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序 導論一、中國詩的和平騷動(3 / 3)

中國詩確定自己的使命冒著極大的風險。當中國詩人試圖從封閉的黑匣子中跳出來,一霎時接觸的是世界性的現代藝術潮流。酉方現代藝木的奇誕與怪異與中國固有秩序形成強烈反差,產生了大衝撞。在此種情勢之下,新詩潮的藝術變革成為了中國結束自我封閉開啟的新的藝術世界的投石。它們激起的浪花成為了對於中國究竟能在多大程度接受西方影響實行自身藝術變革的試探。

在中國文學藝術中,詩無疑是一個先鋒的品種。僅僅數年的實驗,詩正進行著執村社狀態的文化心態到現代都市文明的文化心傑的轉變。詩告別了激情宣泄的階段,甚至也延緩了對於曆史理性思考的進程,考慮人的自身存在、人與自然的關係、以及人生奧秘的永恒性主題,成為一種普泛的探尋。詩與社會生活的現實拉開了距離,原先的粘著狀態開始鬆脫,相當數量的作品對政治命題的興趣明顯淡漠。向著現代生活鍥入的結果,更加淡化了對生活實有狀態的關切。群體意識對於藝術實踐的約束力越來越小,藝術實踐的“傳統導向”業已失去優勢。

創作主體意識的加強,使詩人更加相信他們的自我設計。自我導向的凸現使詩人寧取自行其是的選擇,而對來自他人的約束持揶揄的態度。一首受到權威詩人指責的車前子的《三原色》,表達的就是這種極大的逆反心理。藝術在經曆了最艱難的掙紮之後,他們對待傳統觀念的約束,表現出愈來愈不馴服的姿態。當一些人依然如舊地談論著革命現實主義的原則或精神,另一些人則跑得遠遠地進行著千奇百怪的“精神實驗”。

太陽的碎裂以及無數星體的發光

中國詩歌如今獲得的生存空間,是近數十年來最為良好的。盡管在它的發展途中尚有無數非人力所能回避的曆史重壓造成的痛苦的折磨,但無庸置疑的事實是:詩歌已置身於一個合理的生態環境中。中國社會重歸世界的開放政策,使詩最先敏感於這個溫暖的時代的氛圍。當然也有賴於理論的爭取與保護。中國新詩進入50年代後期的幹涸是眾所周知的,高度統一化的藝術模式如今已宣告解體。詩歌無視傳統約束的創新使人眼花繚亂。無以數計的新風格的探索與諸多流派的湧現與集聚,更呈現出一種令人興奮的“失控”狀態。

一個統一的太陽已爆裂而為碎片。這些碎片閃閃爍爍,正在凝聚為一個又一個獨立的懸體。這是一個沒有偶像、也不承認權威的詩歌世界,幾乎每一個詩人都在創建自己的詩歌王國,他們自以為是的藝術實踐使他們確認自己是這個王國的君主。20世紀60年代以來世界詩歌格局中的多元體係已在中國形成。這種格局將無可逆轉。

我認為中國現今開始的文學藝術變革運動,是隨開放的中國而來的打破自我封鎖的悄悄的革命——一場革新文藝的綠色革命。這是一場不發表任何宣言而旨在對藝術主體實行回歸的大超越。在它的背後,則是不同觀念的“火並”——這種“火並”也是以和平的形態出現的,不會再出現那種“強暴的統一”。最新鮮活潑的追求、最自由大膽的實踐、最巨大的變革帶來了最勇敢的挑戰。於是爆發了空前的詩論戰。盡管總在前進之中,但始終都伴隨著痛苦。幾乎每走一步都經受無情的折磨,因為它的變革牽動著藝術觀念惰性的核心。向往著中國詩歌加入世界的人們,樂於為此作出犧牲。我們從1976年以來詩的艱難行進,看到了決心與韌性。

詩歌論戰由於創作的實際取得進展以及欣賞者日益廣泛的同情和諒解,它的激動人心的情節已日益消隱。如今隻留下那種令人不能忘懷的地火運行的記憶——

瑩光閃爍的冰山雪峰。

傲峙著千年的凝固。

扭曲拗折的地殼裂縫。

從幽長深重的痛苦中。

牽出驚世駭寰的暴動。

寫這詩句的是千千萬萬詩歌青年中的一位,他們會永記這場和平的、然而又是驚天動地的詩的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