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我的中華,不對,不對!”
我來了,因為我聽見你叫我;
鞭著時間的罡風,擎一把火,
我來了,不知道是一場空喜。
我會見的是噩夢,那裏是你?
那是恐怖,是噩夢掛著懸崖,
那不是你,那不是我的心愛!
我追問青天,逼迫八麵的風,
我問,拳頭擂著大地的赤胸,
總問不出消息;我哭著叫你,
嘔出一顆心來,——在我心裏!
祈禱
請告訴我誰是中國人,
啟示我,如何把記憶抱緊;
請告訴我這民族的偉大,
輕輕的告訴我,不要喧嘩!
請告訴我誰是中國人,
誰的心裏有堯舜的心,
誰的血是荊軻聶政的血,
誰是神農黃帝的遺孽。
告訴我那智慧來得離奇,
說是河馬獻來的儀禮;
還告訴我這歌聲的節奏,
原是九苞鳳凰的傳授。
誰告訴我戈壁的沉默,
和五嶽的莊嚴?又告訴我
泰山的石還滴著忍耐,
大江黃河又流著和諧?
再告訴我,那一滴清淚
是孔子吊唁死麟的傷悲?
那狂笑也得告訴我才好,——
莊周,淳於髡,東方朔的笑。
請告訴我誰是中國人,
啟示我,如何把記憶抱緊;
請告訴我這民族的偉大,
輕輕的告訴我,不要喧嘩!
一句話
有一句話說出就是禍,
有一句話能點得著火。
別看五千年沒有說破,
你猜得透火山的緘默?
說不定是突然著了魔,
突然青天裏一個霹靂
爆一聲:
“咱們的中國!”
這話教我今天怎樣說?
我不信鐵樹開花也可,
那麼有一句話你聽著:
等火山忍不住了緘默,
不要發抖,伸舌頭,頓腳,
等到青天裏一個霹靂
爆一聲:
“咱們的中國!”
荒村
“……臨淮關梁園鎮間一百八十裏之距離,已安全斷絕人煙。汽車道兩旁之村莊,所有居民,逃避一空。農民之家具木器,均以繩相連,沉於附近水塘稻田中,以避火焚。門窗俱無,中以棺材或石堵塞。一至夜間,則燈火全無。雞犬豕等覓食野間,亦無人看守。而間有玫瑰芍藥猶牆隅自開。新出稻秧,翠藹宜人。草木無知,其斯之謂歟?”
——民國十六年五月十九日《新聞報》
他們都上那裏去了?怎麼
蝦蟆蹲在甑上,水瓢裏開白蓮;
桌椅板凳在田裏堰裏漂著;
蜘蛛的繩橋從東屋往西屋牽?
門框裏嵌棺材,窗欞裏鑲石塊!
這景象是多麼古怪多麼慘!
鐮刀讓它鏽著快鏽成了泥,
拋著整個的魚網在灰堆裏爛。
天呀!這樣的村莊都留不住他們!
玫瑰開不完,荷葉長成了傘;
秧針這樣尖,湖水這樣綠,
天這樣青,鳥聲象露珠樣圓。
這秧是怎樣綠的,花兒誰叫紅的?
這泥裏和著誰的血,誰的汗?
去得這樣的堅決,這樣的脫灑,
可有什麼苦衷,許了什麼心願?
如今可有人告訴他們:這裏
豬在大路上遊,鴨往豬群裏鑽,
雄雞踏翻了芍藥,牛吃了菜——
告訴他們太陽落了,牛羊不下山,
一個個的黑影在崗上等著,
四合的巒嶂龍蛇虎豹一般,
它們望一望,打了一個寒噤,
大家低下頭來,再也不敢看;
(這也得告訴他們)它們想起往常
暮寒深了,白楊在風裏顫,
那時隻要站在山頭嚷一句,
山路太險了,還有主人來攙;
然後笛聲送它們踏進欄門裏,
那稻草多麼香,屋子多麼暖!
它們想到這裏,滾下了一滴熱淚,
大家擠作一堆,臉偎著臉……
去!去告訴它們主人,告訴他們,
什麼都告訴他們,什麼也不要瞞!
叫他們回來!叫他們回來!
問他們怎麼自己的牲口都不管?
他們不知道牲口是和小兒一樣嗎?
可憐的畜生它們多麼沒有膽!
喂!你報信的人也上那裏去了?
快地告訴他們——告訴王家老三,
告訴周大和他們兄弟八個,
告訴臨淮關一帶的莊家漢,
還告訴那紅臉的鐵匠老李,
告訴獨眼龍,告訴徐半仙,
告訴黃大娘和滿村莊的婦女——
告訴他們這許多的事,一件一件。
叫他們回來,叫他們回來!
這景象是多麼古怪多麼慘!
天呀!這樣的村莊留不住他們;
這樣一個桃源,瞧不見人煙!
罪過
老頭兒和擔子摔一交,
滿地是白杏兒紅櫻桃。
老頭兒爬起來直哆嗦,
“我知道我今日的罪過!”
“手破了,老頭兒你瞧瞧。”
“唉!都給壓碎了,好櫻桃!”
“老頭兒你別是病了罷?
你怎麼直楞著不說話?”
“我知道我今日的罪過,
一早起我兒子直催我。
我兒子躺在床上發狠,
他罵我怎麼還不出城。
“我知道今日個不早了,
沒想到一下子睡著了。
這叫我怎麼辦,怎麼辦?
回頭一家人怎麼吃飯?”
老頭兒拾起來又掉了,
滿地是白杏兒紅櫻桃。
天安門
好家夥!今日可嚇壞了我!
兩條腿到這會兒還哆嗦。
瞧著,瞧著,都要追上來了,
要不,我為什麼要那麼跑?
先生,讓我喘口氣,那東西,
你沒有瞧見那黑漆漆的,
沒腦袋的,蹶腳的,多可怕,
還搖晃著白旗兒說著話……
這年頭真沒法辦,你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