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傷愈出院回昆嵩的14號公路上,黎文英的遊擊隊引爆了地雷炸翻了他的吉普車,繳獲了他的背囊。

他死了嗎?康妮還在西貢等他嗎?他的“菜園理論”對威斯特莫蘭的戰略決策有影響嗎?不得而知。

我應該怎樣來評價安德森的行為呢?我怎樣來理解他的菜園理論呢?能理解為“一個美國軍人在越戰中的彷徨與覺醒嗎?”他好像已經摸到了美國幹涉越南必遭失敗的大門口,卻始終邁不進真理的門檻:那就是戰爭的正義性和人民性。

在1937年到1938年期間,美國軍事觀察員卡爾遜和英國駐華武官司品烈都訪問過抗日模範根據地晉察冀邊區。他們也都提出過這樣的問題:“你們這些遊擊戰爭的戰略戰術應屬於軍事機密,你們印成小冊子,不怕落進敵人手中嗎?”

得到的回答是:“敵人熟知我們的戰略戰術,並且企圖找到對付的方法,但都不靈。

因為我們的戰略戰術,是建立在人民戰爭這個基礎上的,任何反人民的軍隊都不能利用我們的戰術。”

安德森提出了這個問題,“為什麼南越不能向北越滲透?為什麼南越的共和軍不能到北越去打遊擊?”卻沒有找到答案,也許他已經意識到了,卻不敢正視它,或是不願承認它。

孫支隊長不在支隊部,有些問題,無法向他提出,我得獨立思考,也許這些抽象的概念不是作家應該思考的問題,應該到施工現場去捕捉那些形象的場景。可是,我受多年政治宣傳工作的影響,很容易陷入曆史的探求和邏輯思維,不管它是短是長,我隻能按自己的思維習慣去觀察社會思索人生,正像我不喝酒、不吸煙,我喜歡對著稿紙和文件浮想聯翩。

安德森提出的種種困惑和思考,在朝鮮戰爭中,美國的決策層就曾經反複論證過,但他們仍然在越戰中重蹈了朝鮮戰爭的覆轍,而且陷得更深,敗得更慘,第一流的智囊反複論證之後,反而作了愚蠢的賠了夫人又折兵的選擇:在朝鮮戰爭之初,美國的全球戰略方針就分為兩種主張,聯合國軍總司令麥克阿瑟主張亞洲第一,力主把戰火燒到中國本土,轟炸中國工業中心和交通樞紐;支持蔣介石反攻大陸,必要時使用原子彈,總統杜魯門則認為戰略重點應在歐洲,甚至認為朝鮮戰爭是蘇聯的陰謀,他認為蘇聯不會參加朝鮮戰爭,而是希望朝鮮戰爭拖住美國的後腿,以便自己在歐洲放手行事。如果戰爭擴大到亞洲大陸,美國就陷進無底洞,沒完沒了,會把自己的血放幹。所以他主張在朝鮮打一場“有限戰爭”,他深知日軍陷入中國泥潭的教訓。他不想和中國作戰。……所以美國在對越作戰中,也是避免同中國發生衝突,明知中國援越部隊進入北越,它卻一字不吭。……即使這樣,它們仍然陷入了越戰的泥潭。

至於安德森提出的要美國回到孤立主義,對共產黨政權要靠內部的和平演變,其實美國的和平演變戰略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不久就提出來了。肯尼迪在1960年10月1日,向美籍波蘭人大會發表的演說中已經講得非常清楚,他說:“我們的任務是奉行一種耐心地鼓勵自由、謹慎地壓製暴政的政策,這是一種期望演變而不是期望革命的政策——是一種依靠和平而不是依靠戰爭的政策。……”

這時,喬幹事給我送來了一捆施工中的模範事跡材料,這是張科長從幾百份材料中精選出來的,第一份材料就把我抓住了,題目是:《工兵二營戰勝大滑坡的日子》。文章中寫著:

1967年9月8日,狂風暴雨襲擊了七連施工地段巴布山,整個工地像沉在墨黑的海水裏,一道道閃電照亮了山林,照亮了剛剛平整的等待支隊來驗收的路麵。雷聲像B一52轟炸機丟下的千磅重的炸彈,隻震得地動山搖,大雨如瓢潑桶倒,愈來愈猛,山洪轟轟隆隆從山崖上直奔而下,像萬條瀑布掛在峭壁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