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歲·茁茂(2 / 3)

現在,你牢記老師交辦的每樁指示,包括交辦給家長的。比如上周五,老師通知周一交孩子在菜場的照片,以體現“蔬菜寶寶”的主題活動。周六送去衝印後忘取。

周一早,你醒後馬上說,要取照片再去幼兒園!我吃驚於你對此事的惦記,也同時發現,老師布置的事,對你樁樁是大事。

昨天美術興趣班下課回來,我讓你畫張作業下周課上交。你嚴格按課上的作業塗色,車輪子是藍色,車廂是黃色。

“不用和老師課上塗的色一樣啊,兩輛不一樣的汽車多棒!”我說。

你起初不肯,說一樣的才是作業,我無語,原本讓你上美術興趣班是想激發些你的“創造力”,假若隻學會“照葫蘆畫瓢”有啥意思呢?

在我遊說下,你總算畫了輛和課上作業不同色彩的汽車。

才四歲多的你,已然怕在群體中“落單”,怕自己在隊伍中顯得“各色”。

對一個生活在群體中的孩子,老師是“權威”的象征,是“最終解釋權”的擁有者。有意無意,家長(包括我)也在協助強化這點:不聽老師話的孩子不是好孩子,老師不喜歡!而老師不喜歡,後果很嚴重。

類似事還有若幹。我不知道,該為你越來越成為一個有“和諧觀”的孩子高興,還是為你越來越從眾而失落——我體會到後者滋味更多,雖然我自己也是“協犯”。

一方麵我希望你身心自由,另方麵,有時仍被別家同齡孩子的“才藝”剌激。我特意問過心理專家鍾華,“孩子隻愛玩,不愛學怎麼辦?”

她說,我要向你道喜:到目前為止,你有一個正常且健康的孩子!

蒙特梭利在《童年的秘密》中,提到在她的“兒童之家”裏,孩子最不喜歡的東西包括:拚字課本,教師的講台!

鍾華還舉了一例。有位美國內華達州的3歲小女孩告訴媽媽,她認識禮品盒上“OPEN”的第一個字母“O”。媽媽吃驚地問她怎麼認識,女孩說是薇拉小姐教的。

這位母親一紙訴狀把薇拉小姐所在的幼兒園告上了法庭。因為她認為女兒有關“O”的幻想能力(比如把它看作太陽、球)被字母剝奪,她要求幼兒園賠償女兒精神傷殘費1000萬美元。

多數人當然認為這位母親瘋了!但她堅持要把這場官司打下去,哪怕傾家蕩產。三個月後,此案在內華達州立法院開庭。結果出人意料:幼兒園敗訴,陪審團成員被這位母親在辯護時講的一個故事感動了。她說的是天鵝的故事,一隻被剪去了翅膀的天鵝隻能呆在水塘……她覺得幼兒園過早教授知識,就是使女兒被“剪”掉了想象的翅膀!

鍾華還說到一個更深刻的例子:人類曆史上被認為智商最高的米爾,11歲就掌握了當時的所有數學,然而在二十歲出頭出現了精神問題。其後米爾一直尋求恢複心理健康,直到46歲才發表他的經濟學著作——過早把兒童關在“學習”的世界,他會跟整個現實世界失去聯係。

鍾華的結論是:孩子在六歲之前,以運用右腦為主,這階段的孩子富於幻想和直覺,喜歡跑跳滾爬、玩泥玩沙、塗鴉畫、明快的節奏、進行空間探索——總之,玩耍才是孩子最好的學習,是大腦成長的最佳食物!

她的見解總讓我有所稗益!看到那位美國媽媽的事例時,我想,當你認出某個字母時,我的反應一定是:啊,娃又掌握了一個知識,很好!來,獎塊糖!我謝老師都來不及,哪敢告人家!

