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年·撥節
混沌漸被澄明接管
“靈”正與日清晰
自你小小的身體
如竹的撥節
風每吹過一次
竹管輕輕地
吹響一下
孤 單
三歲時,你很熟練地運用“孤單”這個詞。很久前,看有個女人寫她幼小的孩子,也才兩三歲竟會說“我覺得很寂寞”,當時我不可思議,同時條忽心疼——幼小孩子的寂寞該是如天宮般的寂寞吧?揣著顆玩心,然而四下無人可嬉戲,時間的荒野,空間的荒野……孩子對一切那麼深深地無力。
雖不可思議,我信她的描述,說來,人之初,在子宮內九個月的獨居本是寂寞至極的,尤其後期,生命意識愈來愈清晰,周遭卻是混沌一片。人的孤寂從伊始注定。
現在你也會這麼說了,乎,有一日你問我,媽媽,你是不是覺得孤單?我也許隻在走神,我並沒覺得自己孤單,但你的發問讓我感覺,我也許的確是孤單的,雖然我想我不應該孤單,有你,我怎麼會孤單呢?可事實是,人並不因有了愛就杜絕了一切孤單,愛有時甚至會加重人的孤單。
“有一種寂寞,不是靠戀愛可以解決的,不是靠養小孩可以解決的。那是一種“念天地之悠悠”的寂寞……”
台灣主持人蔡康永在《LA流浪記》前言中寫的。?
乎,無論爸媽如何愛你,
你在這世間依然會有孤單時刻。孤單是宿命,是“基本情緒”,而愛並非萬能。且孤單並不全是壞事,它有時甚至是美好而必需的,它啟示著人之“真正存在”。
迪斯尼之行
8月24號,帶去你廣州呆了五天後去香港。天氣炎熱,你充分表現了對出行的配合。從廣州去深圳的那早,頭晚和西西阿姨K歌,睡得晚,但大清早你仍勉力起床,與我趕往深圳出關。
香港海洋公園多年前與你爸來時,真覺眼花繚亂,明豔照人。此行也許因氣候過於炎熱,重心又在照顧你,隻覺累。曬得暈乎乎,到處是長隊,有許多項目你不能玩。
到香港後次日,你爸趕來與我們會合,我責任頓減——他著實不放心我帶著你,因我向來丟東西成性,找東西成癮。每帶你出門,他必切切交待,“啥丟了都行,千萬別把兒子丟了!”
迪斯尼主題公園。未近園門,就聞盛大音樂,配合造型趣致的噴泉,有如童話王國,一個完備的夢幻國度!
“河流曆險”項目非常棒!美麗叢林,河道兩岸潛伏著栩栩如生的動物,還有食人族部落,四處暗設機關,導遊詼諧(她的可貴在於對一份每天重複若幹次的工作還能保持如此飽滿情緒!)。
下午,“美國小鎮大街”,在市集餅店吃東西,邊看小鎮大街的狂歡遊行,遊客加入隊伍,歡蹦亂跳,有位熱情奔放的帥男遊客彎腰牽你的手一頓狂扭,你迷惘地望著他——在你的經驗裏,一個中年男人這般歡騰熱烈是罕見的。
天不覺漸黑,燈火次第亮起,城堡愈發如童話。接受一位餐館阿姨的建議,看完焰火表演。而你早生倦意,廣場城堡前,當焰火升空,累了一天的你呼呼大睡……
這趟“迪斯尼之旅”與其說是為你準備,不如說是為我。原本我並不讚成這般酷暑帶你來——以你三歲之齡,園區內許多景觀與遊樂之趣消化不了,但你爸堅持。他平日忙,我想他是藉此行向你表達愛與歉。
你在其間感受到的快樂也許並不比在家附近公園玩耍來得更多:你的心靈並不需要一個太知名的玩樂之地來滿足。一堆沙子與一個智能玩具帶給你的興奮或許一樣,一座有林有水的鄉村與一個海灘度假區帶給你的感官差別也不大。
有關這點,我後來看一位台灣作家父親寫帶三歲兒子去京都看楓葉,也是同感。他說,一個三歲孩子的感官和記憶還沒為楓葉美景準備好,即使去了京都、嵐山等地,這些地方卻沒進入他的生命。
是啊,生命的豐富與否,固然與所到之處有關。更重要的,是一顆準備好的心。想起那年去羅浮宮,到處是浮光掠影的遊客,對名畫舉著相機一通喀嚓,表示到此一遊。我在看完一幅名畫後不再“軋鬧猛”,和你爸信步四逛,與其征戰般追著名畫而去,不如看看那些宮內四散的令人驚歎的雕塑與各類畫作,比起複製品上早已眼熟能詳的蒙娜麗莎等,那些藝術品更以“陌生化”的美令我們歎懾於藝術的偉大!
