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啊,雪白色的蕎麥花。

堅守著希望的田野——蕎麥地,希熱頭在低暗的坨頂窩棚中夜夜被蚊子和噩夢纏繞。蚊子可以身上的鮮血抵禦,而噩夢卻無法排遣。他拚命幹活,鏟蕎麥,黑天白日地幹活兒。此時已人夏季,沙坨子裏格外地酷熱,植物稀少,強烈的三伏陽光全被光裸的沙土吸收,再被散發出來,整個沙坨裏悶熱、幹燥、低壓,一絲兒風都沒有,令人窒息得好似在蒸鍋裏。他全然不顧這些,拱著脊梁鏟地,裸露著黑黝黝的肉皮,汗水和泥沙在脊背上畫圖,蒼蠅叮著肩胛上的傷疤,落在那裏顯不出是蒼蠅,與皮膚共色,待他直起腰來喘口氣兒,那蒼蠅才慢悠悠而深沉地起飛,等候人重新哈腰亮出他的脊背。

希熱頭對叮咬自己舊疤的蒼蠅麻木不仁,可對那些追逐蕎麥花嗡嗡嚶嚶群起群落往來繁忙的蜜蜂們卻警覺了。哪裏來的這麼多蜜蜂,啥時候出現的?他暗暗奇怪。那些跟牛蠅差不多大小的蜜蜂們頻繁地叮吸著白色的蕎麥花,從這一簇飛到那一簇,忙忙碌碌,勤勤懇懇,可比那些閑懶地隻叮臭汗舊疤的蒼蠅們緊張而有序多了。他順蜜蜂飛往的方向矚望,於是看見了戴草帽的兩個人正朝他的蕎麥地走來。

一個是村長,一個是草帽邊上搭拉著紗布罩的養蜂人。

“希熱頭,你這蔫巴頭,不賴嘛!”

“曬腿睡口裏”

川、川、O “別人都跑出去逃荒、打工、跑買賣,你守著這沙坨子倒種出了這大片蕎麥,你這龜孫子!在咱這沙坨上種出蕎麥的,你第一號!”

“蔫巴頭有蔫巴主意啊!村長的罵是表揚。”希熱頭仍以嘿嘿嘿的笑應付。

“這位是南邊兒來的養蜂人,楊師傅。他放出的蜂子全往你這兒飛,他就從公路東的果園那邊挪過來,想在你的蕎麥花上放幾天蜂子。”

“這……那蜂子全吸光了蕎麥花,我還收啥蕎麥?”

“哈哈哈……”村長和養蜂人一起笑。

“真的,我說的是實話。”希熱頭不明白他們為何笑。

“你這小子真不懂假不懂?蜜蜂不會害你蕎麥花,它們還幫著你授粉哩!蕎麥結粒兒更旺更多!”

“授粉?啥授粉?”

“授粉就是、就是,等於你小子往你老婆的褲襠裏撒種,哈哈哈……”村長淫邪地大笑。

“敢情是那蜜蜂在幹我的蕎麥花呀!”

“也不完全那麼講……”養蜂人又講授一番道理。希熱頭仍是似懂非懂,但勉強答應了。中午三人就窩棚裏喝了一通養蜂人帶來的老白幹就著罐頭和香腸。喝得臉通紅後,希熱頭拍著胸脯養蜂人說:“放出你的蜂子們幹吧,隻要是不幹壞了我的蕎麥花,咋幹都行!”

村長紅透了脖子拍著希熱頭肩膀說:“你小子,娘的屁,行啊,派出老婆兒外邊兒掙錢,自個兒種出蕎麥也能賣錢,裏外都有收人啊。咱們村出去的姑娘媳婦都不賴,都在為咱窮沙鄉的小康做著貢獻。管它啥陪的,能掙錢就行,如今這年代笑貧不笑娼啊,黑狗白狗逮住兔子就好狗,哈哈哈……”

希熱頭“謔”地站起來,一把揪住村長脖領,猶如薅著小雞脖子般撲通一聲扔在窩棚外,怒罵:“放你媽的臭屁,你怎麼不叫你媽去陪?我老婆沒去陪,誰再胡說我就割了他舌頭!不割,我是你孫子!”村長灰頭喪臉悻悻而走。看著希熱頭吃人似的架勢,他也不敢擺往日的烕風了,隻好灰溜溜地閉緊了嘴巴。

