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為他現在在哪裏呢?”我有點明知故問。

“你不妨作個試驗,喬幹事不是說明天一早來接你嗎?依我判斷,他利用了一個時間差:在你看來,他回了支隊;在支隊看來,他在衛生隊裏陪你,其實他在哪裏你也猜得出。……”

“這麼說,是我為他提供了一次絕好的機會了?”

“很可能你會立刻介入這件事,無法置身事外。”

“我不懂,你以為我是愛管閑事的人嗎?”

“如果明天回到支隊,張科長悄悄問你:喬幹事昨晚跟你在一起嗎?你怎麼回答?”

這的確是一件左右為難的事情。說,不好;不說,也不好。當然,我不願意給喬文亞帶來損害,可是,到底向組織上反映對他有利還是隱瞞對他有利?替他打掩護也許反而害了他,使他陷得越深毀得越慘。我想,這種兩難情況也許不會出現,我說:“第一,支隊的人,根本不會向客人尋根究底;第二,也許喬文亞壓根就回到支隊裏去了。……”我打了個嗬欠,表示應該睡了,轉身上了床。……

蘇軍醫則睡在一張備用的帆布行軍床上,拉熄了燈,我們之間籠罩著一片黑暗,隻有醫院裏特有的白色床單隱隱約約地閃著白光。我聽到蘇軍醫在不斷地翻身,而後輕輕撐坐起來,我看到他的眼睛閃著亮光,他提心吊膽似的輕輕地叫了一聲:“副政委,你還沒有睡吧?”

“嗯,”我哼了一聲,“什麼事?”

“我想跟你說說楊淑蘭的事。……”他遲疑了一會兒,帶著某種期待的聲調說,“我們已經到了決裂的邊緣了,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幫助!”

“幫助你們和好還是幫助你們決裂?”我也撐坐起來,立即想到了那位光豔動人的女護士,“該不是有了新的外遇了吧?”

“不能算是外遇,”蘇軍醫苦笑了一聲,像在自言自語地說,“我和白玉琴(護士長)的感情是純真的,深厚的,……可是,我一想起楊淑蘭就有一種受騙的感覺,一看到她前夫的那個孩子,我就反胃,我不承認我愛上白玉琴就是醜惡,就是違反道德,我不願意再帶著精神枷鎖過日子了!……”

“我覺得你跟喬文亞一樣,也是陷進了一場悲劇。……我也承認,楊淑蘭自然沒有白玉琴光彩照人。……”

“你是說我見異思遷喜新厭舊?”

“為什麼不是?如果沒有白玉琴,你還會跟楊淑蘭鬧翻嗎?”

“我們鬧翻在前,認識白玉琴在後。”蘇軍醫用一種委屈的口吻抗辯說,“你最清楚我是怎樣和楊淑蘭結合的!”

蘇長寧和楊淑蘭的結合,很難說誰是誰非,雖不曲折卻很獨特:楊淑蘭原來的丈夫是15師的一位團長,解放上海時犧牲在外白渡橋,她帶著一個周歲的孩子,到警備區後勤部組織股等候分配工作,那一年她25歲,比蘇長寧大3歲,蘇長寧時常到她住處給孩子看病,楊淑蘭像老大姐對小弟弟似的熱情而又溫柔地招待他,那時,25歲的楊淑蘭風韻猶存,結過婚的女性自然懂得如何用含情脈脈的目光和溫柔體貼的舉動燃起蘇長寧的渴望。結果,在一個風雨之夜,在楊淑蘭的挽留下,他投入了她的懷抱。此後,他經常以給小孩看病為由和楊淑蘭來往。熱戀中的人沉浸在眼前的男歡女愛中,是很少想到後果的。結果,在楊淑蘭懷孕之後,蘇長寧才慌了手腳。……經過一段不尋常的波折,蘇長寧受了警告處分而後和楊淑蘭結婚。這種結合在蘇長寧來說,自然帶有被迫的性質,也很難說楊淑蘭就沒有個人打算引誘他落進愛情的陷阱而後和這個漂亮有為的年輕醫生結婚。雖說他們的確有點不太相配,但最初的熱戀中,除了性欲之外很難說沒有真正的感情。當然這種感情比較脆弱,經不住第三者的誘惑。裂痕一旦出現,就很難彌合,除非一方作出犧牲,這就出現了一方幸福必然造成另一方痛苦的局麵;這就出現了自古以來萬千哲學家、思想家、文學家、倫理學家難以說清的問題。如果你說盡了愛情中的道德問題、責任問題之後,忽然冒出一句:“沒有愛情的婚姻不是虛偽的嗎?不是兩人都痛苦嗎?與其兩人戴著精神重軛去拖拉著貌合神離同床異夢的家庭之車,痛苦終生,還是分手的好!”你就會陷入巨大的矛盾中,性解放好不好?從一而終好不好?改變傳統好還是固守傳統好?人類大概試驗過多種婚戀方式,似乎很難找到哪一種是絕對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