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奔流 第一章 龍抬頭(1 / 3)

下篇 奔流 第一章 龍抬頭

以龍命名的大江,成了這個北方大省的省名。黑龍江人對龍有特殊的偏愛。每年的二月初二,這個省的城鄉都自發地組織慶祝“龍抬頭”的活動,千百萬人湧上街頭,耍龍燈,扭秧歌,歡慶去年的豐收,祈盼今年的五穀豐登。

這個“龍頭節”來自一個古老的傳說:武後篡權後,天上玉帝傳諭四海龍王,三年內不準降雨人間。一天,遠處飄來一朵白去,降了一陣大雨。這是司管天河的玉龍不忍目睹人間的慘象,私自行雨。玉帝聞此,將玉龍趕出天庭壓在一座大山下,並在山石上寫道:“玉龍降雨犯天規,當受人間千秋罪。若想重登靈霄閣,金豆開花方可歸。”這年二月初一正逢集日,一個老婆婆不小心把金黃的包穀撒了一地。有人說,這就是金豆嗎?炒一炒就會開花。於是,二月初二那天,家家把炒好的包穀花供到院子裏.玉龍見此大聲地喊道:“金豆開花了,快救我回去!”看守玉龍的太白金星年高眼花,未辨真假便收回了拂塵。玉龍一聲長嘯,抬頭躍上雲間,以後便風調雨順。後來,每年二月二老百姓都過“龍節”,還編出歌謠唱道:二月二,龍抬頭,大倉滿,小倉流。

黑龍江人希望豐收,盼望著經濟的繁榮,一如既往地為國家做出更大的貢獻。然而到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嚴峻的事實告訴人們:黑龍江正陷入一種富饒的貧困,發展速度落後於全國大部分地區。一段時間來,來自黑龍江的是令人震驚的亞麻廠大爆炸,令人憂憤的大興安嶺大火的消息。對此有人悲觀地說:黑龍江沉睡了。

全省人民盼望著“龍抬頭”,他們都注視著哈爾濱,注視著花園街上那座灰色的大樓和中山路那座米黃色的大樓,那裏是黑龍江的“龍頭”。

我選擇了“二月二”這個吉日開始我對黑龍江和烏蘇裏江的采訪,而我首先從“龍頭”開篇,寫一寫“黑龍江騰飛”這部活劇的總導演們。

1、始作俑者

·對黑土地的沉思

·一頂可怕的帽子

·曆史記住你們

紛紛揚揚的雪花,把哈爾濱裝扮得像神話中的城堡。不時響起的鞭炮聲,似乎說明省城的人民還沉浸在一九八九年春節的喜慶中。此刻,省委書記孫維本正坐在哈爾濱飛往廣州的客機上。他慈眉善目,頭發有些斑白,臉上總是掛著笑意,一副忠厚老者的形象。他透過飛機的舷窗俯望,北國還是一片白茫茫,他不禁思緒萬千。

他說不清,對白雪下的這片黑土地,咋有這麼深的情意,也許因為他就出生在這片土地上,也許因為他在這裏走進革命的隊伍,也許因為他參加了把這片土地還給他的主人的那場革命。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十六日,他從遼寧調到黑龍江省當省委書記,當他隨著人流,走出車站,看著在風雪迷蒙中迎接他的哈爾濱,不禁眼睛一陣發熱,他想起他為這個城市最早回到人民的懷抱而寫的詩……

他要重新認識生養過自己的這片土地。他從鬆嫩平原走向興安嶺的大森林,他從“烏金”之鄉走向大慶油田,他沿著黑龍江、烏蘇裏江走過一個個村鎮。他看對國家經濟舉足輕重的“國寶”,也看僻遠山鄉的茅草房。他總是打開筆記本,仔細地記下每個幹部群眾的意見。也許是學生時代養成的習慣,他把每一個接觸的人,都當成自己的教師。他為在過去的年代裏,黑龍江人對國家的重大貢獻而自豪,也為黑龍江在改革開放中邁出新步伐而興奮。同時,他又不能不為黑龍江麵臨的困難而焦急。