養蜂人留下來陪笑臉,安撫希熱頭,並在坨下沙柳條叢中搭起帳篷與他依鄰而居。孤寂中,會說話的養蜂人弄順了希熱頭的脾氣,兩個人常常在窩棚裏一起飲酒聊天,打發那繁忙的白日後的漫長黑夜。

免不了講女人,講葷故事。

“家裏有女人嗎?”希熱頭眯縫著眼睛問。油燈下養蜂人的黑瘦臉被酒熏後更顯黑紅。

“能沒有嘛,沒有女人我跑出來受這份洋罪幹啥,男人有了女人有了家,才像一頭駕上套的牛一樣,玩命拉車!”

“離幵家多久了?”

“告訴你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在家守老婆的日子還不足五十天!”

邊角黑髒的那張照片上,一個穿裙子的女人抱著一個三四歲的男孩兒正衝他咧開大嘴笑,鼓突著滿嘴大馬牙。

“我老婆漂亮著呢,嘿嘿嘿嘿……”希熱頭心想比我的蓮娃兒可差遠了。

兩個男人一陣沉默。各自想著各自的女人。“長年在外,你,不……想那個事啊?”

“什麼事啊?”養蜂人明知故問。

“那個……幹女人的事唄,嘿嘿。”

“能不想嘛,媽媽的,自個兒想轍唱。”

“有啥轍?”希熱頭來了興趣。

“這回我路過通遼時就辦了一次。”

“辦了啥?”希熱頭沒聽懂。

“辦了女人唄!真費勁,跟你說話。”

“嘿嘿嘿,咱們沒經曆過,不懂嘛,你是說幹了一個,聽說現在城裏遍地都是雞婆兒?”

“當然是雞了,好女人能讓你辦嗎?真是的。”養蜂人撇了撇嘴,大有瞧不起沒見過世麵的希熱頭的樣子,兒地抿一口老白幹兒燒刀子。

“你真是花錢千雞婆兒啊……”農民希熱頭有些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心裏說他們這些走南闖北的人真是啥事都敢做,有了錢還糟蹋在那事上。希熱頭的心裏對養蜂人有了幾分鄙夷。他是喜愛自己女人蓮娃兒的,就是再想女人,漫長的黑夜裏熬得如憋窩的狗,即便手頭有了足夠的錢,他也不會去沾其他的女人的。希熱頭又說一通授粉的硬道理,為自己的蜜蜂開脫罪名,接著又蹲下來查看蕎麥花,說這八成是沙土地的事兒,跟蜜蜂絕沒關係。

“你胡說,蕎麥長成這麼高,跟土地扯得上嗎?”兩人爭執不下。

這時希熱頭的老爹由孫女半攙著來看蕎麥地。見蕎麥地邊兒狼煙四起,奇怪地問兒子這是幹啥呢,熏蚊子那還是熏狐狸呢?

聽了兒子訴說後罵了一句:“瞎整!庫倫南養麥地邊兒年年住滿了南方來的養蜂人,沒聽說那邊的人趕過蜂子。”老頭兒說著下到地裏細細查看,顫悠悠地走著,回頭跟兒子說:“這是地力的事兒!沙質土缺養分,要追肥才成哪,儍祖宗!”

希熱頭這才瞪一眼楊師傅不大情願地滅了煙火。顯然他是在小題大做,以此發泄心中之氣。

“那咋整?咱家冬春漚的大糞全廢在種苞米那會兒,這會兒上哪兒拉糞肥去!”

“隻有上化肥了。”

“錢呢?”

“是啊,錢呢,嗯,那兩百塊……”

“不花那錢。”

“為啥?”