隻有“內在”準備好了,外在環境才顯示出意義。寶,願你將來能以豐富的“內在”去遊曆、體會世界。
答不出的問題
睡前,你想起,“媽,我給你說個悄悄話”。
“小螞蟻愛吃甜東西,會不會蛀牙呢?它不咕嚕咕嚕的話,小蟲子就會咬它的牙吧?”“咕嚕咕嚕”是你每晚睡前如吃東西,必以水漱口的聲響。
你貼在我耳邊,氣息溫存,如剛出殼的絨絨小雞。
“嗯……螞蟻……可能”我還沒想好怎麼答。
你複想起,“我知道了!小螞蟻還沒長牙呢,螞蟻媽媽才長了牙”。
看爸爸剖魚,你問,“爸,魚有舌頭啵?”
再過陣子,看餐桌上的燒雞,問,“媽,雞鼻子長在哪?”
嗯……抱歉,乎,這些問題媽一個也答不出。
因你這些問題,我才發現這世界有多少被我忽視的微小的存在。
聯 結
看電影《安娜·卡列尼娜》,有一幕:安娜離家出走後的一個夜晚來見兒子,兒子醒來,叫“媽媽”,母子擁抱。我的淚湧出,這份感情不會因母親的任何際遇改變!那是埋植於骨血中的感情。即使安娜離家,即使她絕望地臥軌死去,這份愛依然不會被取消。
假設影片中的兒子有天長大,他會理解母親嗎?托爾斯泰的偉大在於他對安娜所抱持的尊敬與同情。安娜無法忍受無愛的婚姻,她與軍官渥倫斯基相愛。她提出離婚並帶走兒子,但丈夫卡列寧為了名譽不願離婚,並出於懲罰堅持不讓安娜帶走兒子。安娜選擇了離家出走,為了愛,她絕然地同一切決裂,她所在的上流階層、優裕生活……
她對渥倫斯基說:“我所以不喜歡那個字眼(愛),就正因為它對於我有太多的意義,遠非你所能理解的。”
她用死踐行了這字眼對她的意義。
假如,丈夫卡列寧讓安娜帶走兒子,還會有臥軌一幕嗎?也許不會,安娜會因母親職責而不至於對這世界感到全然的虛空,那個小小的男孩會代替世界籲請母親留下。而臥軌前的安娜是一無所有了,愛情、兒子——她被剝奪了母親的權利,隻有那個深夜最後的擁抱。
昨晚,你半夜坐起,在床頭喚我,輕聲地,“媽媽,媽媽,”氣聲的叫法。我醒來,問,寶,幹嗎?你不吱聲,複睡下,我卻再睡不著。
你隻是確認我在對嗎?
有母親守護的孩子與有孩子可守護的母親,多麼幸福!
曲線才是路
九月開學後,你從師大幼兒園轉到離家更近的省府第三保育院小一班。
你蹦蹦跳跳地走路,七歪八扭地走路,一會跳上台階,一會躍下花壇,走幾步蹲下,研究地上的爬行物,再瞅眼食雜店門口的擺放。一段短短的路走得讓人著急!幼兒園打卡時間已到(哦!打卡生涯從這就開始了),如果遲到,就會影響班級拿“金雞獎”,老師說,班上同學們就會失望。
為不讓老師和同學失望,我不停修正你的路線,催你快走,恨不能把你一把拎起箭步如飛。我頻繁對你發號指令,不要東張西望,不要拈花惹草,不要磨磨蹭蹭……看前麵那小哥哥(或小姐姐)走得多快!我們追上他好嗎,你一定能追上他的!你比大力水手還棒,加油!
我如唐僧般急切地碎碎念,以使你加快步伐。媽媽希望你筆直快速地衝向教室,在自己位置坐定,這樣媽媽好鬆口氣,不必為遲到而對老師內疚。
總算把你弄進教室,媽媽往回走時暗自鬆了口氣,好了,現在時間屬於媽媽了,雖然這時間多半也是瞎忙或虛度,但——寶貝,請原諒媽媽的那點兒私心。
路上,媽媽覺得自己多麼無趣!固定的路線與節奏,複印機般的生活,牢固的N點一線,從A到B,成人總愛挑最短的,離目的地最快的路,即使偶爾出現“跑偏”,預置了“人生GPS導航”的大腦很快會據目標做出修正,回歸直線。
而路對你從來是曲線的,路的意義就在於它彎彎繞繞。
早點來接我!
