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育期 ·即見(3 / 3)

“良性生態鏈”

無意在一個叫“上善若水”的博客中看到段話:

“我從來沒感到過無聊和寂寞,這些灰色的詞語似乎天生與我無緣,我覺得自己時時刻刻都是幸福的。

這幸福感來自我最最親愛的爸媽,媽媽是個美麗的女人,她聰明、能幹、賢慧……老爸博學多才,廣交朋友。最重要的是,他們都善良、對人真誠、為人謙遜。他們給了我最好的家庭教育,他們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

這幸福感來自我所有的親人長輩,對於我來說,家這個概念從來都不是三個人的小家,而是幾十個人的大家庭。這個大家庭團結友愛互助,那麼多年從來沒吵過架紅過臉。他們疼愛我,關心我,卻從不溺愛我,我不是隻被父母愛著,我是被一大群人愛著。

我生活在幸福的包圍裏,我一直都覺得很滿足。”

天哪!這是個多幸福的姑娘!她正念大學,準備考研。這篇博文可看出,她父母及大家庭給了她一個多自足的世界——那是一個愛的基因良性活躍著的家庭!

有些家也不缺少愛,但愛是以錯位方式上演的,比“不愛”更糟。

良性的情感方式往往與整個家族氛圍有關,它是個環環相扣的生態鏈。在這“生態鏈”中長大的孩子,有著愛與感恩心。

一個讓孩子有“幸福感”的父母多了不起啊,遠比培養了“有出息”的孩子的父母更讓人欽羨。

麥,當你十八

六月,姐的女兒麥寶(比你大一歲)回來幾天,又和媽媽坐飛機回滬了。她真可愛,學會指人和物了,隻是八個多月還不會爬,要她爬,她就把超出同齡寶寶的沉重大腦袋一頭偏栽在床,不為玩具誘,不為糖果動,湊是不爬!

偶爾她心情好,費勁撲騰幾下,結果多是托馬斯盤旋——她隻會使半邊力,爬著爬著就原地轉了個圈,離目標物愈遠。從她,我覺出一個小小生命帶給心的依戀,希望老能看見她,看見她就覺人生溫存,就想微笑。

有時和爸媽聊,不知麥寶會走路了是啥樣,一定歪歪扭扭,可愛得像她的屬相小雞;又說,麥寶倘會說話,叫起外公外婆和小姨一定動聽極了!路過附近的師大附中,看學生小情侶在樹蔭下擁吻,我和媽不做猜想了,因為關於麥寶的想像隻能到小姑娘為止,再不能往上。她長成亭亭姑娘的時日,十分遙遠,遠到我們也不知是該驚喜或憂傷。同時不敢想像的是我們自己,那時的我們,又是怎樣一肩風霜?

??某天,麥寶長到十八,外公已八十,古語稱“耄耋”之年——“耄耋”,這兩字讓人想起龍鍾的鬆,垂垂的杖。外公若要看麥寶披上婚紗做新娘,那可要遵循養生之道,還要命運肯抬手,不然就算茹素,每日晨練太極,夜叩齒日梳頭,到那歲數也未必沒有突如其來的風險。若麥寶那時觀念新潮,崇尚晚婚,外公怕更要拿出與天地爭光陰的意誌。外婆那時也近八十了,而我的外婆,也即麥寶的太婆那時呢?她如今還能走很遠的路來看麥,黑革小包裏揣幾塊餅幹,一隻蘋果或橙子之類,進門就喊“寶寶,老外婆來看你了”——她扶著樓梯欄杆,走走歇歇爬上的五樓,腿腳本不好,這會累得氣都喘不勻,可一見麥寶太外婆就笑得皺紋如菊,伸手抱她。

麥寶十八時,太外婆或許不在了,如若在,她該是期頤之年的百餘歲老人。即便她今天身子骨還大致硬實,但對那個三位數的年齡,我們也實在缺乏信心(注:太外婆已於2011年9月19日病逝)。

??我知道,外公外婆以及所有愛麥寶的人,多希望看到麥寶披上婚紗的動人微笑。我們多希望和麥寶,和所有親人多走上一段,哪怕一小段,哪怕,隻是多拐一個彎!