“不為啥。”

老“孛”看著兒子鋼鐵般的臉色,也不再吭氣兒了。

“我回村想轍去。”

希熱頭撂下鋤頭揀起地頭的褂子搭在肩上,大踏步向村子走去。腳步砸夯似的,肩頭一聳一聳的。走了幾個好不錯的家,都沒有借到錢,大荒年的就是有錢誰也舍得借給他呀。希熱頭犯愁了。不追肥,蕎麥結不了穗粒兒,到秋天一切都白搭了,這可咋整。邁過村中那條小溪時,他心中靈光一閃。他沿著這條從村北沙坨根兒滲淌出來的小沙溪,很快來到它彙人村南哈爾沙河的口子處。小沙溪在這裏形成一個小灣子,常年豬啊羊啊牛啊在這裏拱、抱、站,拉屎撒尿,形成一片臭哄哄亂髒髒的黑爛泥灘,上邊漂著一層濃綠濃綠的菌藻類。小沙溪又從沙坨根那兒常年帶下來百草根枝葉各類腐爛植物,全漚積在這爛泥灘中,散發出一陣陣多種複雜的惡臭氣味。

“有了!”希熱頭狠狠拍大腿。

他大步流星回到家,套上膠輪車。家裏所有能裝的容器:木桶啦,大盆啦,喂豬的木槽子啦,甚至破碎了一半兒的水缸也裝在了車上。

“你鬧騰個啥呀,祖宗!”老爹滿臉狐疑。

“拉爛泥。”

希熱頭撂下這句話,“駕”的一聲,趕起牛驢雙套的膠輪車,奔向哈爾沙河邊的那個爛泥灘。後邊歪歪扭扭跟著想搞清楚的老爹,嘴裏嘟囔著瞎整、瞎整,不知道要瞎鼓搗啥。

站在那片惡臭的爛泥灘岸邊,老“孛”也蹦出一句話:“好肥!”

希熱頭挽起褲子,光著腳,手提木桶慢慢走進那爛泥灘。攪動了泥漿,更是一陣濃烈的惡臭衝鼻而起,嗆得他咳嗽起來。他想嘔吐,胃裏翻動著七葷八素。他強忍著。甩動木桶狠狠S—桶稀稀的爛泥漿,提到車前,再倒進其他能裝的容器中。一趟又一趟。不小心用力過猛,腳下一滑,他便摔倒在爛泥灘中。再站起來時,成了泥猴。耳朵上掛著綠藻,嘴巴上沾著汙泥,從脖頸到腳全是髒兮兮黑綠綠的臭泥漿,幾隻蝌蚪鑽進褲兜裏出不來,幾隻恐慌的泥蛭直往他脖下懷裏鑽。

“好看,好看,爸真好看!”十歲小女拍手誇獎。

“整個是滾泥漿的豬,快去河裏衝一衝。”老“孛”搖頭慨歎。

希熱頭自個兒伸長了鼻子嗅嗅手嗅嗅腳,嗬嗬嗬樂了,道:“我聞不到臭味兒哩!我聞不到臭味兒哩!”這真是久居蘭室,不聞其香矣。他有了某種獲得解脫的感覺,失去了臭味對胃腸的騷擾,他幹得更是無拘無束更歡實了。

裝滿車上五花八門的容器,他操起鞭子“叭”地一甩,地上抖落下一陣泥雨的同時,套車的黃牛黑驢便伸長了脖子拉車了。一家老少護著特殊的肥車,奔向沙坨路時,很是引起了一村中的騷動。一路鞭聲,撒下一路惡臭,村中的土道上星星點點灑濺出若幹條臭泥線,惹得戶戶閉戶家家關窗,路遇者掩麵捂鼻而閃避,雞飛狗跳地也有之,都雲:“老“孛”一家全瘋了,水缸裏裝著臭泥進坨子!”

“人各有誌嘛,別說水缸就往嘴裏含著臭泥進輪子,你個閑漢懶人管得著嗎。”希熱頭照舊鞭花砸得脆響,灑一路笑聲泥點走進蕎麥地。

接著就是順蕎麥地壟溝澆爛泥肥料。

前日鏟膛過,蕎麥行間有淺溝,正好澆進泥肥流淌。希熱頭領著小女一壟一壟澆,老爹看車。一車爛泥很快澆完,卻僅僅澆夠兩壟半蕎麥。可這是一片十幾畝數百壟地喲。

“哎喲媽喲爸呀,咱們哪輩子澆完這麼多壟呀?”女兒產生畏懼情緒,犯愁地望著那大片的無際的蕎麥地。

希熱頭用愚公移山教育她。

“女兒啊,語文課學過愚公移山吧。”

“學過。”

“那爸爸就是那位老愚公,你是……那個子子孫孫。”