形勢比他預想的還要嚴峻。

黑龍江是個移民省。建國後三十年,全省淨遷入七百多萬人,可是從一九八0年開始遷入省變成遷出省了,五年多的時間遷出四十萬人。經濟落後,使黑龍江失去了魅力。因貧困而背井離鄉的人,又回到已經富裕起來的家園。

全省國營工業企業每百元固定資產原值實現產值,黑龍江在全國排二十位;每百元固定產值實現利稅,黑龍江居全國第十七位。全省鄉鎮企業產值,不足遼寧的三分之一。黑龍江從驕子的位置跌落下來。

全省四十七個市縣靠財政補貼過日子,占全省市縣的百分之六十七。全省職工平均工資居全國第二十四位,獎金居二十五位。捧著金碗的黑龍江,過的是窮日子。

在調查和思索中,一縷縷思想的光芒穿過迷霧。他看清楚了,黑龍江與沿海開放地帶和先進省市相比,從主觀上講,突出的弱點是思想解放不夠,或者說積極變革,勇於開拓的膽量不夠,闖勁不足,我們的一些同誌習慣於坐在那些煤木糧油的列車上在計劃經濟的軌道上平穩運行,而對全國商品經濟的大趨勢熟視無睹。產品經濟觀念,求穩怕亂的思想淡化了改革的意識和勇於擔風險的精神。

要把沉睡的黑龍江喚醒.由他倡導,黑龍江省委做出了在全省開展關於生產力標準的大討論的決定,意在進一步解放思想,突破阻礙本省生產力發展的“一左二舊”的思想。這邊遠大省第一次思想解放的浪潮衝蕩著一潭死水,磁石般吸引著關心黑土地命運的人。哈爾濱北方大廈劇場舉行生產力標準的報告,座無虛席,連過道上都擠滿人。收票人發現有人拿著白己複印白色入場券(應是淡黃色的)入場的,一度減弱的信心增強了,悶在心中的不快淡薄了。

黑龍江人感到漫長的冬季再也不能用它的“聖潔”來禁錮生機勃勃的大地了。他們要補上商品經濟這一課,“左”的“舊”的障礙象冰雪一樣消溶。

“你喝茶,還是咖啡?”空中小姐輕聲的呼喚,打斷了孫維本的思路。他接過一杯熱咖啡,細細地品味著。有的旅客打起噸來,他似乎更加興奮。

在全省人民投入生產力標準討論的同時,孫維本和省委省政府的領導同誌,也在思索如何拉動黑龍江經濟這部重車。做為一個資源大省,一個國家指令性計劃比重最大的內向型經濟大省,在新舊體製轉換中,遇到極大的困難。上級下達的計劃重,價格又低,效益自然差,資源又日趨減少。在當前國家既不能大幅度調價,又不能大幅度削減指令性計劃的情況下,單純依靠省內自我循環和國內循環是很難擺脫困境的,而參加國際分工和國際交換,實現生產要素的跨國流動和組合,則是一條可行之路。

孫維本和他的同誌們的目光,注視著本省三千零四十公裏與蘇聯的邊境線,遠東那一片資源豐富的土地,正在成為蘇聯發展建設的重點,“太平洋暖流”也在北移,而我們省從十六世紀開始就有與俄通商的曆史。他在邊境縣鎮檢查工作,已經注意到兩岸邊民們早就開始迫於生計的物資交流,胡耀邦同誌一九八四年夏天邊境視察時已經為邊境地區發展經貿鼓了勁,下麵的熱情很高,如果我們借鑒沿海開放的經驗,抓住時機,打開北門,發展外向型經濟,也是黑龍江的一條希望之路。