麥回上海後,媽用紙記下上MSN的每個步驟,然後基本全忘掉,再重記,以便我不在家時可以視頻看麥寶。若我在電腦旁,她總問我,麥在電腦上不?像麥寶是勤奮的網絡工作者,日以繼夜掛在電腦那頭。假若麥寶在吃喝拉撒睡之餘抽得出些空上線的話,媽和爸的臉幾乎要貼到筆記本屏幕上,像再近點,就能結實地親著麥寶一口。媽情深深,意切切地喊,寶!寶寶!外婆在這呢!爸自恃與麥寶關係非同尋常,也喊,“寶寶,外公在這呢!”,他覺得麥寶該立即深情地盯牢他……

麥,當你十八,你會不會記得那些深愛過你的人?就算他們在或者不在你身邊,在或不在這個世上。

??麥,願你記得,那些愛都是你骨血裏的成分。你的眼睛、臉、胳膊、頭發……不是在無所附著的光陰裏長成十八歲模樣的,也不僅是遺傳的作用力。你的模樣,笑或憂,都不是無緣無故。是因了每寸愛,因了那些單純的,一心一意的喜歡,遂有了你的十八以及此後的一生。

遇見

隨產期臨近,去醫院做產檢的頻率越來越高。婦產醫院大樓永遠人滿為患!在診室一層壅塞著因各種婦科疾患包括不孕症求診的人,診室門前桌上碼著厚厚病曆,每本病曆都是一則隱痛。

不孕原因各式各樣,有些是孕了但胚胎發育不好,留不住——僅這類情況在我認識的人中不下五六例!原本如瓜熟蒂落般自然的生育如今這樣艱難,仿佛小生命們知道居這時代之不易,紛紛找理由推阻來臨。

另層手術室,流產墮胎的亦絡繹——對照樓上苦苦求子的景況是這樣荒誕!求而不得,來者拒簽,生命的麵世於各自造化中冰炭殊途,恍兮惚兮。

而我愈珍惜你千裏迢迢的到來,你來的途中必是經曆了困阻,而你仍義無反顧,擇我為母。幸運如我,終是等到了與你的相逢!

黎 明

“並沒有任何可看得見的設計方案,這個生殖細胞服從的隻是它自身所帶有的內在的指令……這些細胞在多種轉化中不犯任何錯誤。有些變成軟骨,有些變成神經,有些變成皮膚,它們都有各自的獨立功能要發揮……這個創造性的工作一直小心地隱藏著。自然界用無法知曉的材料把生長中的胚胎包裹起來,在適當的時候再把它們打開,最後一個新的生命在世界上誕生了。”蒙氏教育的創始人蒙特利梭女士這樣懷著敬畏描述一個新生命的問世。

你正秘密地完成你的生長。預產期,6月28號這天,你覺得時機尚未成熟,打算再調整幾天,直到你認為準備充分。

超過預產期的每一天都令人緊張,你隨時可能發動、助跑、撞線!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五天,超過預產期五天,天氣熱得不成體統,莫非你想避開這陣高溫再出來?

據說運動利於生產,我開始爬樓,一氣來回三趟,一樓至五樓。

7月3日,預產期過去五天的晚上,在樓下散步,忽覺有些不對勁,上樓,洗澡——那個重要時刻就要來了吧?!

電話谘詢一位在婦保當護士的熟人,對方說床位緊,明早去醫院也成。擱下電話,我和你爸仍覺不放心,與媽三人去了婦保。一去即留院,做完檢查,媽回家了,你爸在醫院陪,沒床位,隻能在臨時鋪位將就一晚。

陣痛開始來臨,越來越頻繁,我隔一會去次洗手間,一晚不知去了多少趟,身體裏水分仿佛排之不盡。從五分鍾痛一次到兩三分鍾痛一次,我緊捏著手機,盡量不喊出聲。我知道,這才是開始,最艱難時刻就要來臨,那些影視劇中的大汗淋漓,痛苦痙孿的麵孔,那些慘烈嘶喊,就要在我身上上演現實版!然而,並不知痛的底線會在哪兒。我想幸虧有“無痛分娩”(一般采用硬膜外麻醉),這是最後的安慰劑。