再想想,那位“瘋了”的母親對孩子“想像力”的捍衛真夠勇敢!而隻有意識到這“想像力”有多珍貴,才會激發出相應勇氣吧。

集體生活不可避免,可怕的是有著“集體思維”,並認定那是惟一法則。

被“圈養”總是更容易,因有人替代思考。“放養”在這社會中則要承擔更多生存風險,可毫無疑問也樂趣更多,像去到一些無人區,會獲取更多一手的“異文化”體驗。

在“放養”與“圈養”間,在自由民主與體製教育間,分寸掌握還真不易。

握不住的小腳丫

夜半,你小腳架在我身上。我伸手握下你的小腳,突覺——啊,長了這麼多!似乎好久以來,一個巴掌就能握住你短胖小腳丫,但此刻,我的手確切地握不住了。你的腳丫從我掌心溜出一小截。

有點迷糊中,我又握了次,沒錯,那一小截的成長那麼明確!

你的小腳丫正離開一個玩具的尺度,去向適合走一條獨立道路所需的尺寸。

前陣子,你開始對穿什麼發表主見。有條牛仔背帶褲怎麼都不肯穿,眼看明年就短了,我百般勸誘,你執意不肯。有的衣服,如一件紅夾克,你穿上,欣喜地說,我好喜歡!帶你去買鞋,你挑中一雙咖啡色布鞋再不肯換,讚歎,好舒服!

我不迫你穿你不喜歡的衣物,因為知道,衣物能影響情緒與自信,對你這小人來說,感受是一樣的。你不是爸爸媽媽的布娃娃,你是四歲半的“胡非池”,有自己對“帥”的理解。

親密“有”間

2010年國慶假,井岡山火車站。返程入口處,人多,我抱起你,你摟著我,親吻我的嘴,這是你向媽媽表達愛意的自然舉動,就像你用小胖手舉起零食讓我嚐一樣。85歲的太婆在旁見了,“在哪學的,不準這樣!”太婆的語氣表示這畫麵是不恰當的,當眾親吻,即使發生在媽媽與一個四歲三個月的孩子之間也很不妥,有礙觀瞻,甚至比這更嚴重。

我一時也有點困惑起來,一個媽媽親吻孩子麵頰,沒問題,大家都覺場麵溫馨。可親吻嘴唇,尤其像你這樣噘起小嘴緊緊地親吻媽媽,是否恰當?

“身體”這詞,開始在你身上彰顯並凸現。以前你是小娃娃,等同玩具,而現在,身高一米的你,在太婆眼中,已是個獨立生命體,一個雖是孩子但已性別清晰的人:男,因此你不合適與一切女性,包括媽媽,有親昵之舉。

太婆的潛意識覺得“接吻”這舉動是輕浮的,會令你早熟——一個媽媽與孩子的身體接觸的科學尺度到底在哪?

現在,你四歲七個月了,還非黏著媽睡,是不是發生了傳說中的“戀母情結”?

同樣問題也發生在父親與女兒身上吧。

父母與子女間的身體親昵,在孩子幾歲時應中止或調整?父母與孩子間因愛而流露的親昵——這原本是生命體在表達愛意時最為自然溫暖的舉動——會否帶來孩子的“性早熟”?

西方孩子很小就單獨睡,與父母之間也沒中國父母與孩子間那麼“膩歪”,然而西方孩子的“性意識”毫不比東方孩子來得晚,這應更多是外界環境與信息傳播使然吧。

父母與孩子間的身體之界在哪,如何劃定?吻與不吻,這是個問題。

與合作的北師大心理學係碩士、心理谘詢師宮學萍聊起這話題,她說在英美語係的國家和地區中,人們會使用不含性別色彩的“it”來指代搖籃裏的嬰兒,等到孩子會行走、掌握一定生活技能(如喝水吃飯、大小便)之後,就開始用“he”和“she”來稱呼女童和男童了。這意味著,大家從此把孩子當作一個有性別的準成年人來對待了。

性與性別,對成年人,常會把二者混為一談,隻要提及性別,自然就泛化引申到與“性”有關的話題之上。可對於孩子,他們的好奇還停留在“性別”上,性別作為人體的一個要素,就像其他外部世界一樣,是他們積極探索的對象。因此,孩子三歲前,可以分別和爸爸媽媽同浴,讓孩子們知道,男人和女人的身體都是什麼樣子的!