一九八六年十二月十三日,也是大雪紛紛的時節,在省委工作會議上,孫維本代表省委提出“南聯北開”,振興黑龍江的經濟發展戰略。“南聯”就是發展與國內各省區,特別是沿海開放地區的橫向經濟聯合;“北開”就是對蘇聯、東歐地區及東北亞地區開放。

一九八九年十二月,又是大雪紛飛的時節,在孫維本同誌的建議下,副省長杜顯忠同誌帶領省內的一批一流的專家,躲在一個小樓裏,研究論證了擴大對蘇邊境貿易的課題,在此基礎上形成了省委省政府向中央和國條院要政策的報告。同年四月十九日,國務院下發了六十一號文件,同意黑龍江省的意見,並給予八條對蘇邊貿的優惠政策。

這時黑龍江解凍了,烏蘇裏江解凍了,黑龍江所有的江河都解凍了,它們在春風中蘇醒,輕輕地翻了一下身,堅若鋼板的冰層開始鬆動、斷裂、發出一陣陣轟響。黑龍江和所有的江河歡快地奔流著,發出聲聲咆哮,席卷著岸邊的殘雪。

北方的天氣也是乍暖還寒,有一股風不知從哪兒吹過來,“黑龍江有一幫親蘇派,”!好大的帽子呀,孫維本很不以為然。這麼多年來,用意識形態的價值取向來處理國家關係,處理經濟間題,已使我們吃了許多苦頭。黑龍江省原本國家“一五”、“二五”期間重點武裝的工業基地,一下子成了準備打仗的“反修前沿”,一大批企業南遷,國家很少投資,整個經濟發展停滯,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緩慢。那過去的不堪回首的一頁,我們不能再翻過來了。如果我們現在再失去時機,就將成為愧對曆史和人民的罪人!

為了表達自己的心境,孫維本為在哈爾濱開幕的中國首屆冰雪詩會填了一首《一剪梅》,其中有這樣幾句:

喜迎龍騰龍江邊

時逢盛世

群情波瀾

春風勁吹卻冰寒

開放改革

定換新顏

世居一隅的邊寨人不能隔山聽潮,孫維本對發生在沿海地區的一切事情十分關注,這次他借應邀出席在深圳召開的中國綜合開發研究院成立大會之機,還要籌謀新的舉動。

南國花香草綠春意濃濃,孫維本無意流連。他和內蒙古自治區委書記王群同誌徹夜長談。這樣一個多極爭雄,多元共存的國際形勢,為我們實行多邊開放,加入國際循環,提供了極好的機遇,在國際關係發生曲折性變化,我國對蘇聯和東歐的開放提高到重要位置的時候,我們很有必要站在新的高度研究我們北方五省區對蘇開放的戰略和規劃。過去我們的聲音太弱了,現在應該造成一個輿論強勢。經過這一番議論,他們達成默契,今年適當時候在北京開一個會。“也算我一個!”綜合開發院院長馬洪,積極支持他們的意見,並願意一起做那個會議的發起人。

在春風拂麵的深圳和廣州,任仲夷、李瀞、雷宇同誌陪著孫維本一行參觀,一路上給他們吹了不少南風。任仲夷說,既要有籠子,又要網開一麵,如果把鳥兒都關進籠子,我們就要喂養它。在治理整頓中,要堅持一切從實際出發,凡是有利生產力的發展的,隻要不違法,就要繼續大膽探索、試驗。雷宇說,廣州要到香港辦一百個企業。孫維本真有茅塞頓開之感。在參觀訪問中,有兩件小事又深深地觸動了他。

李瀞在深圳一家豪華的大酒店招待孫維本一行。到這樣邊吃邊聽歌的音樂餐廳,對他還是頭一次。席間,香港商人來為孫書記敬酒,然後還為他點歌。歌罷,女歌星也為孫書記敬酒。李瀞介紹說,這是你們黑龍江來的,哈爾濱歌劇院的演員,這酒你要喝,老鄉見老鄉嘛!孫書記喝下這杯酒,不過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