“可我是就一個呀。”女兒笑說。

“沒關係,咱們家孩兒一個頂它三五個。再說這片地再大也大不過那什麼五大山太大山吧。”

“是王屋山,太行山。”女兒糾正。

“對嘍,就那兩個山。咱們就天天拉泥,夜夜澆泥,黑天白日澆泥不止,肯定沒,多少日就能澆完,咱們蒙古人的祖先成吉思汗也說過,不要因路遠而不走,隻要走就能走得到;不要因石頭重就不搬,隻要搬就能搬得動。”

“啊呀,爸爸,你從哪兒學來的?這話真對。”

“是我教他的。”爺爺不甘寂寞參加進來這場“哲學”討論。

“真的?爺爺你真有學問。”

“爺爺當年可是唱‘安代’跳‘孛’的薩滿師,你爸爸叨的那兩句兒,全是我‘安代’的唱詞兒,還真叫他記住了。”

祖孫三代就這樣在蒙漢祖先“哲學”啟智和引導下,天天澆泥不止,拉泥不停。

唯有一到晚上做飯時犯愁。那水桶水缸怎麼洗,也洗不掉那個爛泥殘留的氣味兒,做出來的飯菜,總帶著一股爛泥灘的特色。好在他們習慣了那個氣味兒,甚至胃腸也適應了,沒什麼拉肚子鬧腸胃反應。

夜裏又下了一場細雨。這一下,綠肥黑瘦的爛泥肥料全數被吸進那貪婪的沙土地裏。第二天希熱頭一家到地裏一看,那卷邊兒的蕎麥花又美麗無比地堅挺起來了,上邊的斑點也已消遁。於是,一家人更沒日沒夜地拉起泥來。

幾天下來,累癱了老的,也累癱了小的,唯有中間的希熱頭咬牙挺著,一趟一趟把泥肥送進地裏。後來老牛與老驢也趴窩了,於是希熱頭自己把自己套進車裏拉泥。兩肩頭被繩套擠爛,血肉模糊。墊塊棉衣套接著拉,血水滲出那棉衣套,小女拽著爸爸的臭胳膊哭著腔勸:“別拉了爸爸,別拉了,再拉就拉垮了。”

他笑說:“爸爸是愚公。”

“不,你不是愚公,你身上長著血肉骨頭,可現在血肉快沒了,就剩骨頭了。”女兒指著爸爸血肉模糊的那爛肩頭哽咽。

“快裝泥,別嬌性。”希熱頭衝站在爛泥灘中的小女吼,繃起臉。

女兒雙手顫抖著不動,站在爛泥中似風中搖曳的一棵小泥草。小辮上的蝴蝶結兒也成了泥蝴蝶一隻,臉上更是泥一道淚一道成花臉。

希熱頭撂下車套,噔瞪走進泥灘,搶過女兒手中木桶舀泥再往車上裝。然後,再把該屬牛驢的粗繩套套進自己那分不清血肉的肩頭。

希熱頭拉車。車隻發出一聲吱吱嘎嘎,紋絲不動。

希熱頭肩頭所墊的棉套邊兒又滲出若幹條變黃的血水線,鑽心的疼痛使得他雙眉擠成疙瘩,嘴巴咧歪一邊兒,牙咬得嘎嘣嘎嘣發響。

緊了緊繩套,希熱頭又使出吃奶的勁。青筋在額頭上暴出,伸出的頭脖因血衝後變粗變紅,身體全向前傾斜著,那繩索深深嵌進他肩頭肉骨中咯吱咯吱響。泥車終於沉重地滾動。

不知當年的愚公有沒有如此拉車。

村人倒真說他愚了,傻了。說他是愚漢、傻公。

老“孛”黯然垂淚,心中知道兒子在跟什麼叫勁,跟天?跟地?踉人?搞不大清楚,不過不把蕎麥收進家裏來,兒子是決不罷休的,這點老頭兒心裏清楚。

正這時節,鄰居三喇嘛的媳婦芹菜“衣錦還鄉”了,並帶來了希熱頭媳婦蓮娃兒的消息。

四  匆匆忙忙扒了兩口飯他就去了。

三喇嘛家的外屋正彌漫著水蒸氣,白色的,霧靄騰騰的水蒸氣,從板門的上方嫋嫋飄逸而出消散在房簷一帶。

三喇嘛撅著屁股往灶口裏添柴火,灶上大鍋裏沸騰著滿滿一大鍋水。三喇嘛汗流浹背。

“要殺豬呀?”