三歲後,成人們應幫助孩子認識兩性之間的禁忌與要求,幫助他們更好地適應自己的性別角色。

學萍說,首要的一點,就是幫助孩子理解“隱私”的概念。西方的心理學家會主張孩子三歲之後,異性父母就需與他們保持隱私的距離,何謂距離?具體的方法就是“參考你在其他非伴侶的異性麵前如何表現”就足夠了。

比如,媽媽不會在其他異性家庭成員麵前隻穿胸衣,那麼在兒子麵前也就別這麼做;爸爸不會在鄰居的女主人麵前上廁所不關門,那麼在女兒身邊也要注意。另外,至於能不能親嘴唇的問題,西方的態度是堅決不,因為在他們的文化中,嘴唇的功能除了進食(包括喝奶)和說話、唱歌之外,已經包含了很濃厚的性的意味。

當然不一定要照本宣科西方習俗,中國人的傳統文化向來有無限期延伸孩子的兒童期的傾向,就像不少女孩到很大還與老爸很親密。

在學萍看來,到一定階段,應把孩子當作一個“有性別”的人來對待。如上小學之前,差不多就是時間的底線了。到了那時,如果父母還不肯認真對待的孩子性別特征,外在的環境也會這樣要求他。家裏家外如果差異太大,就比較考驗孩子的適應能力了。

此外,學萍從心理學角度說到一個的觀點頗令人深思:

——有一些父母,與孩子的身體過於親密的接觸,是在滿足自己的需要,包括親密感的需要,身體接觸的需要,如此等等。當然,幾乎沒有一個父母,在愛撫自己的孩子時,會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所體驗到的某些身體的歡愉與性的滿足有關。但是,這一現象的確在我們的生活中存在。有一些女性,會坦白自己對於夫妻間的性愛“沒什麼需要”,但是特別喜歡和孩子一起嬉戲的感受。我不是說這樣的父母有主觀惡意,絕大多數的時刻,他們自己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隻不過,孩子們卻都能體會到其中的曖昧,雖然他們從來都不會在當時明確地說出來。

孩子們都是在他們接觸到“性”這一名詞之前,就覺察到了它的存在。

也因此,孩子和異性父母通常有更為緊密的特殊關係(當然不是指現實意義的性活動,而是心理上的親密關係)。

在這個過程中,與孩子同性別的一方父母必須及時“介入”到那一份特殊的依戀之中,讓孩子回到孩子的身份,過孩子的生活。而與孩子異性別的父母,也需要注意,從這個時期開始,在和孩子的嬉戲玩耍時,要回避對孩子臀部、陰部、胸部等身體區域的接觸——就像我們要注意不能隨便碰觸其他異性的敏感部位一樣。

共情

今晚臨睡前,你忽然想到件事,“有次我和麥姐姐去看房子,她想玩水,但夠不到。她一個人站在那。我問她,你為什麼一個人站在那?姐姐說,我夠不到水……”說著,你眼睛紅了,“我覺得麥姐姐好孤單。”

剛給你擦過香的小臉上淚珠滾落。

“你為什麼覺得她孤單呢?”我問你。

“大家都在裏麵,她一個人在外麵”,你說的是大家都在室內看房,麥姐一人在外頭。

“我現在還是很感動”——你意思是,你現在提起這事還很難過。

你何其善感!對其他孩子可能早忘掉的小事,事隔多日說起你竟會落淚。

我要如何勸慰你這種情緒?要如何告訴你,不管是麥姐姐,或你,今後其實要遇上許多遠比站在戶外池邊需要獨處的時光。

我也感動於你這份善良,因姐姐獨自在戶外,你覺得她孤單,因此為她難過——你一定也嚐過這種孤單,知道那是種不好受的滋味。

一會兒你又想起,“媽媽,有次你在這也哭了”你說的是我在書房,這張椅子上,有次為什麼哭了。

“那媽媽哭了你難過嗎?”

“不難過,我不是給媽媽擦了眼淚嗎?”

嗯,看來比起媽媽的哭,你更能理解麥姐姐“無語自悲”的氛圍:你用一顆小小的心去感受、理解另顆小小的心,很容易就獲得了“共鳴”——雖然麥姐姐也許當時並沒覺得孤單。

模仿

前天下午接你放學,上樓時因在想事,我有點走神。你要我彎下腰,問,“媽媽,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剛剛我問你,你不理我?”

