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弄著熄了的太陽一樣。

少年們踢著熄了的太陽,

少年們拋著熄了的太陽,

少年們頂著熄了的太陽,

少年們抱著熄了的太陽;

生命澎漲了少年的血管,

少年們在戲弄熄了的太陽。

夕陽裏喧呼著的少年們,

赤銅鑄的筋骨,

赤銅鑄的精神,

在戲弄熄了的太陽。

於是月亮窺進了東園,

宇宙被清光浸滿,

宇宙晶涼的海水一般。

宇宙變了清光之海——

銀波迸入了窗欞,

銀波泛濫了庭院,

銀波彌漫了大自然,

宇宙沉淪在海底在。

哪裏有楊柳?哪裏有鬆檜?

這水似的晶藍的空氣中,

隻有些曼舞的海藻,

隻有些鵠立的鐵珊瑚,

拱抱著巍峨的大禮堂,

龍宮似的莊嚴燦爛。

龍宮的閶闔是黃金錘出的,

龍宮的楹柱是白玉雕成的。

哦,莫不是水國的仙人——

這清空靈幻的少年

飄搖在龍宮之東,龍宮之西,

那雍容閑雅的少年

躑躅在龍宮之南,龍宮之北?

少年浮遊在海底,

浮遊在清光之海底;

清光浸入少年的心裏,

清光洗在少年的身外。

滌盡濁垢,飲入清光。

少年便是清光之海。

聽啊,哪裏來的歌聲?

莫非就是泣珠的鮫人——

莫非是深深海底的鮫人,

坐在紫黑的青石龕下,

一壁織著愁思之綃,

一壁唱著纏綿之歌?

啊,如此纏綿的歌聲,

唱得海水的晶波戰栗,

唱得海樹的枝葉颼颼,

唱得少年不能仰首,

唱醒了少年杳恨冥愁。

少年聽了纏綿的歌聲,

喚起了甜蜜蜜的神聖的絕望。

或是熱烘烘的玄秘的隱憂,

一種沒由來,沒目的,

一知半解的少年愁——

為了茫茫的大千宇宙?

為了滔滔的洪水猛獸?

為了閘不住的情緒之流?

還是拋不下錨的生命之舟?

於是月兒愈漸躲入了西園,

樓房的暗影愈漸伸張彌漫,

列著鵝鸛陣的暗影轉戰而前,

終於占領了淒涼的庭院。

院中垂頭喪氣的花木,

是被黑暗拘囚的俘虜;

鎖在簷下的紫丁香,

鎖在牆腳的迎春柳,

含著露珠兒,含著淚珠兒,

莫不是牛衣對泣的楚囚?

畫角哀哀地叫了!

悲壯的畫角在黑暗裏狂吠,

好像激昂的更犬吠著盜賊;

銳利的角聲在空中咬著,

咬破了黑暗的魔術,

咬破了少年的美夢,

少年們揎開美夢,跳起榻床,

少年們已和黑暗宣戰了。

哦,靜夜的角聲如何哭了?

將少年們的心髒哭融了,

五百個戰士的心髒融成一個。

樓上點著蠟燭,

樓下點著蠟燭,

少年們正在會議,

少年們正在努力。

三旗營的銅磬報盡了五更,

報道黑暗的行程將盡,

少年們啊,再點上一支蠟燭,

便撐持過了這黑暗的末路!

曙光回了,新生命又來了!

一切又是新鮮,明媚,

一切又是希望,努力。

餓的腦筋,燒著心血,

緊張著肌肉的少年們,

憑著知道造出了希望;

活潑潑的少年們,

又在園內不斷地努力。

然後有一天園內的昨日,

隱入了蒙昧的曆史,

園內的今日瓜代了昨日。

然後風雲擾攘的天宇

終竟澈體澄清了,

雍穆的蔚藍臨照了一切。

無垠的蔚藍的天宇,

襯出了金碧輝煌的樓閣。

煥麗雄偉的樓閣,

像似皇宮帝闕一般!

蓬萊的曉鍾鳴了,

文武的千官,戎狄的臣侄,

群在崔嵬的紫宸殿下,

膜拜著文獻之王。

肅靜森嚴的樓閣,

又似佛寺梵宇一般——

上方的暮磬響了,

意誌猛似龍象的僧侶們,

群在理智之佛像前,

焚著虜誠的香火。

哦!文獻的宮殿啊!

哦,理智的寺觀啊!

矗峙在蔚藍的天宇中,

你是東方華胄的學府!

你是世界文化的盟壇!

飄啊,紫白參半的旗喲!

飄啊,化作雲氣飄搖著!

白雲扶著紫氣喲,

氳氤在這“水木清華”的景物上,

好讓這裏萬人的眼望著你,

好讓這裏萬人的心向著你!

這裏萬人還在猛烈地工作,

像園內的蒼鬆一般工作,

伸出他們的理智的根爪,

挖爛了大地的肌腠,

撕裂了大地的骨骼,

將大地的神髓吸盡,

好向中天的紅日泄吐。

這裏萬人還在靜默地工作,

像園外的西山一般工作,

靜默地滋育了草木,

靜默地迸溢了溫泉,

靜默地馱負了浮圖禦苑,

春夏他沐著雨露的膏澤,

秋冬他戴著霜雪的傷痕,

但他總是在靜默中工作。

這裏努力工作的萬人,

並不像西方式的機械,

大齒輪綰著小齒輪,

全無意識地轉動,

全無目的地轉動。

但隻為他們的理想工作,

為他們四千年來的理想,

古聖先賢的遺訓,努力工作。

雪氣氳氤的校旗呀!

你在百尺高樓上飄搖著,

近矚京師,遠望長城,

你臨照著舊中華的脊骸,

你臨照著新中華的心髒。

啊,展開那四千年文化的曆史,

驚醒萬人,啟示萬人,

賜給他們靈感,賜給他們精神!

雲氣氳氤的校旗呀!

在東西文化交鋒之時,

你又是萬人的軍旗!

萬人肉袒負荊的時間過了,

萬人臥薪嚐膽的時期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