其子未被評為三好學生,竟帶人打了班主任;江西省幾名初三學生因懼怕升學考試離家出走……”
這些不幸事看似一件也沒發生在我身邊,不過是因為評論這事的是我們本省的報紙罷了。其實多年來,此類事任何地方都屢見不鮮,且越演越烈。比如我所廁身的這座城吧,就剛發生過某重點小學一位六年級學生因考試成績不理想而在家中上吊死亡的慘案。雖然事後又有媒體報道稱,該校否認此學生是自殺,說警方已發現疑點,正在深入調查。調查的結果如何,至少我覺得意義不那麼大。因為無論如何,我心深處仍難以消除這學生之死與學校或家長的不當壓力有關之疑團。
順便說一句,在報道該小學生死亡的“豆腐塊”後,一家報紙發表了一篇標題也寒氣逼人的短評:《孩子,你不該這麼做》,對當下近乎瘋狂的“教育”及某些家長之畸形變態甚至殘酷之壓力輕描淡寫,卻將板子重重打在再也無力承受種種高壓、不得不以死解脫的幼弱心靈上。這似乎是整個社會對該事件的態度。
這且不說它了。這不幸少年之死,多少還為某些報紙“客觀”了一下,雖然此後再不見有隻字的後續報道。我想說的是,中國人和西方人在生理上和人格上是否真有不同?我無從比較,但從上述例子已不難看出,我們的孩了無論生理或心理承受力都不可能特別發達。既如此,何以我們卻要他們承受西方孩子決計無法承受的苦役?
而我們的孩子屎殼郎般埋首咬牙、苦苦推滾的,到底是個什麼寶貝糞球?
——分數,分數,還足分數!而分數的背後,是那顆依舊癡迷不已的所謂的望子成龍之心!
望子成龍原是人之天性中不可或缺的良好稟賦之一,是社會機體由低級向高級之新陳代謝中起關鍵作用的“氨基酸”。然而,正所謂物極必反,當這種心態被某種欲望推至極端時,至少就個體而言,它就成了一種可怕的病態,甚至是可憎的殘忍。
極端的望了成龍者幾乎百分之百是未成龍者。失落感驅策著他們把自己的失敗從子女身上挽回。弱小的心靈負荷的幾乎已不是自己的權益和社會義務,而是父母的發家夢或明星欲。瀝血賽場,苦讀寒窗,年複一年,甚至終其一生為填平他們父母的欲壑而推著沉重的糞球——一旦他們的夢想破滅,便又從自己的後輩身上謀求重溫——很少有人會認為這有什麼奇怪或值得說上幾句的。一切都天經地義。甚至不太可能會有誰在某一個早晨睜開眼睛後問自己一句:難道非如此循環下去不可嗎?
從這個角度看,所謂的望子成龍,不過是望己成龍而已。其極端者無異於精神虐待,且不僅是他虎,也是在自虐,因為孩子本是父母生命之延續體嗬。或許這仍屬可以理解的範疇,隻不過,每當我細心聆聽那被“望”著的一顆顆孱弱而疲憊的心靈之呻吟,總不免為之隱隱心酸。
幸運的是,物極必反的種種惡果引起社會各界以至中央最高領導層的震驚與關注。《青少年教育問題驚動江澤民》一文這樣寫道:
“中共中央總書記汀澤民等高層領導對這些事件非常重視,於二月初就教育工作作了重要講話。《人民日報》在上二日發表了評論員文章《全社會都要關心支持教育事業》,以及社論《不要”逼子成龍“行行出狀元》;《光明日報》亦連續配發了三篇評論文章教育部長陳至立主持會議時強調,要從國運興衰、民族複興的高度……明確減輕學生過重負擔的重要性、必要性和緊迫性……”
“教育部副部長呂福源講話說,這些事件表麵看是偶發的刑事案件,但從深層次看,實際上是包括學校教育、社會和家庭教育等方麵的諸多問題的一種反映。他批評各方麵重知識教育,嚴重輕視思想政治、品德、紀律和法律教育。狹隘的教育價值觀,陳舊的人才觀和簡單的教育方法,給學生造成很重的負擔和心理壓力,不但不能使學生全麵發展,提高素質,反而使身心受到嚴重傷害。”
“使身心受到嚴重傷害”!這就是我們教育的目的嗎?當然不是。但現實操作為何屢屢導致如此惡果呢?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我們種下了什麼,竟得到這枚苦果?
原因其實不必由我來絮叨,是個明理人都知根知底。但令我不可思議的是,當從上到下,減輕學生負擔的聲勢和行動風聲滾滾,孩子們的臉上剛剛浮現出一絲猶帶疑識的笑容之際,竟從相當多的望子成龍者,即我們的家長們那裏,發出了有些甚至是怒氣衝衝的咆哮。真是“孩子一歡笑,人人就發愁”哪!他們居然抗議學校給孩子的時間太多了!居然還有人抗議作業太少:“弄得小孩子天天看電視!”
我的天!怎麼從沒有家長抱怨自已的時間太多,而看電視也是罪嗎?作為現代生活方式的主要標誌,電視已經與現代人的生活息息相關。無淪談它的娛樂性還是實用性,對成人都幾乎一日不可或缺。勞作之餘、節假日,我們盡可以泡一壺香茶,嗑一點瓜了,蹺起那二郎腿,篤篤而悠悠地泡在那迷人的聲光色前;哈哈開懷或唏噓揮淚,破口大罵或拍斷大腿。總之我們愛看什麼就看什麼,愛怎麼看就怎麼看。享用電視、調節神經原是我們天經地義的權利和需要嘛,何來什麼該不該的問題!至於孩子嘛,談什麼業餘不業餘、調節不調節的,還是多做點作業要緊……
是什麼使我們對理應在精神、人格上更受嗬護的孩子的權益和精神需求漠視到這種地步?
與此同時,與減負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教師家教急劇升溫,呈嚴重供不應求之勢。尤以初、高中為最。有些老師節假日也全無休息。有些老帥每晚都排了家教課,常常還要“翻台”,一個班接一個班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