“沒什麼,就是媽媽遇到點事,嗯……”那天遇到些不快。

這刹,我意識到,我的情緒對你的直接影響。

“你告訴我吧,我來幫你想。”你熱心提議。

還有回,我和你爸討論要為某件事“道歉”,你問我,“媽,你是不好意思道歉吧?”——可不是嗎?我困擾的正是不好意思道歉。

“是不是寶寶也有心裏覺得做錯,但嘴上不好意思說出的時候?”我問你。

你馬上同意。

你已然懂得“感同身受”,由己及人去觀察對方情緒。

你近期連刷牙都非和我同一步調!你邊刷邊瞄我,跟上我的每一動作,以確保和我同時放下牙刷。

“兒童之所以這麼容易通過模仿來學習,是因為他們以一種完全開放、沒有任何保留的方式來體驗這個世界。他們所看到的一切都會成為他們的一部分。”

沒錯,你隨時在模仿,作為與你相處時間最多的人,我更是你重要的模仿對象,從日常小事到內在精神——而我其實多麼不想讓你像我一般敏感,多慮!我對待你時總盡量和風細雨,但其實這些表象不足以蒙蔽你——你準確地感知著我的真實內在:消極,閉合,逃避,緊張,常不耐煩的一種態度。當然因為其他家人(譬如外公,你爸)性格的中和,你比我開朗多了,可多少,你會浸染我一些脾性吧。

言傳永遠不及身教,我說一千遍希望你成一位陽光的小小少年,不如自己陽光一回——譬如和你瘋一次,玩出格一次。

“努力讓自己的行為值得孩子模仿……最重要的是,你要願意為了讓孩子受益而盡可能以最好的方式做事”——其實成人是有機會從孩子身上獲得一次自我重生的!

懲罰之道

美術興趣班。今天是這學期最後一節課,家長可陪同。這節課老師教畫的是蝴蝶,色彩和圖案有點小複雜。你在紙上畫的有些離譜,蝴蝶身子比翅膀還大,翅膀呢,兩邊嚴重不對稱。我提請你看下黑板上老師的示範,這時就聽後排傳來一男人粗魯嗬斥。一父親在罵兒子不好好畫。那孩子,大約是大班的,五歲左右吧,低頭不吭氣。再一會兒,那父親又開罵,夾雜一連串髒字,大意是老子花了錢,你畫這德性,給我滾回去!那男子看去是粗俗的,也許是花了錢讓兒子進這幼兒園,但兒子沒有顯現他希望的回報效應,譬如在這課上沒按老師示範的畫好蝴蝶。

罵著罵著,他動手扇了孩子一耳光,我氣憤地叫了聲,怎麼這樣對孩子!他大約看到周圍投射來的眼光,索性讓孩子收拾書包,“不上了,給老子滾回家去!”

孩子嗚咽著收拾東西。透過窗玻璃,走廊上,男子斥罵著,在孩子身後踹了一腳——幾乎可以想像那孩子的未來,多半籠罩陰霾。據說,在暴君製下長大的孩子,或者屈從、委靡,或者怨毒、冷酷。

一個不給孩子尊嚴的人,一個以粗暴欺壓孩子的人,一個讓孩子內心充滿恐懼羞辱的人,配做父親嗎?不配!也許他父親就是這樣對待他的,所以他理直氣壯地延襲這一種方式。這類人,他們不會想一想,在他們五歲時,能否麻利畫好一隻彩色蝴蝶?

孩子讓人生氣憤怒的時刻在所難免,而懲罰也在所難免,關鍵是如何懲罰。

一位叫陳潔的媽媽曾寫到與兒子曾經的矛盾,“當然,不管用什麼懲罰方式,讓孩子明白其中有愛,是最重要的。愛顯然是比任何手段都有效的教育方式,或者說,它是任何教育的基礎。離開了愛,懲罰就成了敵我矛盾,除了滋生敵意、仇恨、屈服、對暴力的信仰,沒有其他的作用。”

極是!在許多對孩子的懲罰中,放縱著成人的自私與殘酷,在以“懲罰”為名號的行為下,實施的是成人以大欺小的霸道——別以為孩子無力反抗便是懲罰“成功”,譬如那位美術課上的父親,請記得,孩子遭遇的一切不公,他必會以另種方式“回報”——你根本不能想像這對父子今後會相處和睦。那孩子,在父親老了後,可能會以同樣方式回敬父親因老而帶來的衰邁疲杳。

