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喃喃自語,到了最後,竟成了大聲說話,好像在與誰爭辯,似乎隻要聲音大,就能贏似的!
但那個聲音在心裏固執地問:“假如她不愛你呢?”
是的,假如她不愛我,我該怎麼辦呢?
羅豪揚想到這兒,不由心中一痛,臉陡地蒼白了!
羅豪揚默默出神了半天,最後毅然道:“即使,即使她不愛我,我也照樣愛她。就讓我默默愛她一輩子好了!”
“······”那個聲音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終於沉默了。
“你放心,我即使愛她,與她在一起,也不會忘記練武,不會忘記報父母被害大仇的!我一定比以前更加勤苦地練武!我一定會爭取早日出道江湖,去報大仇的!”
就這樣,羅豪揚在內心經過激烈的兩個聲音打架後,心,終於平靜下來了:
因為他已作出了決定!任何事情,一旦決心定了下來,就不會再躁動不安了!
為了自己的這個勝利,他的臉上,在痛苦的內心掙紮中日益憔悴的臉上,這半個月來,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第二天聽完講武出來,練了一個時辰的武功,燕小山笑道:“大哥,我們陪你練了這麼久武功,你也該陪我們玩玩了!今天去暖春閣怎麼樣?雲小姐她們約我去玩,你也一塊去吧!還有三弟。三弟上次用葉子牌變的戲法,把幾個女孩子看得現在一見我去,便問郭老三怎麼不來?三弟你也太會使壞了,既把戲法變給她們看,又不把竅門說出來,讓幾個女孩子心癢不已。”
郭驚秋笑嘻嘻道:“這你不懂,戲法人人會變,各有竅門不同。我把這戲法竅門拆穿了,還能招得來看客?要吸引人,隻好再變新的。這樣半個月下來,我這些小戲法還不給她們掏光了?我們聞長老教我戲法時,說這戲法的竅門是萬萬拆不得的,否則,江湖上變戲法混飯吃的人,就吃不成長飯了!行有行規。二哥,你雖幫她們說話,我可不興壞了這規矩。這次去倒是可以,但竅門是拆穿不得的。要麼,再變一套戲法。大哥,你去嗎?”
羅豪揚笑道:“你們都去,我不去,就顯得不夠義氣了!今天咱們三兄弟全去。”
郭驚秋聽說大哥肯去,不由高興地連翻三、四個筋鬥,拍手道:“好!今天大哥也出馬了!”
暖春閣依著假山麵南而建,朱棟明瓦,粉牆梅林。
時在十一月,天氣正冷,好在暖春閣北有山擋風,太陽光自南正好落入閣中。
羅豪揚、燕小山、郭驚秋三人上去時,不由把羅豪揚吃了一驚:聽講武學的姑娘,基本上都在了!
雲麗瓏果然在,還有胡簡琴、湯玉環、紫小鳳等人,海雲姑娘當然是少不了的。
“各位小姐,你們看我把誰請來了?”燕小山笑道,走入閣內。
“啊唷,難得貴客臨門!”胡簡琴瞥見羅豪揚,揚聲叫道,“‘冷麵武癡’,想不到你也來了!”
那金嗓子,還那樣清脆、響亮,連天冷也凍不啞她!
羅豪揚本想分辯一下,見雲麗瓏望著自己,不由淡然一笑,不作聲了。
“女才子,人家難得來,你也稍微客氣點。”湯玉環道。
“唷,人家都沒說話,你這貴妃倒急了!”胡簡琴說完,眼睛掃了一下雲麗瓏、紫小鳳。
紫小鳳隻是迅速抬頭瞥了羅豪揚一眼,臉,微微紅了一下,又低下頭。
“羅公子今日倒有雅興出來。”雲麗瓏微微笑道,“請上坐!”
羅豪揚見裏邊都是明眸皓齒、釵影衣香的女孩子,中間在雲麗瓏旁邊隻有一個位子虛席以待,知道這是她們為燕小山設的,就微微笑道:“謝謝,我就為你們擋擋風吧!”說著便在靠門口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
“那燕公子請吧!”雲麗瓏笑道。
燕小山站在羅豪揚背後,推了一下羅豪揚肩頭:“大哥,還是你坐中間去吧!”
羅豪揚笑道:“二弟,這是人家專為你留的,你還不快去?”
郭驚秋叫道:“雲小姐,你幹嗎不叫我坐?是不是我大哥、二哥長得好看,我郭老三是個醜八怪?”
雲麗瓏臉略一紅,笑道:“好,那驚秋兄弟請上坐吧!”
郭驚秋嘻嘻一笑:“嘻嘻,我是跟你說著玩的,有我大哥、二哥在,我怎敢占先?”