這個完全被痛所箝製的夜晚,在拂曉迎來痛的峰值!痛從一圈圈漣漪擴散成排山倒海的決堤,將我吞沒!毫不誇張,那種痛帶著覆滅的狠勁兒,每秒都在挑戰肉體對痛的耐受極限,事實上,每秒都突破極限了!可必須再應對新的下一秒,來不及喘息調整,在痛的連環套中,根本不知哪兒是出口。

按說,我並不是沒受過痛的人,相反,我的肉體對痛的耐受經驗夠豐富,開刀吊針在近年甚至成家常便飯。從一個聞到藥水味都暗自發抖的人,成長為一個做些小手術,隻靠一針安定撐下來的人,要拜近年疾病給了我磨礪機會。而此刻,我發現這磨礪太不夠深度了,這個黎明的痛和以往的痛全然非一個重量級,它如此霸氣地徑奔最高台階!

我能否舉起這個痛,直至你來臨?

清早大概六點左右,趕到病房的外婆端著餛鈍,強迫我吃幾個,以她的經驗,痛最消耗體力,體力需食物補給。她沒辦法分擔我的痛,隻能塞幾個餛鈍。

吃不進!平素愛吃的餛鈍吃在嘴裏竟是苦的!痛竟能使平日的鮮美變為苦澀,這味覺的瞬間逆轉也使我相信了有關動物被宰前的一種說法:驚恐與痛苦會使動物體內所有的腺體釋放出毒素。

麵世

“產痛並不是親子關係得以建立的必要條件”,是的,越來越多的產婦不用再像影視中表現的那樣慘叫連連,牙呲目裂。分娩鎮痛針成了孕婦們的安慰劑,進產房前我也因為有它的存在而多少減輕了些恐懼。

可誰能想到呢?因卷筒紙沒備好,醫生說待會再進產房。這麼早,商店超市都沒開門,隻能等你奶奶送來,但你爸——至少在我記憶中,他磨蹭了一小會才打電話給家裏,在我的理解是,大清早的,慣來孝順的他有點不想擾身體不好的母親,可能也沒想到我產程如此快。雖然他後來並不承認有磨蹭這回事。

借了同房產婦的卷筒紙,我進了待產室。醫生手持記錄板,詢問手術意見,我提出趕緊上無痛分娩!醫生淡定告之,來不及了,開到七指,無痛分娩意義不大!

……暈!那還問那麼多幹嗎?!

產房距待產室僅十幾步距離,這十幾步不亞於涉過激流險灘,每一步都在痛的縫隙中掙紮!仿佛一塊遠超出身體承重百倍千倍的水泥板正在體內持續下墜!影視劇裏的畫麵原不是出於藝術誇張,是真實寫照!

你爸衝了進來,付了400塊陪產費(這項收費也真無厘頭)。可能聽我聲音駭人,怕我撐不住。

度秒如年,痛不欲生!

你爸遞過來一板進口巧克力,天!不知他何時帶進產房的,他想為我增加點體能,可哪吃得下——在痛的峰值,完全無暇他顧,連一微克的精力都騰不出來!痛把人綁架在漩渦中央。

……你爸“哎呀”了聲,“臉怎麼這麼紫”!我聽見他說,一兩秒後,我意識到,你來了,姍姍來遲的你終於麵世!

五斤四兩,這已是你在替媽媽最大程度地分擔痛了——幾乎,現在很少聽到有新生兒體重低於六斤的。

7月4號早上6點40分,身高48CM的你,被媽媽用最古老的生產方式引接到世上。

回頭看,如當時打了鎮痛針,即“腰椎硬膜外腔麻醉”,雖痛可能緩解,但據說有可能延長產程,而且作為一種醫療手段,多少有風險。總之,在痛過以後,我隻能安慰自己,我用最低碳的生產方式表示了對環保事業的支持!

這一夜,我和你,還有你爸,我們仨在婦保621房。室內安靜,這塵世又添一個三口之家。

說來,這夏天是許多夏天中的一個,滴水見海的尋常,充塞嘈音和尾氣,但隻有我和我的家明白,這個夏天,它有多麼深刻繾綣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