懲罰假如偏離了愛,就會成為一己的情緒宣泄,成為成人張揚強悍、濫用權力的“理由”。而往往,錯誤的教育方法總是把自己偽裝成很有效。

一個好家長,不僅要看他對孩子如何好,更要看他在孩子表現不盡人意時如何對待——我認識一媽媽,對兒子平時百般寵溺。一旦兒子哪天觸到她情緒“雷區”,她立時變臉,打罵全上,我有時懷疑她孩子有可能人格分裂。

“當兒童屈從於現實而將敵意壓抑到潛意識中後,便產生焦慮。霍妮(20世紀最傑出的女精神分析學家)稱之為基本焦慮。兒童一旦產生基本焦慮,就會覺得整個世界充滿危險和敵對,而自己又深感軟弱無助,最終導致心理健康問題。”

別急著懲罰孩子!懲罰前請想一下,從孩子的年齡與心理出發,這事兒真值得懲罰嗎,哪一種方式會更有效——而不是更利於你快速地出氣!

“你心裏想著我就行了”

明天要去醫院抽血做個檢查,放了寒假的你得送到外公家去。

晚上,睡下的你突然說,“媽媽,你明天抽血的時候,心裏想著我就行了”說完,你一頭鑽進被子,捂緊小腦袋。我愣了下,剛上床前,你在臥室裏玩時,也是突然跑來說,“媽媽,你明天抽血,我不想讓你死。”你坐在我膝上,摟著我脖子。

在你心裏,抽血是件很嚴重的事吧,嚴重到有可能失去媽媽。所以,你慎重地告訴媽媽,“你心裏想著我就行了”——你知道你對媽媽的重要,你認為“你明天心裏想著我”便能對抗“最嚴重”的事,包括抽血。

“好,媽媽心裏想著你,媽媽愛寶寶,媽媽會一直平安的!”。

寶,媽媽今後若遇到溝坎,會記得你四歲半夜晚的這句話。

請罵

衛生間門口,你把牛肉幹撒了,我俯身收拾,你趕忙蹲下,邊收拾邊說“你一定會罵我的,一定會的”,我沒吭氣,你繼續說,“你罵吧,罵呀,我沒關係的”你鼓勵我,像以自己的忍辱負重來成全我的解氣。

我哪還好意思責備你呢,原本也沒想罵你的,你不小心才撒的嘛。你這樣主動“請罵“,倒讓我反思我平時對你是否罵得太多了呢?

沒有最糟,隻有更糟……

電腦出故障,之前你在我電腦動過,我因此把責任歸咎於你。我沉下臉,生氣地歎口氣。你靠在我旁邊說——“你心裏肯定是想這個,‘我生這個兒子有什麼用!’”說罷,你黯然趴在一旁藤椅上自己玩,百無聊賴。

你的“讀心術”讓我慚愧。

一位廣州的IT工程師父親說,“先別為你教訓孩子的次數懺悔,因為教育同其他事情一樣,沒有最糟糕,隻有更糟糕。比責罵一次更糟糕的是帶一個‘總’字。‘你總是不按時睡覺’,‘你總讓我擔心’或者‘你總是哭哭鬧鬧’這樣的話不僅打擊孩子的這一次冒失,更徹底地摧毀孩子的自信,讓他明白自己無論怎樣努力都不能取得成功。”

要承認,這個“總”字也是我常用語,有時你淘,我很自然地批評你,“你每次都要這樣是吧……”“你又氣媽媽是吧”,諸如此類,把單數錯誤膨脹成複數的舊賬,似乎這樣,能加大你犯錯的嚴重性、一貫性,更利於我批評你的力度。

然而,像那位父親說的,這實在是比“最糟糕”更糟糕的一種溝通方式!

團聚

麥姐姐今晚近十一點到南昌。春運,帶她回的奶奶隻購到這趟動車票。

你老早起盼姐姐回,今晚你執意和外公一起去火車站接(你爸在家近旁咖啡館與朋友談事,你們去與他彙合後再搭他的車同去),這樣冷的天,又這麼晚,我怎麼勸你都不肯。隻得送你和外公出門。

我在六樓窗口,見你和外公一老一小的身影出現在街道,路燈中往前走,一忽兒被樹影擋住。我貪戀地望你們的背影,仿佛要抓緊這一刻!

