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喬幹事陪我去衛生隊,宣傳科長把他叫到一邊,臉色陰沉地低語了一陣,使我感到兩人關係相當緊張。喬幹事似乎有恃無恐,泰然自若地點了點頭。我想,孫支隊長對喬幹事陪同我采訪,已經有所交代。
衛生隊駐地,在離指揮部三華裏之外的山窪裏,要翻過120米高的山隘,兩邊山頭上有高機連的四管高射機槍,透過密匝匝的樹林,盯視蓿白雲飄蕩的天空。
登上山隘,夕陽剛剛接近西山,顯得分外燦爛輝煌。我站在山隘口,對此壯麗美景,不忍離去,……許多居民點都散落在山腰部的叢林中,施工部隊的工棚也間雜其間,四周挖有蜂窩似的防空洞,由蛛網似的交通壕蜿蜒相連。
就在這時,防空警報響起,六架戰鬥轟炸機背著夕陽突然臨空,對三裏之外的紅河上的羅貫橋作輪番轟炸,大地在重磅炸彈的撞擊下微微顫抖,紅河裏飛濺的水柱在夕陽下閃著霓虹般的光彩,四周山頭上的高射炮彈吼嘯著在高空凶狠地阻攔,一團團灰白色的爆煙在敵機四周飄浮。
幾顆偏彈落在山下一個村落附近,煙霧籠罩了幾所竹屋,我仿佛看到那竹屋像紙糊的玩具傾倒下去。硝煙散淡之後,竹屋仍在,它發瘧疾似的搖晃了一陣之後,竟然又站住了,竹屋附近出現了數米深的大坑。我正擔心竹屋居民的命運,卻看見竹屋裏跑出三個人來:一個老人一個婦女一個小孩。……
此時。敵機還沒有在夕陽下消失,他們提著竹籮、鬥笠、筐籃向紅河奔跑,接著附近的居民也都湧向紅河,他們歡笑著、高叫著,撲下河岸,去撈取被炸彈震昏的飄在水麵上的白花花的魚。
他們習慣了戰爭,用平靜和歡笑麵對戰神。
敵機在天邊消失,天地間一片靜寂,硝煙溶進了晚霞,山林在落日餘暉中閃爍著紅裏透藍的羽翎般的色彩。向西望去,連綿高山的巨大剪影像宇宙大廳裏的一扇屏風,陽光從鋸齒形的山後扇麵似的向藍色的天幕上噴射著金輝,遠山被襯托成一片青紫。
我是從指揮部的地圖上知道那是“拾宋早再山”,翻越過去,那就是舉世聞名的莫邊府了。法國遠征軍司令納瓦爾將軍曾稱之為“不可攻克的東方凡爾登”!事實上卻是法國遠征軍的滑鐵盧。雖說奠邊府的陷落,距今隻過去十四個年頭,可是,在我的想象中,莫邊府卻是值得玩味的古戰場,我的心已經急不可耐地向它飛去。
我極目遠望,在那金黃色的雲團後麵,在我目力達不到的地方,那就是長山山脈,“胡誌明小道”就潛隱其間,它引起我無盡的聯想:它真有酉方各界人士所說的那樣神秘莫測嗎?真的是個難解之謎嗎?在我站立的山埡前後,在林木蔥蘢的山坡上,散落著村落、竹樓和施工部隊的營區,有炊煙嫋嫋升起,也許由於習以為常,那些點燈不露光、晾衣有人管、做飯不露煙的防空規定,並沒有被嚴格遵守。山下的公路上有長長的車隊正向修建中的安沛機場奔馳,夜間施工的部隊也扛著鍁鎬向工地開進,許多越南的孩子歡叫著蹦跳著,追隨著他們。……
敵機消失之後,天空一片寧靜。寧靜得讓人發虛,就像震耳欲聾的鑼鼓,突然停止。使人有種空落感,我極目西北,那裏是我的祖國,我腳下踏的是異國土地,我想到在新中國成立18周年之際,胡誌明主席在《越南新聞》報上發表的《越中情誼深,同誌加兄弟》的長文,在中越曆史的長河裏雖有駭浪驚濤曲折回環,情長誼深卻是時代的最強音。在這裏,我到處聽到越南藝術家們譜寫的樸實純真誠摯動人的《越中友誼之歌》:
越南——中國,山連山,江連江,
共臨東海,我們友誼像朝陽;
共飲一江水,早相見,晚相望,
清晨共聽雄雞高唱;
啊!共理想,心相連,
勝利路上紅旗飄揚!
啊!我們歡呼萬歲,
胡誌明一毛澤東!
這歌聲沿著曆史的長河滾滾而來,我的眼前閃過了一道光照萬裏的閃電:我看到了祖國雲貴高原的橫斷山脈像洶湧的怒濤奔騰南出,化為長山山脈架起了中南半島的脊梁;我看到了祖國境內的元江化成紅河奔騰呼嘯,穿過越南北方直奔海洋,它挾帶著肥沃的泥土衝積成紅河三角洲平原;我看到青藏高原的瀾滄江以浩蕩的激浪衝出我國雲南邊陲,化成湄公河流過老撾、柬埔寨扭頭向東,穿過越南南方衝積出湄公河三角洲平原,這兩大三角洲——四萬五千平方公裏的沃壤便是越南的米糧倉。
果真是唇齒相依,骨肉相連。我覺得腳下的土地親切而又溫馨,我和數十萬援越部隊一樣,為這一片友誼的土地,用血汗用生命唱一曲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