閣內有兩張桌子,一張桌子是雲麗瓏她們,另一張則是海雲與一些女孩子。
海雲一見郭驚秋,忙叫道:“郭老三,過來,你上次變的戲法,我也照樣變怎麼變不出來?你再變一次。”
“對,對,郭老三,你再變變。”另外幾個女孩子也笑著請求道。
“我知道你們是學不會,如果那樣容易學,我郭老三這字號不就砸了?來,看郭大爺再給你們幾個小妞開開眼!”說完從袋子裏摸出那葉子牌來,放在手裏,用手一扳,發出“嘩啦啦”的牌聲,睥睨作態地走了過去。
“羅公子,燕公子,你們別讓來讓去了,我看驚秋兄弟變戲法去!女才子與麗瓏姐要同燕公子鬥詩,我反正學不來這種風雅,還是看變戲法有趣!”和聲和氣地說完,湯玉環笑了一下,不等兩人答應,便離位,到了另一張桌子坐下了。
“那”雲麗瓏望著羅豪揚、燕小山兩人,“你們都過來吧!別再客氣了。”
羅豪揚見狀,便不再堅持,和燕小山一起走了過來,揀了離雲麗瓏隔一個位置的座位上先自坐下了。
燕小山本想再推讓,羅豪揚笑道:“二弟,今天你是主角,我來當陪客的。我對詩文可生疏得很。”
燕小山見這麼一說,便不再推讓,在中間的位置上坐下,笑道:“怎麼,女才子又出了什麼新花樣?”
胡簡琴道:“也沒什麼新花樣,上次,我對對聯,我才不如人,自甘認輸。這次是這樣的:中午在麗瓏姐處,偶看到陸放翁的一句詩:‘古硯微凹聚墨多’。我說,用這凹凸二字入詩文的很少,翻了許多書,連這一句在內,才三處。麗瓏姐說,一共有四處。我想請教一下燕公子:有沒有比這更多的了?如沒有,麗瓏姐又比我多知一個出處,我不知這一出處在誰的詩文中,你能否說給我聽聽?”
“這死妮子!明明是她想炫耀學問,卻偏拿我來作引子。”雲麗瓏輕笑道。
“胡小姐,”燕小山笑道,“你怎麼想到這麼一個偏僻的題目的?讓我想一下吧!”
“我們的女才子,就會鑽牛角尖,爆冷門子來刁難人。
象她這樣子走偏路,是一輩子也中不了狀元的。”湯玉環隔著桌子道。
胡簡琴見燕小山沉吟不語的樣子,不由向雲麗瓏看了一眼,麵露得色。
羅豪揚在一旁默想道:這個清狂女才子,出題倒確是冷僻、刁鑽。不知二弟接得上否。
想到這,向燕小山望去。
燕小山沉思了一會,一笑道:“我仔細想了一下,如算你剛才念的那一句,共有五處出處。”
“五處?”胡簡琴驚道。
“嗯。五處。最初出處是在漢時以滑稽梯突著稱的東方朔寫的《神異經》中,內中雲:‘北方荒中有石湖,方千裏······其湖無凸凹,平滿無高下’。其次見之於南北朝時江淹《青苔賦》:‘悲凹嶼兮唯流水而馳鶩,遂能崎屈上生,斑駁下布。’再次,見之於唐張彥遠《曆代名畫記》,內寫道:‘張僧繇畫一乘寺壁,遠望如凹凸,近視則平,遂呼為凹凸詩。’又見於唐時古文大家、大詩人韓退之韓愈的《雪》詩:‘凹中初蓋底,凸處遂成堆。’還有本朝楊廉夫先生《內人剖瓜詞》:‘玉郎渴甚索相嘲,可食殘團月凹。’”
燕小山一一道來,從容不迫。
“燕公子真是博聞強誌。老實說,為這一題目,我翻了好多書,結果還是漏掉了韓愈的《雪》詩。麗瓏姐,你也幫著一塊找的,你也有責!”胡簡琴道。
羅豪揚本想說還有兩個出處,一在宋朝大文豪歐陽修的《古瓦硯歌》中,一在本朝陶宗儀先生的《輟耕錄》中,其中談到晉人多造凹形硯。
但想到胡簡琴正說二弟看書廣博,記性又強,如說出這二處出處,豈不成了存心拆二弟的台麼?因而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隻在嘴角露出一縷微微的笑來。
雲麗瓏看了一下胡簡琴,一笑道:“咱們還是拈蝴蝶吧!詩中蝴蝶!女才子姓胡,咱們看,誰拈的詩中蝴蝶多!”
燕小山道:“詩中有蝴蝶的,不下幾百首。這樣,背到吃晚飯也背不完詩。”
雲麗瓏說:“我不是說詩中寫到蝴蝶的詩,而是指通首吟蝶的。這大概不會太多吧?”