外婆此時也在隔壁房,慢性支氣管炎犯了,不停咳著,等麥姐姐回。

親人間永生的牽念,盼望,人生又總這樣聚少離多!

還有三四天便除夕了。

燈滅的理由

年初二,從外婆家回來,家門口街道路燈全熄,估計是電路壞,過年無人修。

“平時好好的,過年反倒壞了,真是的!”我抱怨。

“因為要放焰火啊。黑了放焰火才好看。”你說。

啊,多美的理由!街道的黑似乎一下有了含意,原是為了成全焰火的璀燦!

“乘客多少跟我有親”

“我最喜歡夏天和秋天!”早飯時你說。

“為什麼呀?”

“因為很感動!”

“為什麼感動?”

“……我提醒你一個字。”

“什麼字?”

“流。”

你爸一頭霧水,“流?旅遊?”

他以為“流”是“旅遊”的“連讀法”。

我心裏當然知道答案。

“媽媽來解釋一下吧,乎說的‘流’是指流浪的孩子。夏天氣溫高,不會有孩子挨凍。秋天呢,是果實收獲的季節,流浪的孩子有果實吃。寶,是嗎?”

你一個勁點著小腦袋。

你爸頗詫異,覺得你和去世的奶奶一樣,有顆悲憫心。

我之所以知道答案,因之前就聽你談論過這話題。有次去上海的動車上,你突然說,“媽媽,我好想那個地下道的小哥哥!”

那次,帶你走過地下道,遇見個流浪孩子,大約八九歲,有點智障的臉孔——或者那也是出於長期缺乏愛與交流的鈍遲,總之讓人心疼!我讓你遞了點零錢給他,孩子木然沒反應。

見地下道有賣菠蘿小販,我買了串讓你先送給那個小哥哥。另一串,不慎掉地。小販提出用鹽水衝下,要你把這串給那位小哥哥,我阻止了,讓你把幹淨那串拿去給哥哥。

你向地下道跑去,一會兒跑來,很開心。

再回地下道時,那孩子,走了幾步過來,衝我們笑了下,是的,他的臉孔盡管有種因愛長年缺席的鈍滯,但那確是表達謝意的笑!這笑在這張麵孔顯得這樣珍貴!我無比快樂!這一刹,若用個矯情形容,仿佛空氣中真有朵花劈啪一聲開放:那是付出帶給人的回饋。

隻是串菠蘿,這樣微小的給予給雙方帶來的卻這樣多!

去滬的動車上,你提起那位哥哥,問他現在在哪,說好想給他買些吃的!我訝異於這份惦念,一個孩子對另個陌生孩子的惦念,為你小小的心裏已能盛裝對一個流浪孩子的關心而高興。

成為一個有愛的能力的人,這是我對你最大希翼之一。愛不會憑空飛來,它必來自一顆幼年種籽:萌芽、茁壯,直至穩固成生命的一部分,猶如樹的根係。

曾看台灣年輕女作家胡淑雯的一篇《無臉人》,寫晚上十點的台北捷運板南線上,乘客即將把座位填滿,有個座位始終空著。一個雙人座,靠窗一側坐著一個人。這空出的座位很幹淨,一滴雨漬都沒,但眾人寧願彬彬有禮地繞過它。

“我站在車廂另一頭,看著其他的座位一再被填滿、空出、再填滿,這空位依舊空著,愈來愈不自然地空著。

空位旁落單的那個人,流出勉強篤定的眼神。於是我決定填滿這不自然的空位,平息我內心的不安。

我這一入座,形同對這落單的人,說了一聲‘嗨’。雖然我一語不發,他卻彷佛受到擾動似的,看了我一眼。我對他微微一笑,猜想他也給了我一個微笑,他臉上唯一活生生的東西,隻剩下一對眼睛。然而就連這對眼睛也是歪扭的,眼皮墜入眼眶,彷佛敞開的傷口。

也許因為一場大火,或是工作中失控的強酸,他的顏麵已然熔解,像一片冷卻過後的熔岩,布滿古老的驚恐。”

作者說,很想跟他聊天,聽他說說臉的故事,痛的故事,孤冷的故事,可她什麼也沒問。雖然她可以確定,這樣一個浴火重生者,肯定到達過普通人未曾抵達的遠方與痛的邊界、人性的邊界——在熙攘人群中,他有過多少次被視作異類的經曆?因為他受損之容,人們裝著忘記這軀體中也盛裝著和他人一樣的精神與感受!

