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舊話重提
喬幹事按時來接我回支隊部,我絕不問他昨夜住在哪裏。我也已經想好,如果張科長問起喬文亞的行蹤,我也隻能含糊地回答我跟蘇軍醫睡在一起,談得很晚,喬文亞自尋地方去睡了,反正衛生隊裏有許多空床。……結果,見到張科長後,他什麼也沒有問。
為了不過分唐突,不使孫支隊長為難,我請喬幹事送給他一張紙條,希望他安排一個時間談一談援越抗法的大致經過,並對近幾年的援越抗美作一個係統的介紹,以便我在采訪前把握全局。同時談談我要去各地采訪的初步計劃,請他給予幫助。
第三天上午,就接到他派通訊員送來的複信:黎秘書(這是我在警備區當黨委秘書時的舊稱):你如方便,我們可安排在後天上午。
屆時,我在宿舍恭候。
孫洪林即日
孫洪林的宿舍就在指揮部的左麵,在茂密的鳳尾竹掩映下的一間竹屋裏,竹屋前有兩株枝幹豐滿樹葉稠密異常壯觀的菩提樹,像兩團綠雲蔭護著竹屋,這屋子特別夯實了半尺高的地基,上麵鋪了防潮濕的石灰,用木薯秸鋪成門台。這種竹屋好處很多,風涼易建,在敵機狂轟濫炸時,特別表現出它的優越性,即使炸彈落在就近,它在狂烈晃動之後,仍然不會倒塌,即使傾圮也不會砸傷人。……四根圓木之上高架著竹排或是木板,這就是不可搬動卻很牢固的床。這間竹屋後麵,是一座陡峭壁立的山崖,約有70米高,崖壁上開了兩條可以開進大卡車的坑道,即使敵機臨空,竹屋的主人也能在半分鍾內躲避。竹屋門前站著一個衛兵。這一切都說明了支隊長的“特權”和地位。
這間竹屋的正麵牆上,掛著常見的毛主席和胡主席像。他們都含蓄而慈祥地微笑著注視著我們,那神情好像世上處處都是快樂的天國。另一麵牆上是越南地圖,地圖的斜對麵是室內的唯一裝飾——毛主席的手書《沁園春·雪》。白底黑字,那輕盈飄灑的筆墨像片片雪花紛紛撲落,在熱帶雨林裏顯得別具風韻,使人想到漫天皆白的祖國北方,給人帶來故鄉的清涼。
竹製的茶幾上擺著雲南出的紅山茶香煙、山東出產的花生米和上海出的糖果。在床頭上有一書架,上麵放了幾十本書。孫支隊長和我坐在床對麵的兩張藤沙發椅上興奮地傾談。
是喬幹事陪我來的,顯然,他是想代替勤務員來完成招待工作,借以旁聽我們所談的內容,以滿足好奇心理,平時,他是沒有機會請支隊長為他介紹援越抗法、援越抗美全局的,但是孫洪林卻說:
“小喬,你去忙吧,這裏我們自己動手(指的是泡茶續水等等),你順便告訴總機室,凡是我的電話,全部轉給參謀長,由他全權處理。……”
看樣子,他想跟我長談而且深談,既不要別人幹擾也不想讓人旁聽,作為一個創作人員,最需要的就是真情的傾吐,心靈的披露。在喬文亞走後,我略帶歉意地說:“你的事情太多,不會過分打擾你吧?”
“要看怎麼說,”孫洪林在藤沙發椅上坐穩了高大的身軀,用打火機點上了一支煙,“若說忙,接到你的紙條時,我正想下部隊去;若說不忙,咱們在這裏談上幾天幾夜也毫無問題。我一向反對事務主義,反對那種忙忙碌碌,在我這種位置,就是發號施令,運籌帷幄嘛;有些事可放手讓別人去幹嗎;如果現在突然來個通知,要我回國開半個月的會,我拎起皮包就走,支隊的工作照常進行;如果要忙,我可以天天深入工地,指手畫腳,下屬十二個大隊,一百多個連隊,跑吧,你可以累得吐血。‘食少事繁,豈能久乎?’這是誰說諸葛亮的話來著?忘了……諸葛亮是累死的,事必躬親。……”
孫洪林滔滔不絕侃侃而談,胸中似有萬語千言,一吐為快,我不住地點頭,表示共鳴,有時也提些略有不同的想法,以刺激他的談鋒。
“幾十年來,我有很多的思考,想寫一本回憶錄,正好,我想借你的筆來著書立說,為我孫洪林樹碑立傳哩,比我自己吹自己好。……希望有朝一日,能寫寫今天的援越抗美和昨天的援越抗法,說不定還能使我名垂青史呢!……希望你把我的觀點全寫上,就是受批判也在所不惜。……”
“可是,現在是保密的!”
“曆史,不管將來如何評價,凡發生過的,就會永遠存在,有的不能抹去,沒有的不能硬加。……”
“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所以我這次到越南來深入生活,是為將來的創作進行積累。……既然抗美援朝能寫,抗美援越也一定能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