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終於敞開了胸懷，打開了大門。一九九二年三月三十日，在北京國際飯店的新聞發布會上，邵奇惠向在場的一百五十多名國內外記者宣布：黑龍江將采取十三條措施，全方位擴大開放，以成為俄羅斯和獨聯體各國開放的中心和東北歐區域合作的前沿。
在閃光燈此起彼伏的閃爍一下，在錄音機堆起的長城前，他侃侃而談，平緩而又有節奏的語調中，透出一種自信和力量。
因為他來自黑龍江的源頭。
五月五日，在黑龍江全省三千五百萬人矚目的廣播電視大會上 ，邵奇惠宣布了省委省政府關於進一步擴大開放，加快發展外向型經濟的十四條措施。隨後孫維本做了“擴大對外開放，放手放權放膽”的重要講話。
黑龍江人民在新的曆史起點上，開始了偉大的進軍。
邵奇惠把那次黑龍江上浪漫而莊嚴的航行記在膠片上，一九九幾年初夏，這些照片出現在藝術殿堂的省美術館的一個攝影展覽上。這個展覽是由一個省長和兩上工人聯合舉辦的。在中國攝影史上，大概是絕無僅有的。
3、授勳時刻
·鬥膽寫上幾句話
·不僅是一個人的倔強性格
·紅氣球終於高高升起
北京東直門北中街，那個平時冷清的院落，今年二月九日這一天，因貴客盈門而充滿了節日般的氣氛。院中，那在春風中搖曳的綠色枝條上已綻出黃色的花蕾。
在俄羅斯聯邦駐中國大使館寬敞華美的大廳裏，羅高壽大使正宣布葉利欽總統簽署的一個命令，授予黑龍江省省長邵奇惠、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杜顯忠、省外事辦公室主任王耀臣“人民友誼勳章”，以表彰他們“為中俄人民友誼所做出的貢獻”。
五十年代，蘇聯政府曾把人民友好勳章授給為促進兩國文化交流做出了貢獻的三位作家：巴金、曹靖華和戈寶權。
九十年代，俄羅斯政府又把人民友誼勳章授給為發展兩國經濟合作而做出貢獻的中國黑龍江省的三個官員。
和兩位參加授勳儀式的中國同事一樣，今天杜顯忠十分高興。他拿起紅彩帶下沉甸甸的金色勳章仔細端詳，不禁感慨萬端。他不會忘記，打開北大門那些最初的日月。
一九八七年底，杜顯忠接受省委下達的任務，抓緊對蘇經貿戰略的研究，盡快給國務院寫出報告。做為主管經貿的副省長，這兩年興奮中心就在對蘇的邊貿上，他已預感到邊貿將從“邊防軍”成為“主力軍”，而且將對改變整個黑龍江的經濟困境起牽動作用。杜顯忠把省內富有經驗的蘇歐經貿專家和有關廳局的領導集中起來，在煙霧繚繞中度過幾十個不眠之夜。他們碰到第一個難題是從“意識形態”的巨大陰影中解脫出來，因為“親蘇派”的帽子，已經給省委省政府很大的壓力了。
人民群眾在邊境貿易中的首創精神給他們以鼓舞，一切從實際出發這條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則給他們說真話的力量，在給國務院的報告中，他們鬥膽寫上：要把政治和經濟分開，把兩黨關係和兩國關係分開；要把中央和地方分開。這在當時無疑是衝破了一個禁區。現在把意識形態同發展國家關係區別開來，已成為我國對外關係的一個原則。黑龍江省大膽地先邁出一步。
在這份要求國家批準給地方邊貿政策的報告中，杜顯忠還親自動筆加上“我們要多層次、多渠道、多樣式向蘇聯遠東和蘇聯腹部開放”這樣一段話。他想到今天還想到明天。正月十五元宵節，杜顯忠才為起草文件的秀才們放假。看冰燈節遊園會來不及了，冰雕雪塑都已溶化，大家感慨，今年黑龍江的節氣早了。
一九八八年早春，正當城鄉村鎮人民湧上街頭歡慶“龍抬頭”的時候，杜顯忠帶著那份“關於放寬黑龍江省對蘇邊境貿易政策”的報告飛赴北京，在中南海，他直接向田紀雲副總理和十二個部委的負責人彙報黑龍江的邊貿工作，請求放寬各項政策。然後，他又同國務院的同誌對報告進行了前後二十天的修改。很快，國務院正式批複了這份文件，明確了黑龍江對蘇邊貿的八條優惠政策。接著省政府馬上召開全省邊貿工作會議，不到十天批準成立了三十家對外經營權的邊貿公司，已經開放和爭取開放的十幾個口岸都開始動作，對蘇邊貿在黑龍江烏蘇裏江一線展開。這時的黑龍江大地冰消雪盡，一片春色。