任仲夷和雷宇同誌陪著孫維本參觀一家意大利人和廣州人合資的金屬工具加工廠。雷宇介紹說,這個意大利商人帶著二十萬美元跑了好幾個省,其中也有黑龍江省,結果錢都快花光了,生意也沒談成,但到了廣州,六天就拍板成交了,合建了這個效益很好的工廠。任仲夷對這個意大利商人說,你應該多和黑龍江合作。孫維本笑著說:“我們歡迎你到黑龍江來I”那個意大利人用手比劃著說:“那我的胡子就會很長羅!”在回賓館的路上,孫維本默默無語,臉上少了笑容。

非同尋常的訪粵歸來,孫維本一行向省委寫了“學習廣東經驗,推廣對蘇開放”的報告,下發到全省各級黨政部門。報告中還講了那個意大利人胡子的故事。黑龍江人不能再讓人等長了胡子再開放!省委省政府又采取一列措施在治理整頓中保護剛剛發展起來的邊貿公司。孫維本同誌親自掛帥,準備北方五省區的對蘇經貿研討會。以沿邊開放為契機的改革開放浪潮已在黑龍江形成氣候。那一年“龍抬頭”的二月二,全省各鄉鎮的秧歌特別紅火。

一九八九年四月二十二日,北京西城區二裏溝新疆辦事處那幢灰色的小樓失去往日的寧靜。黑龍江省、遼寧省、吉林省、內蒙古自治區和新疆自治區及國務院各有關部門的負責人在這裏舉行關於對蘇聯經貿發展戰略研討會。這個會議的倡導者就是孫維本、王群和馬洪。

這是中國曆史的非凡時刻。戈爾巴喬夫即將飛臨北京,和鄧小平一起宣布中蘇合解恢複兩國關係。這是本世紀最重要的一次握手。北京學潮驟起,街道上湧動著狂熱的人流。

“他們鬧他們的,我們開我們的。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不能動搖,改革開放不能動搖!”

孫維本派杜顯忠、馬國良(省委秘書長、現省委副書記),代表他去北京參加會。臨行前,他和省長邵奇惠對他們鄭重囑托。

“堅持全方位、多邊開放的方針,推進對蘇開放的戰略轉折”,這題目就讓研討會一振。杜顯忠以他宏亮的聲音宣讀孫維本的論文。

“當今世界已發出了經濟國際化與集團化並存的趨勢,推進戰略轉折已十分必要.中國內陸邊境線二點二萬公裏,如果我們繼續‘舍近求遠’而隻偏重西方,必將限製我們在國際上的主動地位.中國對外開放的格局應當從注重沿海開放向沿邊同時開放轉變.南北大門一起打開,這是改變內陸省份經濟發展落後的必然之路。”

這篇論文,用大量材料說明,實現中國對外開放的戰略轉移是“十分必要的”,“極為緊迫的”,又是“完全可能的”。

黑龍江的發言,使會議的氣氛從沉悶變得活躍了。參加會議的人放開了思路,從更高更廣的角度,來觀察中蘇兩國邊境的經貿活動。從這幾年通貿興邊的事實說明,陸路開放和沿海開放一樣重要。以沿海開放促進沿邊開放,正是中國開放的深入和發展。這樣看來,黑龍江的理論和實踐無疑是對中國整個開放理論的豐富和發展,而且可能成為一個基本國策。有的專家說,這個非常時期召開的重要會議,提出了一個擴大開放的非常重要的問題。

一個多月後,西方借口北京發生的事情,對中國進行“經濟製栽”,在這種情況下,對沿邊的開放就更為緊迫和重要了。黑龍江借助北京這次研討會的理論力量,在實踐上有更大的突破。黑龍江、烏蘇裏江一線出現了“邊貿熱”、“旅遊熱”。他們不滿足眼前,又開始思考未來。黑龍江省委又成立了以孫維本為組長、馬國良和杜顯忠為副組長的對蘇經貿戰略規劃領導小組,他們帶領一批中青年研究人員投入緊張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