匆忙間,作者意識到即將到站,她轉頭跟身旁的他說,“我要下車了。”他靜靜點頭,說,“再見。”就在她起身之際,他說話了——

祝你平安喜樂。他說。祝你平安喜樂。

“謝謝你,”我說,“也祝你平安快樂。”我感到自己渾身都在顫抖,彷佛長出一張全新的臉、全新的皮膚。

一篇千字隨筆,卻比萬言書更令人震動!

那晚,我若在那輛捷運上,我會否在他身旁落座?我竟沒信心答出:會!是的,他若在街邊行乞,我可能會掉過目光,扔點零錢在他碗內,可在他身旁落座,給他一個平等微笑,遠比給錢更難!

精神贈予永遠比物質贈予難多了。

最動人的慈善從不與物有關,隻是推己及人,眾生平等——無論他殘或貧,病與畸,正如捷運上那個給身邊人的微微一笑,那一句“我要下車了”。

多年前,看到土耳其詩人塔朗吉的詩句,“去什麼地方呢?這麼晚了,美麗的火車,孤獨的火車?……為什麼我不該揮舞手巾呢?乘客多少都跟我有親。去吧,但願你一路平安。橋都堅固,隧道都光明”。

“乘客多少都跟我有親”,說得真好!這世上,誰與誰沒有親呢,沒有血緣之親,至少有人類之親。正因知道人類命運普遍性背後的痛與孤獨,我們格外需要同類的溫度,它比地理溫度更決定世間冷暖。

許多次,對那些畸零人,我掉過目光,派你上前,把零錢投在碗內。對這世上殘酷的物象,我總缺乏正視勇氣。下一次,我要告訴你,我們要記得給對方一個微笑,微笑有時比零錢更重要……

“非愛”時刻

你有次說不想長大,“為什麼?”我問。

“因為不想長大了,像你和爸爸一樣吵架”,對這回答,我深感慚愧,因為我的急性子以及“窩裏橫”特點,在家常任性發脾氣,以致讓你覺得長大是件糟糕的事,是件吵吵鬧鬧,麵目可憎的事。說來,吵架之由無非雞毛蒜皮,但我總難以管控自我情緒,這與我的急性子有關,與成長環境有關,與你爸對我向來的遷讓有關,也與我修養不逮有關。

前陣看女友章紅的新書,她在文中常提及的那份“對幸福我怎能麻木”的情懷,我想就是她幸福的“密鑰”。先生T對她的承擔、懂得與照顧,在她並非天

經地義,而是值得她“惜福”,遂有了她對T滿溢的讚賞與愛,以及包容。

?? “交稿的日期一天天臨近……不知他怎麼操作失誤,誤用一個空白文件覆蓋了原來的文件,原先在硬盤裏的三四萬字頓時化為烏有,而我又沒有及時備份。我衝下樓,因為氣急攻心在自己家床上哭得打滾。當時媽媽住在我們家,見

我急成那樣,心疼不已。不過她事後開玩笑地嘲笑我‘護老公’,說自己難過成那樣都沒有說出一句責罵T的話,那是因為我知道T已經為他闖的禍夠難過的了,還用得著責罵嗎?”

?文中這段讓我吃驚!同樣情境倘換我——失控,那是必須的!對碼字之人,

遇上此事,幾同“滅頂之災”!我必然會如失控火車,弄出連串災難場麵。而章紅竟能哭到打滾還保持火車不脫軌,不向對方衝撞而去,這顯然也是保障她幸福的“秘笈”!

?幸福與遇上一個適合者固然息息相關,同時它也考驗著自我把握愛的能力。二者互為因果。

愛,不僅是理智上懂得如何去愛,更需有行動之愛。

說回家庭矛盾,對我這個常被你爸評作“情商低”的媽媽,如何避免吵架帶給你的影響?