杜顯忠沒有坐在省政府這米黃色的大樓裏等待喜訊，他打點行裝，輕車簡從，奔波在中蘇邊境線的十八個市縣，這是一次工作檢查，也是一次思想發動。在撫遠縣的黑龍江畔，他寫下了這樣的詩句：
浩翰江麵空蕩蕩，
幾葉小舟捕魚忙。
隻待衝破“三障礙”，
萬裏曙光早通航。
曆史是常常富有戲劇性的。二十年前也是這個時節，杜顯忠對邊境進行了同樣的一次巡視。他當時是省委組織部的一個處長。為了適應中蘇關係緊張局勢的長期對抗的需要，他們是來配備幹部的。當時他在綏芬河寫下這樣的詩句：
東風勁吹身不暖，
寒流乍起悚骨顫。
作弊生非毀盟契，
無罪興師討敵歡。
移標侵淫犯疆界，
奪木蠶食儹河山。
堂堂中華撐天柱，
區區蚍蜉妄搖撼！
長期的對抗，並沒有給黑龍江兩岸帶來什麼利益，曆史終於化幹戈為玉帛，中蘇新的和解以及發展邊境貿易的高度熱情，這就是痛定思痛的選擇。
杜顯忠順著黑龍江和烏蘇裏江，走遍了所有的邊境市縣，現場辦公，逐個解決開放中的困難和間題，鼓勵基層的同誌大膽邁步，要搶不要等。他們或白天跑路晚上工作，或晚上跑路白天工作，二十天行路二幹多公裏，回來時，車隊臨近哈爾濱，大家都從車上下來了，屁股顛破了，腿伸不直了，他們寧肯走，也不願意再坐車了。
黑龍江解凍在即，杜顯忠又帶著省政府代表團訪問了蘇聯遠東地區的阿穆爾州、哈羅夫斯克區和濱海邊疆區。這是兩國沒有恢複正式外交關係的第一個省級代表團訪問蘇聯，隨之刮來一股暖風，俄羅斯回報更大的熱情。哈巴羅夫斯克區的第一書記和區執委會主席，淩晨兩點等在機場上，歡迎杜顯忠一行的到來。在海參威慶祝海軍建軍七十周年的大會上，杜顯忠被請上檢閱台。他曾被反法西斯退伍的老戰士圍住，言語不通心相連。
二十天後，杜顯忠帶回來三個邊疆區強烈的合作願望和五十八個合作項目。在省展覽館，他向在場的二千多位幹部報告訪蘇見，有人在下麵為他捏一把汗。“這麼敏感的問題也敢講，風險太大了！ ”
敢想，敢說，敢幹，這不僅是杜顯忠個人的倔強性格，盼望開放的黑龍江人隻有這樣，才能打開封閉長久的北大門。這一年，全省邊貿完成進出口總額一億九千六百一十四萬瑞士法郎，比一九七六年驟增五點八倍！黑龍江對蘇的邊貿和經濟技術合作的序幕拉開了。
隨之而來的治理整頓以及東歐的劇變、蘇聯的解體，又使剛剛興起的黑龍江沿邊開放舉步維艱。從上麵刮來很強的風：“黑龍江的邊貿公司辦得太多了，黑龍江的邊貿搞亂了。”
杜顯忠睡不著覺了，拿著根據道聽途說形成的批評黑龍江邊貿的材料，氣得手直發抖！
“我在黑龍江工作幾十年，從來沒看到邊境人民這麼高的發展經濟的熱情，這麼短的時間就有這麼大的變化！你們為什麼不到邊境看一看，就在上邊發議論！”他毫不客氣地質問。我們天天喊開放，可真開放了又怕得要命，這葉公好龍似的人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在省委全會上，他大聲疾呼：“中央要求整頓一些官倒公司、一些違法亂紀的皮包公司，完全正確。可是黑龍江的邊貿公司剛剛起步，不是要砍掉，而是要扶植。一個台灣島就有八萬多家外貿公司，我們這麼大個省才有一百多家，不是多，而是少！我們要從實際出發，不能一刀切！”
省委省政府支持杜顯忠的意見。
因為“整頓公司不利”，他們受到上級有關部門的批評。杜顯忠在記錄這些批評意見的報告上寫道：“頂住壓力，變通處理，曆史會做出正確結論。”在這句話的下麵，他把自己的名字寫得很大。一個無私無畏的共產黨人，他知道，怎樣對人民的事業負責。如果一切都唯書唯上，還要我們基層幹部幹什麼？如果說，這幾年沿海地區經濟發展較快，就因為那裏的幹部敢於從實際出發。已經落後的黑龍江不能唯唯諾諾，亦步亦趨了。
“一頂帽子大家戴，一個政策大家用。”這是杜顯忠和黑龍江人在特殊曆史時期發明的保護自己發展事業的辦法。他們以“委托辦理”的名義，把一百多家掛在幾家國家批準的大公司的名下，就像一個大麥穗裏麵還連著許多小麥穗。無論用什麼名份，他們買賣照樣做，而且越做越大。
