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人都辦不了,別說鬼。

還開會啦,還不老實點兒!

你瞧,都是誰家的小孩兒,

不才十來歲兒嗎?幹嗎的!

腦袋瓜上不是使槍紮的?

先生,聽說昨日又死了人,

管包死的又是傻學生們。

這年頭兒也真有那怪事,

那學生們有的喝,有的吃,——

咱二叔頭年死在楊柳青,

那是餓的沒法兒去當兵,——

誰拿老命白白的送閻王!

咱一輩子沒撒過謊,我想

剛灌上倆子兒油,一整勺,

怎麼走著走著瞧不見道。

怨不得小禿子嚇掉了魂,

勸人黑夜裏別走天安門。

得!就算咱拉車的活倒黴,

趕明日北京滿城都是鬼!

飛毛腿

我說飛毛腿那小子也真夠別扭,

管包是拉了半天車得半天歇著,

一天少了說也得二三兩白幹兒,

醉醺醺的一死兒拉著人談天兒。

他媽的誰能陪著那個小子混呢?

“天為啥是藍的?”沒事他該問你。

還吹他媽什麼簫,你瞧那副神兒,

窩著件破棉襖,老婆的,也沒準兒,

再瞧他擦著那車上的倆大燈罷,

擦著擦著問你曹操有多少人馬。

成天兒車燈車把且擦且不完啦,

我說“飛毛腿你怎不擦擦臉啦?”

可是飛毛腿的車擦得真夠亮的,

許是得擦到和他那心地一樣的!

嗨!那天河裏漂著飛毛腿的屍首,……

飛毛腿那老婆死得太不是時候!

洗衣歌

洗衣是美國華僑最普遍的職業,因此留學生常常被人間道,“你爸爸是洗衣裳的嗎?”

(一件,兩件,三件,)

洗衣要洗幹淨!

(四件,五件,六件,)

熨農要熨得平!

我洗得淨悲哀的濕手帕,

我洗得白罪惡的黑汗衣,

貪心的油膩和欲火的灰,……

你們家裏一切的髒東西,

交給我洗,交給我洗。

銅是那樣臭,血是那樣腥,

髒了的東西你不能不洗,

洗過了的東西還是得髒,

你忍耐的人們理它不理?

替他們洗!替他們洗!

你說洗衣的買賣太下賤,

肯下賤的隻有唐人不成!

你們的牧師他告訴我說:

耶穌的爸爸做木匠出身,

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胰子白水耍不出花頭來,

洗衣裳原比不上造兵艦。

我也說這有什麼大出息——

流一身血汗洗別人的汗?

你們肯幹?你們肯幹?

年去年來一滴思鄉的淚,

半夜三更一盞洗衣的燈……

下賤不下賤你們不要管,

看那裏不幹淨那裏不平,

問支那人,問支那人。

我洗得淨悲哀的濕手帕,

我洗得白罪惡的黑汗衣,

貪心的油膩和欲火的灰,

你們家裏一切的髒東西,

交給我——洗,交給我——洗,

(一件,兩件,三件,)

洗衣要洗幹淨!

(四件,五件,六件,)

熨衣要熨得平!

聞一多先生的書桌

忽然一切的靜物都講話了,

忽然間書桌上怨聲騰沸:

墨盒呻吟道“我渴得要死!”

字典喊雨水漬濕了他的背;

信箋忙叫道彎痛了他的腰;

鋼筆說煙灰閉塞了他的嘴,

毛筆講火柴燒禿了他的須,

鉛筆抱怨牙刷壓了他的腿;

香爐咕嘍著“這些野蠻的書

早晚定規要把你擠倒了!”

大鋼表歎息快睡鏽了骨頭;

“風來了!風來了!”稿紙都叫了;

筆洗說他分明是盛水的,

怎麼吃得慣臭辣的雪茄灰;

桌子怨一年洗不上兩回澡,

墨水壺說“我兩天給你洗一回。”

“什麼主人?誰是我們的主人?”

一切的靜物都同聲罵道,

“生活若果是這般的狼狽,

倒還不如沒有生活的好!”

主人咬著煙鬥咪咪的笑,

“一切的眾生應該各安其位。

我何曾有意的糟蹋你們,

秩序不在我的能力之內。”

集外詩

奇跡

我要的本不是火齊的紅,或半夜裏

桃花潭水的黑,也不是琵琶的幽怨,

薔薇的香,我不曾真心愛過文豹的矜嚴,

我要的婉孌也不是任何白鴿所有的。

我要的本不是這些,而是這些的結晶,

比這一切更神奇得萬倍的一個奇跡!

可是,這靈魂是真餓得慌,我又不能

讓他缺著供養,那麼,即便是糟糠,

你也得募化不是?天知道,我不是

甘心如此,我並非倔強,亦不是愚蠢,

我是等你不及,等不及奇跡的來臨!

我不敢讓靈魂缺著供養,誰不知道

一樹蟬鳴,一壺濁酒,算得了什麼,

縱提到煙巒,曙壑,或更璀璨的星空,

也隻是平凡,最無所謂的平凡,犯得著

驚喜得沒主意,喊著最動人的名兒,

恨不得黃金鑄字,給裝在一支歌裏?

我也說但為一闋鶯歌便噙不住眼淚

那未免太支離,太玄了,簡直不值當。

誰曉得,我可不能不那樣:這心是真

餓得慌,我不能不節省點,把藜藿

權當作膏梁。

可也不妨明說,隻要你——

隻要奇跡露一麵,我馬上就拋棄平凡

我再不瞅著一張霜葉夢想春花的豔

再不浪費這靈魂的膂力,剝開頑石

來誅求白玉的溫潤,給我一個奇跡,

我也不再去鞭撻著“醜”,逼他要

那分背麵的意義;實在我早厭惡了

這些勾當,這附會也委實是太費解了。

我隻要一個明白的字,舍利子似的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