合作的資深國際婚姻谘詢和治療專家劉婷老師據說有次上婚姻治療技術EFT課上,有同學追問她與先生相處的現實情形,她坦誠答:我常跟老公吵架啊!而且,有時候是當著女兒的麵吵哦!——這真讓人大跌眼鏡,但劉婷老師理直氣壯地說:女兒剛好可以從中學習怎麼跟人爭吵啊。

這回答讓多少夫妻頓感欣慰啊!

無數實踐證明,孩子的來臨可以改變一個人脾性,但這改變基本發生在父母與孩子間,而非夫妻間。他們並不因對方是孩他爹或娃他娘,而在相處中拿出對孩子的同等耐心,架該掐還掐。

掐起來怎麼辦?尤其雙方摞狠話,戰火升級時。那時,甭管旁邊有雙多天真的眼睛正觀望,氣話不吐不快。

好在心理專家善解地說了,這場麵對孩子並非就是災難。

新一代父母都知道要給孩子“愛”的熏陶,“非愛”場景就顯得刺眼。但不可能每次都屏蔽掉,“在一個家裏,如果能夠讓負麵情緒發出來,反而比假裝的平靜和諧更易維持婚姻家庭的健康。”

不用在孩子麵前太裝範兒,你有可笑、笨拙、自私、急躁或其他不怎麼光彩的一麵,為何害怕讓孩子看到呢?包括偶起摩擦的夫妻關係,要知道,在矛盾中生存才是婚姻常態。

專家還說,“家本就是一個愛恨交織的地方,既如此,會吵架就是一種必須的生活技能,掌握了這個技能,可免於孩子在將來自己的婚姻生活中成為弱肉強食的對象。鑒於此,台灣甚至專門為兒童開設了‘吵架夏令營’,讓孩子學習為自己的立場發出呐喊之聲。”

關鍵是,吵架的事由、頻率與吵後的關係修複。有些家庭如果隻餘吵架,那不妨考慮婚姻的去留,吵到這份上,孩子所見全是婚姻的晦暗,會以為爭吵傷害就是婚姻全部,一點都不好玩!

當夫妻在家中上演“非愛”戲碼時,一定要擇機以“愛”的場景作為修訂,讓孩子在父母偶爾的吵鬧中認識婚姻本色——它極少能光滑如鏡,正是在一些磕碰中,婚姻找尋與爭取著屬於它自身的平衡。

哪個更重要?

“媽媽我問你,是你工作重要,還是找不到我了重要?”

我俯身吻下你的額,“當然是找不到了你重要……”,我還沒說完,你急忙說“這兩件事一樣重要,媽媽不工作就沒有錢,就不能養我了”

“寶,媽媽不工作還有爸爸可以工作,但如果找不到你了,媽媽的工作和生活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突然想到,你這問題的由來是否我平日耽於電腦,以致使你的小腦瓜產生刹那疑慮:是你重要,還是媽媽的工作重要。而你剛才的自答又是站在理解媽媽的角度上說的——但,親愛的乎,其實媽媽平日告訴你“媽媽不工作就沒錢,就不能養你”了中,有多少是托辭的成分啊,那隻是媽媽想做自己願做的事的借口,我想,下次要坦言告訴你,工作不僅是賺錢,更重要是它能讓我更接近理想中的自我,更有力,就像你給玩具充電,讓它保持能量一樣。

要不要早教?

幼兒園每周六上午的興趣班和你商量後,由你決定,這學期報了創意泥與足球。

此外,糾結了一陣,還是給你報了一個兩年的校外早教課程,學費一萬好幾,每周一節課。今天在群裏和幾位女友聊起早教,都歎這行真是“朝陽產業”!遍地開花的早教機構,收費不菲,“當下的教育是最為精致的暴政,已經武裝到牙齒”,這行業如此繁榮,源自“中國式家長焦慮”,都巴望孩子出人頭地,不光成績好還得要有“出場”——許多早教機構的賣點正在此,比如你上的這所機構,課程特色介紹雲,“要想獲得成就非凡的人生,必須具備出色的領導才能、整合能力、團隊合作精神、創造力以及全球化視野。光靠任何一方麵的能力都是不夠的,隻有多種才能的綜合運用,才可取得真正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