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弄著熄了的太陽一樣。
少年們踢著熄了的太陽,
少年們拋著熄了的太陽,
少年們頂著熄了的太陽,
少年們抱著熄了的太陽;
生命澎漲了少年的血管,
少年們在戲弄熄了的太陽。
夕陽裏喧呼著的少年們,
赤銅鑄的筋骨,
赤銅鑄的精神,
在戲弄熄了的太陽。
五
於是月亮窺進了東園,
宇宙被清光浸滿,
宇宙晶涼的海水一般。
宇宙變了清光之海——
銀波迸入了窗欞,
銀波泛濫了庭院,
銀波彌漫了大自然,
宇宙沉淪在海底在。
哪裏有楊柳?哪裏有鬆檜?
這水似的晶藍的空氣中,
隻有些曼舞的海藻,
隻有些鵠立的鐵珊瑚,
拱抱著巍峨的大禮堂,
龍宮似的莊嚴燦爛。
龍宮的閶闔是黃金錘出的,
龍宮的楹柱是白玉雕成的。
哦,莫不是水國的仙人——
這清空靈幻的少年
飄搖在龍宮之東,龍宮之西,
那雍容閑雅的少年
躑躅在龍宮之南,龍宮之北?
少年浮遊在海底,
浮遊在清光之海底;
清光浸入少年的心裏,
清光洗在少年的身外。
滌盡濁垢,飲入清光。
少年便是清光之海。
聽啊,哪裏來的歌聲?
莫非就是泣珠的鮫人——
莫非是深深海底的鮫人,
坐在紫黑的青石龕下,
一壁織著愁思之綃,
一壁唱著纏綿之歌?
啊,如此纏綿的歌聲,
唱得海水的晶波戰栗,
唱得海樹的枝葉颼颼,
唱得少年不能仰首,
唱醒了少年杳恨冥愁。
少年聽了纏綿的歌聲,
喚起了甜蜜蜜的神聖的絕望。
或是熱烘烘的玄秘的隱憂,
一種沒由來,沒目的,
一知半解的少年愁——
為了茫茫的大千宇宙?
為了滔滔的洪水猛獸?
為了閘不住的情緒之流?
還是拋不下錨的生命之舟?
六
於是月兒愈漸躲入了西園,
樓房的暗影愈漸伸張彌漫,
列著鵝鸛陣的暗影轉戰而前,
終於占領了淒涼的庭院。
院中垂頭喪氣的花木,
是被黑暗拘囚的俘虜;
鎖在簷下的紫丁香,
鎖在牆腳的迎春柳,
含著露珠兒,含著淚珠兒,
莫不是牛衣對泣的楚囚?
畫角哀哀地叫了!
悲壯的畫角在黑暗裏狂吠,
好像激昂的更犬吠著盜賊;
銳利的角聲在空中咬著,
咬破了黑暗的魔術,
咬破了少年的美夢,
少年們揎開美夢,跳起榻床,
少年們已和黑暗宣戰了。
哦,靜夜的角聲如何哭了?
將少年們的心髒哭融了,
五百個戰士的心髒融成一個。
樓上點著蠟燭,
樓下點著蠟燭,
少年們正在會議,
少年們正在努力。
三旗營的銅磬報盡了五更,
報道黑暗的行程將盡,
少年們啊,再點上一支蠟燭,
便撐持過了這黑暗的末路!
曙光回了,新生命又來了!
一切又是新鮮,明媚,
一切又是希望,努力。
餓的腦筋,燒著心血,
緊張著肌肉的少年們,
憑著知道造出了希望;
活潑潑的少年們,
又在園內不斷地努力。
七
然後有一天園內的昨日,
隱入了蒙昧的曆史,
園內的今日瓜代了昨日。
然後風雲擾攘的天宇
終竟澈體澄清了,
雍穆的蔚藍臨照了一切。
無垠的蔚藍的天宇,
襯出了金碧輝煌的樓閣。
煥麗雄偉的樓閣,
像似皇宮帝闕一般!
蓬萊的曉鍾鳴了,
文武的千官,戎狄的臣侄,
群在崔嵬的紫宸殿下,
膜拜著文獻之王。
肅靜森嚴的樓閣,
又似佛寺梵宇一般——
上方的暮磬響了,
意誌猛似龍象的僧侶們,
群在理智之佛像前,
焚著虜誠的香火。
哦!文獻的宮殿啊!
哦,理智的寺觀啊!
矗峙在蔚藍的天宇中,
你是東方華胄的學府!
你是世界文化的盟壇!
八
飄啊,紫白參半的旗喲!
飄啊,化作雲氣飄搖著!
白雲扶著紫氣喲,
氳氤在這“水木清華”的景物上,
好讓這裏萬人的眼望著你,
好讓這裏萬人的心向著你!
這裏萬人還在猛烈地工作,
像園內的蒼鬆一般工作,
伸出他們的理智的根爪,
挖爛了大地的肌腠,
撕裂了大地的骨骼,
將大地的神髓吸盡,
好向中天的紅日泄吐。
這裏萬人還在靜默地工作,
像園外的西山一般工作,
靜默地滋育了草木,
靜默地迸溢了溫泉,
靜默地馱負了浮圖禦苑,
春夏他沐著雨露的膏澤,
秋冬他戴著霜雪的傷痕,
但他總是在靜默中工作。
這裏努力工作的萬人,
並不像西方式的機械,
大齒輪綰著小齒輪,
全無意識地轉動,
全無目的地轉動。
但隻為他們的理想工作,
為他們四千年來的理想,
古聖先賢的遺訓,努力工作。
雪氣氳氤的校旗呀!
你在百尺高樓上飄搖著,
近矚京師,遠望長城,
你臨照著舊中華的脊骸,
你臨照著新中華的心髒。
啊,展開那四千年文化的曆史,
驚醒萬人,啟示萬人,
賜給他們靈感,賜給他們精神!
雲氣氳氤的校旗呀!
在東西文化交鋒之時,
你又是萬人的軍旗!
萬人肉袒負荊的時間過了,
萬人臥薪嚐膽的時期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