你帶著哭音說,我去幼兒園,心都要跳出來了!
睡前,又哭,說明天不想上幼兒園。
“為什麼?”,你抽噎著說,“不想老師說什麼……就做什麼”。
自由,從你上幼兒園小小班起,已不那麼完整地屬於你。
小班開學沒多久,有次在走廊,我看見位老師嗬斥一個沒按隊列要求排隊的小班孩子,老師帶領小朋友們去操場,音樂已響起,那個孩子站出了隊伍,老師嗬斥他趕緊在自己位置站好!我在走廊的拐彎處,老師沒看見我,她以為走廊沒家長,那麼她便有權力對孩子發脾氣。
這一幕讓我心裏難受。我想,這孩子如果是你呢?
沒錯,你已經開始要學習過種整餳有序、聽從指令的生活。
今晚你這麼說後,媽媽想了想,如果是我,每天要求在辦公室背著手坐好,當領導彈琴時起立唱歌,當領導說安靜時,立馬趴桌上,當還不想睡覺時,被要求集體躺下,當睡意還濃時,被要求盡快起床穿衣,當玩電腦正在興頭時,被要求排隊上廁所……媽媽也會覺得很抓狂!
可是,還有其他選擇嗎?媽媽感到抱歉的是,目前好像沒其他選擇。因為“要引導孩子從小學會適應集體生活,以便於他今後更好地與人相處合作”。雖然媽媽覺得學會與他人相處合作,這種集體生活並非唯一途徑——可目前情況是,你必須入園。
我向你描繪幼兒園的諸種好處,向你保證,它比你想像的要有趣的多!可沒用,你固執地抽噎著說,“不想上幼兒園。”不過我知道你明天就會好的,睡前你的情緒總是比較波動,脆弱,當明早來臨,你會接受入園這唯一選擇。
在幼兒園關門之前,在媽媽催促下你飛快跑向教室,換鞋,向老師問好,進入教室,坐在屬於你的7號小凳上。你向我揮手再見,說,媽媽,早點來接我!
“陰陰的皮”
去幼兒園,老師一見說,“我發現非池有點陰陰的皮”,舉例說前幾天吃蘋果,你吃不完,悄悄放褲兜。今天吃蘋果,又吃不完,你沿桌子腿往下扔,正好被老師看到。
還有一事,說上洗手間,你進得早,出得晚。老師一看,原來是你在玩水龍頭(你對水龍頭一直保持著高度熱愛)。
“陰陰的皮”約等北方話中的“焉兒壞”,我不知如何回應老師說你的“皮”。“皮”大概是所有正常男孩在童年期會有的表現吧,不遵守紀律,不按規則來,有自己一套小動作。
老實說,我不認為“陰陰的皮”有多值得批評,至少老師舉的玩水龍頭的例,隻說明你的好奇心。幼兒園的小便池與家裏不同,水龍頭也不同,這在你是個新發現。
可我又怎能和老師說,“沒事兒,讓他在洗手間玩水龍頭吧!”
遠行的托馬斯
晚上給你講故事,念了一則,我已有些犯困,你仍要我接著講。我睡下,開始信口胡編,“從前有個小孩叫托馬斯”,嗯,托馬斯是你愛看的動畫片《托馬斯和他的朋友們》中一輛小火車的名字。
“他有一天想去遠方,於是他背著包,和媽媽再見出門了。他坐火車到了遠方,不小心生病了,”因為我正感著冒,所以臨時決定讓托馬斯跟著一塊病下。
“他給媽媽打電話,媽媽說很想他,讓他照顧好自己,一定要趕緊吃藥,旅行完了早些回家……”
說著我已快睡著,忽然覺得你沒動靜。一看,你小臉趴在枕頭上。
“媽媽,我心裏感覺很感動似的”,你眼睛紅了。
“我覺得媽媽好像在說我……”你眼淚流出,抽噎著,無比悲傷的樣子。
我抱住三歲的你,“寶,有一天,你也會像托馬斯一樣長大,離開家,離開爸爸媽媽,去很遠的地方。不過,不管你去多遠,媽媽會和托馬斯的媽媽一樣,一直在家等你的”
你哭起來,“我不想離開媽媽,我要和你在一起,好久好久!”