“怎麼個比法?”燕小山問。
雲麗瓏道:“這張桌子上的人都參與,背出的人可以抽桌上任何一個人背,誰背不出,由代背出的人定,罰做一件事。然後由原背出的人,再抽其他人。”
“雲小姐,饒過我們三個人吧!我們隻粗通文墨,不解詩詞的。”同桌一個女孩子叫道。
“是啊,我們怎能與你們比?”另兩個女孩子也道。
“好,你們不算。”雲麗瓏道。
“如果輪到你背不出呢?”燕小山問。
“我也照罰。”雲麗瓏微笑道。
“好!”燕小山道:“我第一個背。我背的是宋時謝無逸的一首絕句《蝴蝶詩》。”然後朗聲背誦道:
“桃紅李白一番新,對舞花前亦可人。
才過東來又西去,片時遊遍滿園春。”
背好後,對胡簡琴道:“我請這位女才子接下去。”
胡簡琴笑道:“我背一首本朝瞿佑先生寫的黃蝶詩吧!”隨即清吟道:
“誤入蜂房不待媒,巧傳顏色換凡胎。
繞離野菜流連住,何事金錢變化來。
傅粉已知前事錯,偷香未信此心灰。
上林鶯過頻回首,一色毛衣莫用猜。”
吟完後,向身旁的紫小鳳一笑:“紫小姐,你也該出出聲了。”
紫小鳳略一低頭,抬起臉溫順地道:“我背一首唐人鄭穀那首使他成名的《蝴蝶》詩吧。”然後聲音嬌軟地吟道:
“尋豔複尋香,似閑還似忙。
暖煙沉蕙徑,微雨宿花房。
書幌輕隨夢,歌樓誤采妝。
王孫深囑意,繡人舞衣裳。”
吟畢,柔聲向身旁的雲麗瓏道:“麗瓏姐,請你一展玉喉。”
雲麗瓏捋了一下鬢邊發絲,璨然笑道:“我也背一首唐詩,是徐寅的。”
羅豪揚聽到她的聲音,不由感到一種溫暖,聚精會神地傾聽起來。
隻聽那珠圓玉潤的聲音吟道:
“拂綠穿紅麗日長,一生心事住春光。
最嫌神女來行雨,愛伴西施去采香。
風定隻應攢花粉,夜寒長是宿花房。
鳴蟬性分殊迂闊,空解三秋噪夕陽。”
那玉音玲玲,聽得羅豪揚心裏十萬八千個毛孔全部舒展、熨貼,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暢,有如積年老癢一旦被搔著,更覺一種說不出的愉悅。
雲麗瓏吟完,目光盈盈向羅豪揚望來:“羅公子,就你沒輪到了。”
羅豪揚隻覺臉上被她目光罩定,不由一熱,心裏升起一種近似隱痛的愛意來,同時心裏一虛,抬起頭來,竟不敢正麵看她,本來有好幾首蝴蝶詩的,也一下了全忘光了,腦子裏變成了一片空白,待他靜了一下神,慢慢回憶起來,想要背時,隻聽紫小鳳靦腆地低聲說:“讓我再背一首吧!我的詩癮還沒過足呢!”接著背了一首七絕,是溫庭筠的。
“好!請紫小鳳出題,罰罰羅公子!”胡簡琴拍手道。
紫小鳳臉上升起兩片紅暈,猶豫了一下道:“豪揚哥,你隨便······做一件什麼吧。”說完低下了頭。
“這算什麼罰?不許包庇!”胡簡琴叫道,“你要點出具體的一件事來。”
“那”紫小鳳目光忽一閃,說道,“那請羅公子請胡小姐連背三首蝴蝶詩吧!”
“好,這叫請君入甕。逼人太甚,惹火燒到自己身上。”燕小山拍手道,“紫小姐,看不出你那麼溫順,打出的太極拳轉彎抹角,真厲害。”
羅豪揚向胡簡琴一拱手:“胡小姐既與蝴蝶是同族,那定記得不少吟詠你同類的詩了?請吧!”
雲麗瓏笑道:“這叫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胡簡琴道:“背就背,多背兩首沒關係,等會兒輪到你們沒得背,就苦了。”
說完一口氣背了三首詩,真不愧是女才子,腹中詩還真記了不少。
胡簡琴背完後,雲麗瓏這次改請燕小山:“燕公子,你接下去吧!”
燕小山又背一首,再請胡簡琴:“女才子,還背得出幾首?”
胡簡琴傲然一笑不答,背了又一首詩,然後笑向紫小鳳:“紫小姐,又輪到你了。”
紫小鳳背後,向雲麗瓏一笑:“再請麗瓏姐接吧,麗瓏姐歌喉優美,聽她吟詩,比唱歌還要好聽!”
這次輪到雲麗瓏背不出了。她望向大家道:“背了這麼多,可能背光了吧?”
燕小山道:“至少還有兩首。我來背一首本朝張劭的七律。那首詩是寫白蝴蝶的。”然後背道:
“曲塵何處不參差,羨爾輕衫未化緇。
雪已盡時還舞草,梅才開後忽枯枝。
閉窗春暗來先見,午枕風輕去不知。
底事野花名濫竊,寄人籬下畫胭脂。”
“好,現在罰麗瓏姐了!”胡簡琴高興地道,“始作俑者,其無後乎?你出主意,拿我的姓開玩笑,現在輪到自己頭上了吧!燕公子,你說罰她什麼?”
燕小山略一沉思,笑著望向雲麗瓏:“雲小姐為我們大哥繡一個荷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