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阜平——《白洋澱紀事》重印散記(1 / 2)

一九三九年春天,我就調到阜平山地去了。這個學院的學員,從那時起,轉戰南北,在部隊,在地方,都建樹了不朽的功勳。

一九三七年冬季,冀中平原是大風起兮,人民是揭竿而起。農民的愛國家、愛民族的觀念,是非常強烈的。在敵人鐵蹄壓境的時候,他們迫切要求執幹戈以衛杜稷。他們苦於沒有領導,他們終於找到共產黨的領導。

一九七八年十月六日

中國青年出版社要重印《白洋澱紀事》。這本書是由過去幾本小書合成的,而小書根據的原件,又多是戰爭年月的油印、石印或抄寫本,不清晰,錯字多。合印時,我在病中,未能親自校對,上次重印,雖說“自校一過”,也隻是著重校了書的上半部。

這本集子最初是由一位老戰友協同出版社編輯的,采用了倒編年的辦法,即把後寫的排在前,而先寫的列在後;這當然有他們的不可非議的想法,是一種好意。

這次重校,是從書的是後一篇,倒溯上去。實際上就是順著寫作年月看下去,好像又從原來的出發點開始,把過去走過的路,重新旅行了一次。不隻對路上的一山一水,一石一樹,都感到親切,在行走中間,也時時有所感觸。

一九三九年春天,我從冀中平原調到阜平一帶山地,分配在晉察冀通訊社工作,這是新成立的一個機關,其中的幹部,多半是剛剛從抗大畢業的學生。

通訊社在城南莊,這是阜平縣的大鎮。周圍除去山,就晚華集在阜平是河灘沙石,我們住在一家店鋪的大宅院裏。我的日常工作是作“通訊指導”,每天給各地新發展的通訊員寫信,最多可寫到七八十封,現在已經記不起寫的是什麼內容。此外,我編寫了一本供通訊員學習的材料,堂皇的題目叫做:《論通訊員及通訊寫作諸問題》,可能是東抄西湊吧。不久鉛印出版,是當時晉察冀少有的鉛印書之一,可惜現在找不到了。

在這一期間,我認識了當代一些英才彥俊,抗日風暴中的眾多歌手。偉大的抗日戰爭,把祖國各地各個角落的有誌有為的青年,召喚到民族革命戰爭的前線。每天有成千上萬的青年奔向前方,他們是國家一代的精華,蘊藏多年的火種,他們為抗日獻出了青春的才力,無數人獻出了生命。

這個通訊社成立時有十幾個人,不到幾年,就犧牲了包括陳輝、倉夷、葉燁在內的,好幾位才華洋溢的青年詩人。

在暴風雨中,他們的歌聲,他們躍進的步伐,永不磨滅地存在一個時代和我個人的記憶之中。

機關不久就轉移到平陽附近的三將台。這是一個建築在高山坡上,麵臨一條河灘的,隻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子。

到這個村子不久,我被派到雁北地區作了一次隨軍采訪,回來就過春節了。這還是我第一次離開家鄉過春節,東望硝煙彌漫的冀中平原,心情十分沉重。

大年三十晚上,我的房東,端了一個黑粗瓷飯碗,拿了一雙荊樹條做的筷子,刊我住的屋裏,恭恭敬敬地放在炕沿上,說:

“嚐嚐吧。”那碗裏是一方白豆腐,上麵是一撮爛酸菜,再上麵是一個窩窩頭,還在冒熱氣。我以極其感動的心情,接受了他的饋送。

房東是一個五十來歲的單身議,他那幹黑的臉,遲滯的眼神,帶些愁苦的笑容以及暴露粗筋的大手,這在冀中我是見慣了的,一些窮苦的中年人,大都如此。這裏的生活,比起冀中來就更苦,他們成年累月地吃糠咽菜,每家院子裏放著幾隻高與人齊的大缸,裏麵泡滿了幾乎所有可以摘到手的樹葉。在我們家鄉,荒年時隻吃榆樹、柳樹的嫩葉,他們這裏是連杏樹、楊樹甚至蓖麻的大葉子,都拿回來泡在缸裏。上麵壓上幾塊大石頭,風吹日曬雨淋,夏天,蛆蟲順著缸沿到處爬。吃的時候,切成碎塊,拿到河裏去淘洗,回來放上一點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