好!我說。然而我知道,有一天,你真的會像故事裏那孩子,一心渴望出門,渴望遠方,你會有一幫子恨不得長成連體的粘在一塊的朋友。隻是,媽媽也希望你像托馬斯一樣,如果遇到麻煩或心情不好,任何時候,撥個電話回家,媽媽永遠在電話這頭等你。
?“知識分子” ≠ 合格父母
出版社發來周國平寫女兒的書稿《寶貝,寶貝》的電子檔,書中充滿對女兒啾啾的細致關注與思索。而且,他很注意孩子綜合素質的培養,並不一味逼著孩子遵從應試教育的腳步。他隨女兒意願讓她自己決定要否學鋼琴,女兒彈琴至今,他從不要她考級,他告訴她,彈琴隻為享受美好……
看完感受最深的是周國平對啾啾的“平等”態度,他是把她當作一個獨立的人來喜歡與尊重的。
同是知識分子父親,想起上海姐家所在小區裏的一件事。有位居委會阿姨和我閑聊時說到,小區裏有戶人家的孩子才初中就休學,泡網吧,學校老師找父母,父母說管不了,校方無奈找到居委會,希望配合做下父母的工作。居委會阿姨說,這對父母是高校教師,對孩子的事態度冷漠,她幾次想上門做工作,希望一塊想辦法,但父母反應冷淡,表示對孩子的放棄……
“孩子畢竟是孩子,就算犯錯,當父母的哪能這樣!”,居委會阿姨挺生氣。
父母的知識程度與教育能力並不成正比,這對教師父母掌握的隻是單向度的專業技術,這技術與“教育能力”是阻隔的。換言之,他們的職業身份無助於他們勝任“父母”這崗位。
有位教育專家說過,“好父母有五要素:現代的教育觀念、科學的教育方法、健康的心理、良好的生活方式、平等和諧的親子關係。這五條就是父母的上崗執照。”
有多少父母是無照上崗呢?譬如那對高校教師身份的父母。
我曾供職的報社有位女門房,兒子武大研究生畢業,物理科學專業,很懂事。我問她怎麼教的孩子,她說,哪能怎麼教……想想又說,“小時用自行車馱著他,教他數電線杆……”很平常的一幕,不知為何,我眼前卻浮現幅畫麵:一個母親載著幼子,和他說些平常又溫情的話……
女門衛沒什麼文化,但性格和善,待人熱忱——這本身對孩子是種比“知識”更重要的影響。
美好的事物都是免費的
十一月,去東北十日,與上海女友Z。
長春-琿春-安圖-長白山-安圖-哈爾濱。
一路行來,頭回在東北晃蕩這麼久,上了長白山,壯闊雪國,仿佛黑白的巨幅水墨,老美了,也老冷了,雪沒到小腿!
第一次去東北,一切都有別我生於斯長於斯的南方,就像某清華建築畢業的一位東北女性所說,“在東北,大自然是一個更強烈更有力的存在,人工合成的世界對比著孱弱起來。讓人不由得浪漫,想豪擲此生,或者仰望神明。”
除長白山外,此次去的多是藉藉無名之地,或許正是這些地方能更窺見當地景狀與生活。小門臉餐館的玻璃門上寫著“小魚湯”,店裏有鮮族大炕,吃著微涼的二米粥、煎餅之類,讓人想起賈彰柯的電影。
風景不一定在門票背麵——我並非用這句話來安慰自己和貌似枯躁的旅程,旅伴Z更強化了這點,作為一名自然刊物編輯,Z每年要獨自上路幾次,她走的路線側重那些偏僻但生態保持較完整之地,盡管可能貧脊,但接近自然原貌。
因為並未打算看雄偉日出、百米飛瀑或鬼斧神工的建築,一路行程盡管瑣碎,卻自有其意味。
詩人於堅寫過一段經曆,21歲時,他第一次離開雲南,順江東下,到重慶買了四等艙的票……“當時我在從重慶駛往南京的輪船上,在高山峻嶺中長大的人,忽然間,高山消失了,無邊無際的平原展開在黑暗河流兩岸,燈火稀微,蒼茫、遼闊、平靜,孕育著。在黑暗裏,在永恒的星空下,無邊無際。我的心靈世界猛然間被打開。看見平原上的萬家燈火,一種悲憫之情充滿我心,頓時熱淚盈眶。”——你看,這便是路上的奇跡!盡管它發生在四等艙甲板。
“最美好的事物都是免費的”。也因此覺得,不一定要專門帶你去什麼風景名勝區。自然之美無處不在:院內桂花每至清秋,芬芳四溢;家門前路上,四季樹葉變幻,蓊翳或蕭索,各有況味;家旁的人民公園內,草坪開闊,鬆樹成片……甚至就是你幼兒園內,一棵樹上也有風景——有次你在樹的背陰麵發現幾朵小蘑菇,訝異不已。這些,於你都是風景吧。
希望你一路看將去,風景無論壯麗或微小,都別厚此薄彼。重要的,是有一顆能發現風景的心。
腳都感動得心跳了!
