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光,我要的是整個的,正麵的美。

我並非倔強,亦不是愚蠢,我不會看見

團扇,悟不起扇後那天仙似的人麵。

那麼

我便等著,不管等到多少輪回以後——

既然當初許下心願,也不知道是在多少

輪回以前——我等,我不抱怨,隻靜候著

一個奇跡的來臨。總不能沒有那一天

讓雷來劈我,火山來燒,全地獄翻起來

撲我,……害怕嗎?你放心,反正罡風

吹不熄靈魂的燈,願這蛻殼化成灰燼,

不礙事,因為那,那便是我的一刹那

一刹那的永恒——一陣異香,最神秘的

肅靜,(日,月,一切星球的旋動早被

喝住,時間也止步了)最渾圓的和平……

我聽見閶闔的戶樞砉然一響,

傳來一片衣裙的聲響——那便是奇跡——

半啟的金靡中,一個戴著圓光的你!

園內

序曲

你開始唱著園內之“昨日”,

請唱得象玉杯跌得粉碎,

血色的酒漿濺汙了滿地;

然後模擬掌中的細沙,

從指縫之間溜出的聲響。

你若唱到園內之“今日”,

當唱得像似一溪活水,

在旭日光中淙淙流去;

或如村塾裏總角的學童,

走珠似地背誦他的課本。

你若會唱園內之“明日”,

你當想起我們紫白的校旗,

你便唱出風旗飄舞的節奏;

最末,避席起立,額手致敬,

你又須唱得像軍樂交鳴。

寂寥封鎖在園內了,

風扇不開的寂寥,

水流不破的寂寥。

麻雀呀!叫呀,叫呀!

放出你那箭鏑似的音調,

射破這堅固的寂寥!

但是雀兒終叫不出來,

寂寥還封鎖在園內。

在這沉悶的寂寥裏,

雨水泡著的朱扉,

才剩下些銀紅的霞暈,

雨水洗盡了昨日的光榮。

在這沉悶的寂寥裏,

金黃釉的琉璃瓦,

是條死龍的殘鱗敗甲,

飄零在四方上下。

在這陰霾的寂寥裏,

大理石、雲母石、青琅琊、漢白玉,

龜坼的階墀、矢折的欄柱,……

縱橫地臥在蓬蒿叢裏,

像是曝在沙場上的戰骨。

在這悲酸的寂寥裏,

長發的柳樹還像宮妃,

瞰在膠凝的池邊飲泣,飲泣……

半醒的蝸牛在敗壁上,

拖出了顛斜錯雜的篆文,

仿佛一頁寫錯了的曆史。

在這恐怖的寂寥裏,

瘠的月兒常掛在鬆枝上,

像煞一個縊死的僵屍:

在這恐怖的寂寥裏,

瘋魔的月兒在鬆枝上縊死。

在這無聊的寂寥裏,

坍碎了的王宮變成一座土地廟;

顫怯的農夫鬼物似的,

悄悄地溜進園來,

悄悄地燒了香,磕了頭,

又悄悄地溜出園去……

寂寥又封鎖在園內了。

寂寥封鎖在園內了,

風扇不開的寂寥,

水流不破的寂寥……

一切都是沉悶陰霾,

一切都是悲酸恐怖,

一切都是百無聊賴。

好了!新生命胎動了!

寂寥的園內生了瑞芝,

紫的靈芝,白的靈芝

妝點了神秘的蕪園。

靈芝生了,新生命來了!

好了,活潑潑的少年

摩肩接踵地擠進園來了。

餓著腦筋,燒著心血,

緊張著肌肉的少年,

從長城東頭,穿過山海關,

裹著件大氅,跑進園來了;

從長城西尾,穿過潼關,

坐在驢車裏拉進園來了。

從三峽的湍流裏救出的少年,

病懨懨地踱進園裏來了;

漂過了南海,漂過了東海,

漂過了黃海,漂過了渤海的少年

搖著團羅扇,闖進園裏來了;

風流倜儻的少年,

碧衫兒蕩著西湖的波色,

翩翩然飄進園裏來了

少年們來了,靈芝生滿園內,

一切隻是新鮮,一切隻是明媚,

一切隻是希望,一切隻是努力;

靈芝不斷地在園內茁放,

少年們不斷地在園內努力。

於是曙色烘醒了東方,

好像浸漸明晰的思想。

晨雞叫了,晨星沒了,

太陽翻身起來了——

金光鍍在紫銅蓋的穹窿上,

金光燃在龍鱗似的琉璃瓦上,

金光描在高樓頂的旗杆上,

金光灑在顫巍巍的鬆枝上,

金光吻在少年的桃頰上。

少年在太陽的蹕道之旁

瞻望六龍挽著的雲車發軔,

仿佛誠惶誠恐的村童,

遙望著帝王的法駕西幸,

無限的敬仰,無限的欣羨,

充滿了他那蒙稚的心靈。

早起的少年危立在假石山上,

紅荷招展在他腳底,

旭日燦爛在他頭上,

早起的少年對著新生的太陽,

如同對著他的嚴師,

背誦莊周屈子的鴻文,

背誦沙翁彌氏的巨製。

萬籟無聲,宇宙在斂息傾聽,

馴雀飛下平地來傾聽,

金魚浮上池麵來傾聽——

少年對著新生的太陽,

背誦著他的生命的課本。

啊!“自強不息”的少年啊!

誰是你的嚴師?

若非這新生的太陽?

於是夕陽漲破了西方,

赤血喋染了宇宙——

不是賠償罪惡的代價,

乃是生命澎漲之溢流。

赤血喋染了宇宙,

細草伸出舌頭舐著赤血,

綠楊散開亂發沐著赤血。

噴水池拋開螺鈿鑲的銀鏈,

吼著要鎖住竄遊的夕陽;

夕陽跌倒在噴水池中,

池中是一盆鮮明的赤血。

紅磚上更紅的爬牆虎,

紫莖裏迸出赤葉的爬牆虎,

仿佛是些血管漲破了,

迸出了滿牆的紅血斑。

赤血澎漲了夕陽的宇宙,

赤血澎漲了少年的血管。

少年們在廣場上遊戲,

球丸在太空裏飛騰,

像是九天上跳踉的巨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