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快就要回國了,我何不在路過上海時,做做楊淑蘭的工作,讓她跟蘇長寧好說好散呢?……

我像為病人治病一樣,急不可耐地去解除他們的痛苦,我當天就去找蘇長寧,我把新的想法對他說出來時,他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預想到幸福的降臨,激動得全身發顫了。

為了不使他過分激動,我說:“你不能高興得太早,你得有兩手準備:第一,楊淑蘭不見得聽我勸告;第二,你會不會像奧涅金一樣,到頭來再追求拋棄過的達吉亞娜呢?”

蘇長寧有些心神蕩漾了,也許他是了解楊淑蘭的,充滿信心地說:“這兩個可能不能說絕對沒有,但我相信你給我規劃的新藍圖定會實現。……”

人生思辨是無窮的,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有些家庭由於第三者的插入而造成悲劇,像蘇長寧和楊淑蘭這樣本不美滿的婚姻,也許由於第三者的介入使他們早日解體而後各得其所呢?

至於年齡的差距——蘇長寧比白玉琴大十七歲,是不是未來發生裂隙的禍根呢?

這很難說,我想到了羅曼·羅蘭和梅琛葆的極不相稱的愛情。當時,羅曼·羅蘭才25歲,可是梅琛葆已是73歲的老奶奶了!在他們的真情實愛的精神交流中,梅琛葆簡直變成了沉入愛河而不能浮起的17歲的少女。

這種奇特的戀情,在世界上雖然不能說絕無僅有,卻也確實不多。更何況那是詩人作家藝術家的並非理智的羅曼蒂克,而蘇長寧和白玉琴卻不是那樣的人,他們實際多於浪漫,這種階段性的戀情能否持久?可是,愛情往往隻接受感情的命令,勇敢得怕人,有時像高山瀑布的狂瀉,你想攔截它嗎?它必然激浪翻滾奪路奔走!

這是多麼微妙的人生現象。

蘇軍醫好像突然變得年輕了,夜間幾次起床去查看幾個病情嚴重的病人(這本應是值班護士的事)而無倦意,第二天一早便去黎東輝那裏為我去奠邊府的事情奔波,眼睛裏流露出欣欣然的神采,似有一種溢滿胸臆的熾情無法排遣,而從雙瞳中湧迸散發出來,奕奕照人。

我到病室裏去訪問傷員,他叫劉明福,是安徽麻埠人,他是為救一個越南老大媽而中了菠蘿彈的,背上打進30多粒鋼珠,全是盲管傷。他說那位老大媽天天來看他,非要他留在越南做她的兒子不可!她的兒子在南方犧牲了,她要跟這位中國青年相依為命。劉明福說,過些日子他就要轉送回國去治療了,可他不願意傷那位越南老大媽的心!劉明福神色淒然地問我:

“首長,你說我該怎麼辦呢?我若走了,老大媽會難過的,甚至會死的,若是沒有國界,我真想把她接到安徽老家去。……我救了她的命,可是救不了她的痛苦。……”

這又是一個無法解決的難題。這時,我的眼前忽然一亮,光彩照人的女護士長來巡視病房,順手給了我一張紙條:

副政委:用謝謝不能表達我內心的感激之情,我隻能說您這次到越南來給我們帶來了幸運。白玉琴。

我盯視著那娟秀的行筆流暢女性十足的字跡,呆愣了好久:不禁自問:我真的能給他們帶來幸運嗎?我是被迫陷入這場感情糾葛的漩渦之中的。我被他們推上了左右他們命運的懸崖絕巔,指點他們走出迷津或是墮入危途。但我願意為他們的幸福去盡力,至於能否使他們獲得幸福,我是無法預想的了。

我又想到昨夜蘇軍醫如此熱切地去關照病員,是不是去向白玉琴通報我的態度的改變,願為他們推開伊甸園的大門而奔波呢?不然,白玉琴怎麼會來表示如此謝意呢?

他們趁機把我推到不能後退的地步。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歸國後就去做楊淑蘭的思想工作去吧!隻準成功不準失敗!你是以你的諾言作抵押的,你既然自立了軍令狀,你就向人世間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悲歡離合的戰場拚搏一番吧!他們真是一對“狡猾狡猾”的戀人了!不管怎麼說,領受別人的感謝總是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