“我愛你”,這是我們時常會和對方說的一句話。地點場合不等,比如有時你做了壞事,作為彌補與道歉向我獻上的一句。但有一句說的場景基本固定,臨睡前,我對你說。
可能現在你還無法明白這句話更深的含義,就像我也不一定抵達了這三個字的最深處,但,我們都會在遞嬗的歲月裏越來越感受它的重量。
有一天,你會比一直懵懂的媽媽更明白這三字的意義。
12月30日晚,我倆在路上散步,你從家裏帶了根新金箍棒出去玩,沒走一會,棒子被你打壞。我然後一直碎碎念,說你不愛惜玩具,為什麼不小心一些呢。終於,你忍無可忍!在路口水果攤前站定。
“你就是這樣愛我的是吧?!”你質問。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我蹲下身。
“你就是這樣愛我的是吧?”快三歲半的你胖乎乎,氣鼓鼓,像個終於被念煩要揭竿而起的男人。我的氣嘩一下無影蹤,拚命忍住笑。
回家上樓時,我問,“你也老氣我——那你是怎麼愛媽媽的?”
“哎呀,我給你拿東西,你說我辛不辛苦?”你手裏拎了剛買的零食,理直氣壯地說。
昨天,你躺在床上,“媽媽我好愛你,連我的腳都感動得心跳了!”你說。
“你親愛的老爸”
因為你和媽太親,太黏了,以致你老爸把對自己的稱呼不知何時擅自改成了“你親愛的老爸”——完全是自我安慰與單方陶醉,壓根沒征得你同意。我笑他,如此,你還可以照此句式改成“你最能幹的老爸”“你最帥的老爸”之類,反正可勁給自己加冕就得了!
沒幾天,我教你念字,指著“心”,非常自然地,磕巴都不打一個地說,“心,就是你心裏好愛媽媽的心!記住哦”,說完,發現這句式和“你親愛的老爸”完全如出一輒。
晚上睡前,你老爸總要對你訴下衷腸,希望你能和他睡,希望你能對他表達下依戀,但這希望從未由你主動實現過,除非是加以玩具等的利誘。通常情況下,每當你親愛的老爸結束一天辛苦工作,上床後殷切地向你伸出手,想抱抱你,摟下你時,你總是連滾帶爬到媽身邊,像爸爸是想吃羊的灰太狼一般,弄得你爸失落無比,屢次說要再生個小妹妹就好了——聽罷此言,你無限渴望地說,“我也好想生個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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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行抵達的想念
感冒,鼻塞,夜半即醒。腦子裏無端地晃過一幕:晚飯後,我在水池旁涮杯子,你在我身邊玩耍,小小胖胖,我說了句什麼,你笑起來,你總是很容易就笑了,一笑眼睛即刻彎沒了——像往水裏丟了顆石子,小魚遊不見了一般。
杯子很久沒用,心形杯柄藏著汙垢,我仔細地涮,剛三歲半的你時不時冒出些稚氣話,有時這稚氣細想竟是有深意的,像天地自然那麼寬闊,雖然聽去顛三倒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令人不知如何作答。
你很快會長大,不會再問我些奇奇怪怪的問題,你無需踮腳,腦袋便會超過水池高度,擰水龍時再不會有水倒流進你衣袖,惹我氣急敗壞——我有過多少這樣對你的粗魯時刻?你不會再一心一意粘著我。很快。我甚至在此刻躺著的黑暗中都能看見,有天站在水池邊涮杯子的人是你,你的孩子正在你膝邊玩耍,間或笑,或停下問些他自認很重大的問題。
我在被子裏捏住你熱乎乎的小胖手,聽見你溫熱呼吸。我開始深深深深地想念正酣睡身旁但注定漸行漸遠的你,夾雜著幸福與難過。
在浴室
你在衛生間洗腳。獨自。我藏在門外看你。你自言自語,興許在編一個故事:
“……到了海邊……推下去……這種方法看樣子不行”,我聽見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