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季攻勢得失之探求
在去奠邊府的前一天,情況突然有變。黎東輝接到越北軍區的通知,聽軍區有關南方革命形勢的傳達,主要是對春季攻勢的總結,包括經驗教訓的研究以及今後鬥爭方針的探討。這是一個極有價值的會議,如果他能無保留的向我介紹一些內情,我將受益匪淺。
三天會議之後,我想去看他,但我怕見阿娟,隻好等待我們同車去奠邊府時,請他介紹一些有關南方春季攻勢的情況,結果,蘇軍醫卻陪他到支隊來了,孫支隊長熱情地迎接他。兩位老戰友和老同學自然要傾訴衷腸,我也自然包括其中,蘇軍醫也在座。
“是這樣的!”黎東輝剛剛落座就說,“文英來信說,他現在住在河內人民軍總醫院裏。……”
“怎麼?又受了傷?”我關切地問。
“是這樣的,他的腳受傷後,因為戰鬥需要,他又帶傷上了火線。結果傷口再次感染化膿成了頑固傷,他在河內重新開刀,想回家來休養,人民軍總醫院把他轉到安沛人民醫院,如果僅僅是幾天換一次藥的話,我想還是讓他回到竹籮村來,由咱們衛生隊幫助換換藥就行了,有困難嗎?”
“這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的,”孫洪林說,“我派車由蘇軍醫去接他來就是了,正好,我們支隊有個司機因翻車受了重傷,還在河內人民軍總醫院裏,一道把他們接回來就是了。……上次文英回來休假,我沒有見到他,也許已經把我忘了!”
“哪能呢?你來越南時,他已經7歲,你回國時,他12歲,他是很敬佩你的!”
“大概你把我的過五關斬六將告訴他了?”孫洪林笑笑說,“喬幹事翻譯的文英的家信我看過,我覺得他是個很有謀略頭腦的軍人,將來比我們強!”
“你以為他對春季攻勢的看法有道理嗎?”
“當然有道理,你的看法呢?”
“他隻說了一麵道理,”黎東輝說,“他不了解全局,我不是說春季攻勢沒有缺點,但總的來說應當肯定。……”
蘇軍醫對此沒有興趣,告辭而去,孫支隊長打開了一瓶五糧液,我們三人在他的宿舍裏開始了深談。通訊員機靈地弄了兩盤下酒菜來。
“我在巴布山施工段時,有人認為南方解放力量的春季攻勢,有點像中國抗戰時期的百團大戰,”我想以此刺激起黎東輝的談鋒,進一步說,“百團大戰是有爭議的,有的認為戰績輝煌,有的認為戰略上有所失誤。”
“這在南京軍事學院早就探討過,”孫支隊長說,“它和南方的春季攻勢不同。”
“關於百團大戰的得失有結論嗎?”黎東輝問,“有哪些不同?”
“爭論往往是各執一端,”孫洪林說,“有人認為得不償失,有人認為得大於失,因為不在於我方傷亡大小,而在於當時中國抗日戰爭中存在著三角鬥爭,按著兩方相爭三方得利的法則,戰略上的確有檢討之處。這是我的看法,不管軍事上取得多麼輝煌的戰果,也不管付出多麼慘重的代價,首先是把正麵戰場上的日軍吸引到解放區來,造成解放區極大困難,倒是減輕了國民黨軍隊的壓力。……”
“我同意你的觀點,”黎東輝說,“這次越北軍事會議上,對春季攻勢也有不同看法,但是基本上還是一致的。……”
他們兩人酒量幾乎相等,還像13年前那樣,馬馬虎虎地碰碰酒杯就各自一飲而盡。我用茶相陪,慫恿他們飲酒,我深知三杯酒下肚,無話不傾吐的道理。
“不過,你說話可要當心,”孫洪林對黎東輝笑笑,然後用筷子指指我說,“他會把我們的談話寫到書裏去的!”
“我守著本家同誌一向是直言不諱,不像你,把話放在肚子裏,卻要我來替你說。”
兩人碰杯,然後對我說,“本家同誌,把我這句話寫進去。”
“我一定秉筆直書,有聞必錄,但我不能保證就能出書,也許隻能在我的筆記本上藏著,委屈了你們的高見。……”
黎東輝概略地向我們介紹了發動春季攻勢的背景:“這種大規模的攻勢,在越南抗法、抗美史上可以說前所未有,這標誌著抗美戰略的重大轉變,也就是從人民戰爭或者說是叢林遊擊戰爭轉變到常規戰爭。……”
“這一點,我倒同意文英的意見,這個轉變似乎早了一點,所以給解放力量帶來了巨大損傷,在軍事上並沒有達到預期目的。……”孫洪林說,“同火力強大的敵軍進行常規戰爭,文英說得對,就等於以己之短就敵之長,傷亡必然很大。……”
“這一點,文英當然說得有道理,但他不了解這個戰略轉變的深刻背景。”黎東輝說,“這一點,我在南方時,就有了初步的體會,美國的消耗戰略和焦土政策,嚴重地破壞了南方的農村,殘酷的‘自由開火區’無異於日軍在中國製造的‘無人區’,數以百萬計的農民為了躲避轟炸和炮火離開家園。由於進入叢林生活困難,這就被迫流入城市和美軍在基地周圍設置的難民營……這樣,解放武裝力量賴以生存和壯大的社會基礎就被破壞了!那麼,這些難民離開了家園和土地,既不能支援遊擊隊,也不能參加遊擊隊,便成了寄生性的戰爭旁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