在蘇聯一朝覆亡，整個世界都措手不及的時候，黑龍江人照樣和對岸做買賣，搞旅遊，貿易額度不但沒有減少，而且還在增加。社會的動蕩，經濟的困難，使江那邊有了更大的需求。趁著世界還在動蕩分化，原蘇聯國內各種危機繼續發展，西方對他們的援助還不到位，許多國家地區對他們的貿易還沒及介入的時機，黑龍江人豪不遲疑地滲透和發展，在遠東乃至原蘇聯腹地占領了有利的地勢。這就是杜顯忠提出的抓住“時間差”的戰略，帶來的是效益是繁榮。
杜顯忠還在思考著怎樣把黑龍江的門開得更大一些。
一九八九年七月一日，杜顯忠到大連出席東北地區對西方的經貿交易會。在李長春省長宴請各省負責人的招待會上，杜顯忠一個勁地低頭抽煙。他在想，他們搞對西方的現彙貿易交易會，我們不能搞一個對蘇聯和東歐的易貨貿易的交易會嗎？他對前來敬酒的李長春說：“我們要搞交易會，你們參加不參加？”“當然參加！”李長春和在場的東北和內蒙的領導都投了讚成票，紛紛向他敬酒。
一回到哈爾濱，杜顯忠馬上給省政府黨組寫報告，建議在哈爾濱召開象廣交會和大連交易會那樣的對蘇歐經貿交易會。這份報告又變成了省委省政府給國家經貿部的報告。邵奇惠說，我們辦交易會，不是著眼於眼前的經濟利益，而是著眼於長遠的戰略目標，要不惜代價，把黑龍江對外開放的形象樹立起來。
這一年的九月，孫維本同誌向來黑龍江視察的李鵬同誌彙報了召開哈爾濱交易會的設想。他表示完全讚成。他又說，黑龍江提出了沿邊開放的發展戰略是個值得重視的思路。
一九八九年底，國務院正式批準，一九九〇年六月在哈爾濱舉行“中國對蘇聯、東歐國家經濟貿易洽談會”，大會由經貿部主辦，黑龍江省協辦。
省委決定，省人大遷出省展覽館。這個“文革”中興建的“紅太陽展覽館”，變成黑龍江的經濟展覽中心。黑龍江人明白了，真正能照暖自己的太陽，是發展經濟，改革開放。
“洽談會”籌備工作緊鑼密鼓地進行，大會秘書長王承誌帶領兒百名工作人員日以繼夜地工作，他們按照萊比錫國際博覽會的標準整修和布置展廳。那座大樓總有長夜不息的燈光。
一份新華社記者的內參放到杜顯忠的辦公桌上。“蘇聯參加哈爾濱洽談會的人數可能比預計得要少”，每一個字都刺痛杜顯忠的心。擺好酒席而等不來客人，這對主人來說是難受和尷尬的。他又睡不著覺了。午夜時分，邵奇惠又撥通一r杜顯忠家的電話。
距離洽談會開幕隻有一個月了，外商的回執還是薄薄的］L張。經貿部領導的心也懸了起來。
杜顯忠把經貿委，邊貿局和洽談會的主要籌備人員召到自己的力、公室。他環視著一張張焦急的臉。自己的眼睛也不禁濕潤了。“同誌們，我是以一個共產黨員的身份和你們說幾句話。‘南聯北開’是省委省政府的決策，洽談會是國務院交給我們的任務。我們沒有任何理由辦不好……”
杜顯忠以一個老共產黨員的赤誠，點燃了許多共產黨人心中的火。他們都像丹柯一樣掏出自己的心。黑龍江人的熱情，吹散了人們對北方寒冷和閉塞的懼怕。
一九九0年六月六日，上午九時二十五分。身穿藏藍色西裝的杜顯忠在省展覽中心的廣場，對在場的一萬多名中外來賓宣布哈爾濱洽談會開幕。應邀參加洽談會的蘇歐客人二千五百多人，大大超出預料。全國各省區經貿代表團來的也十分踴躍，黑龍江把最好的展廳讓給別人，自己退到四樓的一角。
站在開幕式主席台上的人會秘書長王承誌，淚水奪眶而出，他以手掩麵，淚水從指間流出，滴落在腳下的紅地毯上。
成千上萬的紅氣球從孩子們的手中放出，在廣場上升起，一會兒遮住一片天日，然後又向更遠的天際飛去。杜顯忠露出笑容。
當紫色的丁香花又在街頭散發淡淡的芳香，當藍色的鬆花江轉著鮮花盛開的太陽島歡歌，哈爾濱又要召開第四次洽談會了。
已經擔任省人大副主任的杜顯忠已經把接力棒交給年輕的副省長王宗璋了。這一天，也穿著深藍色西裝的王宗璋在電視裏對全省人民說，我們要把這次洽談會開得更好。
杜顯忠坐在家裏的沙發裏，對著電視，他又笑了，然後吐出一縷縷煙雲。他好像在構思一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