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編纂了一部四十萬言的《京劇談往錄》(以下簡稱《談往錄》)其中如許姬傳、翁偶虹這樣的梨園老人,都以親見親聞的第一手資料,為我們描畫了一批可稱為“角兒”的京劇名優,如孫菊仙、陳德霖、餘叔岩、程硯秋、馬連良、荀慧生等。據說這部書非常受歡迎,因為它對今日從事和熱愛京劇的人們有著不可替代的認識作用。《談往錄》確是一部與京劇曆史緊密相關的書,但它又絕對不屬於那種正規的《中國京劇史》。
《中國京劇史》似乎早就應該問世。對於雄踞我國戲曲第一大劇種的寶座、並且成梅蘭芳戲劇體係的主要劇種來說,它應該起著總結過去和啟示未來的作用。然而讓人深深遺憾的,不僅是有關部門正在進行速度緩慢而又少有興味的編寫,更在於京劇界對之的漠不關心。以往那種刻板幹巴的寫法,不可能準確地再現京劇中的“角兒”們,總是把他們從身後那個風俗畫般的廣闊背景中硬性剝離開來,枯燥地逐一敘述其家門、師承及自身在舞台上的那點事情。這種寫法不僅味道不足,不僅不能再現“角兒”們活生生的性格,而且更大的危害在於忽視和無視京劇演員從周圍風俗畫般五色紛披的生活中借鑒創造的特點和過程。失去這一點,“正史”就如同丟了魂兒,其中的人物也就少了神兒,難怪今日京劇界覺得它沒有哏兒!“哏兒”者,趣味也。如果你向京劇演員推薦一個戲、一個角色或一種創作手法時,他會脫口問道:“有哏兒沒哏兒?”如果有(——而且不是“餿哏”),他就不由自主“鑽”了進去,經過一番品味求索,最後終能獲得某種藝術真諦。倘若無(或隻有一點“餿哏”),那麼高明的演員隻不過眨眨眼,咂巴一下嘴唇,然後調頭而去。舉例來說,京劇向來有一種“先找準扮相再塑造人物”手法。(它貌似唯心,其實恰恰反對了機械唯物論。)可是到哪兒去找扮相呢?在《談往錄》中,翁偶虹先生介紹了金少山的一種辦法。金說:“您再瞧我養的這些鳥兒,藍靛、紅靛、紅子,也不是單為嗜好,我常從鳥兒哨的音兒裏悟出許多道理。我唱《鎖五龍》那句‘見羅成不由我牙咬壞’的翻高兒唱,就是從紅子的‘滴滴水兒’悟到的。我的念白聲輕氣平,也是從藍靛的‘小盤’悟到的。您再瞧我院子裏養的那些花花草草,也不是我婆婆媽媽地愛這些東西,而是從花草的顏色姿態裏找扮相。我演《忠孝全》王振的一紅到底,就是從雲南的紅茶花想到的;我演《草橋關》的姚期,白滿白蟒,越素越不嫌素,也是從玉含悟到的……”金少山這種根據人物特定氣質尋覓“心像”的創作手法,顯然是科學和有成效的。翁文在這裏不僅為讀者介紹了一種創作手法,而通過富於性格特征的話白,使一個立體的金少山凸現於鉛字之上!這樣的文章,難怪讀者初讀時手不釋卷,隔上一陣兒又要重新翻閱仔細“咀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