希熱頭從迷蒙霧氣中辨認著三喇嘛的禿頭,北方農家過年殺豬退毛時才燒這麼大一鍋水。

“不殺豬,嘿嘿。”三喇嘛摸了一把禿頭上的汗。

“招待大夥兒沏茶?”

“也不地,嘿嘿。”三喇嘛又摸了一把禿頭,這回不是摸汗。

“那燒這麼多水幹啥呀?”好奇的希熱頭窮追不舍,打破砂鍋問到底,端著不大利索的肩頭。

“她、我老婆她、芹菜她……”三喇嘛木訥著。

“她幹啥呀,喝?也不可能喝這麼多呀?”

“不一地。”三喇嘛的不字拉得很長才落在地上。“嘿嘿嘿,芹菜她、她在洗澡,嘿嘿嘿。”

“洗澡?”希熱頭的眼睛瞪得比玻璃球還鼓圓,如同聽到天上生出了一隻葫蘆大的跳蚤般驚訝。又說:“村前幾步路有河水,咋不上河裏洗?”

“芹菜說城裏人都用熱水洗澡,嫌河水埋汰又涼。”

希熱頭的腦袋晃起來,像是撥浪鼓。

通向裏屋的門上掛著新換的雪白色紗布簾兒,擋著外邊的光明,也隔著裏邊的風景。從屋裏不時傳出嘩啦唏哩潑水聲以及水與肌膚摩擦的咕嘰咕嘰奇妙聲響。

“我的親愛的,喇嘛哎,給咱再換一桶熱水哎!”從裏屋傳出一聲嗲嗲的膩膩的聲腔來,很是陌生,聽著皮膚上不舒服,發麻。

“來哩!”

三喇嘛輕快地舀一桶熱水,風一樣卷進那白色的門簾後,嘩啦啦倒進某一容器中,又風一樣提著另一桶用過的舊水從白門簾後卷出來。希熱頭又發現了新問題。

“她在哪裏洗澡?你給她買了城裏人的澡盆?”

“沒有啊。”

“嘿嘿嘿……”三喇嘛的沾著灰和水的手向門後指了指說,活人哪能叫尿憋死!

“能幹多了!”三喇嘛由衷地誇獎著女人又說:“你瞧我門口堆的那些磚瓦石頭木料,全是我老婆掙來的,入秋我就起新房子。”

希熱頭不由歎口氣,不知心中啥滋味。人他媽為了錢啥都幹,這叫啥事兒呢,為了錢讓自己女人陪啥都不管,這叫啥人兒呢,他心中又堵上一口氣,悶得慌,想趕緊逃離三喇嘛的屋子,可自己是來打聽老婆蓮娃兒情況的,隻好忍著又蹲下去,等候那位具有了蔥白“豬蹄子”的芹菜姑奶奶沐浴完畢走出屋來。

“喲,西院大哥來啦,真新鮮。”

沒你新鮮,都換了個人。希熱頭目瞪口呆地盯著從神秘的白布簾後走出來的芹菜。一條粉紅絲巾挽抱著濕潤長發在頭頂高高豎起;一條乳白色毛巾被從胳肢窩下到胸部上圍著,裸坦著上邊白花花的雙肩雙臂及胸口還有下邊粉白色半個大腿;嘴巴肯定又塗抹了啥血色東西欲滴不滴那血潰;塗描黑炭的眉毛下那雙黃眼又亮又野性地閃動著勾魂的光澤;唯一沒變化的是那滿口黃牙,依然亮著黃鏽衝人呲著。希熱頭猛然驚恐地想起前一陣夜夜夢中攪擾他的就是這樣一個女人。他不敢直視。

“大哥,你咋了,眼睛花了?”

“是,是,花了,這兩天又害眼睛。”

“咯咯咯。”芹菜笑著,鼻子嗅一嗅空氣說:“這是啥氣味兒,這麼難聞,像臭泥坑發的味兒。”

“怪我,怪我,臨出來我還洗了洗,換了衣服,還是帶了那爛泥灘的味兒。”希熱頭歉意地向後閃避多步,臉上擠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