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出來的太平的音樂,——

我們的曆史是一首民歌。

我們的曆史是一隻金,

盛著帝王祀天的芳醴!

我們敬人,我們又順天,

我們是樂天安命的神仙。

我們的曆史是一掬清淚,

孔子哀悼死麒麟的淚;

我們的曆史是一陣狂笑,

莊周,淳於髡,東方朔的笑。

我是中國人,我是支那人,

我的心裏有堯舜的心,

我的血是荊軻聶政的血,

我是神農黃帝的遺孽。

我的智慧來得真離奇,

他是河馬獻來的饋禮;

我這歌聲中的節奏,

原是九苞鳳凰的傳授。

我心頭充滿戈壁的沉默,

臉上有黃河波濤的顏色,

泰山的石乳滴成我的忍耐,

崢嶸的劍閣撐出我的胸懷。

我沒有睡著!我沒有睡著!

我心中的靈火還在燃燒;

我的火焰他越燒越燃,

我為我的祖國燒得發顫。

我的記憶還是一根麻繩,

繩上束滿了無數的桔梗;

一個結子是一樁史事——

我便是五千年的曆史。

我是過去五千年的曆史,

我是將來五千年的曆史。

我要修葺這曆史的舞台,

預備排演曆史的將來。

我們將來的曆史是首歌,

還歌著海晏河清的音樂。

我們將來的曆史是杯酒,

又在金乳裏給皇天獻壽。

我們將來的曆史是滴淚,

我的淚洗盡人類的悲哀。

我們將來的曆史是聲笑,

我的笑驅盡宇宙的煩惱。

我們是一條河,一條天河,

一派渾渾噩噩的光波!——

我們是四萬萬不滅的明星;

我們的位置永遠注定。

偉大的民族!偉大的民族!

我是東方文化的鼻祖,

我的生命是世界的生命。

我是中國人,我是支那人!

長城下之哀歌

啊!五千年文化底紀念碑喲!

偉大的民族底偉大的標幟!……

哦,哪裏是賽可羅坡底石城?

哪裏是貝比樓?哪裏是伽勒寺?

這都是被時間蠹蝕了的名詞;

長城!肅殺的時間還傷不了你。

長城啊!你又是舊中華底墓碑,

我是這墓中的一個孤鬼——

我坐在墓上痛哭,哭到地裂天開,

可才能找見舊中華底靈魂,

並同我自己的靈魂之所在?……

長城啊!你原是舊中華底墓碑!

長城啊!老而不死的長城啊!

你還守著那九曲的黃河嗎?

你可聽見他那消沉的脈搏?

你的同僚怕不就是那金字塔?

金字塔,他雖守不住他的山河,

長城啊!你可守得住你的文化!

你是一條身長萬裏的蒼龍,

你送帝軒轅升天去回來了,

偃臥在這裏,頭枕滄海,尾蹋昆侖,

你偃臥在這裏看護他的子孫。

長城啊!你可說了你的責任?

怎麼黃帝的子孫終於“披發左衽”!

你又是一座曲折的繡屏:

我們在民間後的華堂上宴飲——

日月是我們的兩柱紗燈,

海水開風和著我們高詠,

直到時間也為我們駐轡流連,

我們便挽住了時間放懷酣寢。

長城!你為我們的睡眠擔當保障;

待我們睡鏽了我們的筋骨,

待我們睡忘了我們的理想,

盜賊們忽都爬過我們的圍屏,

我們哪能禦抗?我們隻得投降,

我們隻得歸附了狐群狗黨。

長城啊!你何曾隔閡了匈奴,吐蕃?

你又何曾障阻了遼,金,滿?……

古來隻有塞下的雪沒馬蹄,

古來隻有塞上的烽煙雲卷,

古來還有胡馬總載著一個佳人,

抱著琵琶飲泣,馳出了玉關!……

唉!何須追憶得昨日的辛酸!

昨日的辛酸怎比今朝的劫數?

昨日的敵人是可汗,是單於,

都幸而闖入了我們的門庭,

洗盡腥砄,攀上了文明底壇府,——

昨日的敵人還是我們的同族。

但是今日的敵人,今日的敵人,

是天災?是人禍?是魔術?是妖氛?

哦,鋼筋鐵骨,嚼火漱霧的怪物,

運輸著罪孽,散播著戰爭,……

哦,怕不要撲熄了我們的日月,

怕不要搗毀了我們的乾坤!

啊!從今哪有珠簾半卷的高樓,

鎮日裏睡鴨焚香,龍頭瀉酒,

自然歌穩了太平,舞清了宇宙?

從今哪有石壇丹灶的道院,

一樹的碧陰,滿庭的紅日,——

童子煎茶,燒著了枯藤一束?

哪有窗外的一樹寒梅,萬竿斜竹,

窗裏的幽人撫著焦桐獨奏?

再哪有荷鋤的農夫踏著夕陽,

歌聲響在山前,人影沒入山後?

又哪有柳蔭下係著的漁舟,

和細雨斜風催不回的漁叟?

哦,從今隻有暗無天日的絕壑,

裝滿了麼小微茫的生命,

像黑蟻一般的,東西馳騁,——

從今隻有半死的囚奴:鵠麵鳩形,

抱著金子從礦坑裏爬上來,

給吃人的大王們獻壽謝恩。

從今隻有數不清的煙突,

仿佛昂頭的毒蟒在天邊等候,

又像是無數驚恐的惡魔,

伸起了巨手千隻,向天求救,

從今瞥著萬隻眼睛的街市上,

骷髏拜骷髏,骷髏趕著骷髏走。

啊!你們誇道未來的中華,

就誇道萬裏的秦嶺蜀山,

剖開腹髒,瀉著黃金;瀉著寶鑽;

誇道我們鐵路絡繹的版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