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和中國不同,”我頗帶感慨地附和說,“越南南方的回旋餘地很小,美軍和南越偽軍的火力和機動力量肯定比當年的日軍強大!”

“當時,中國農民支援戰爭的動力,除了民族氣節外,還有獲得土地,改善生存條件,為了將來能過好日子,願意付出犧牲的代價。……”

“紅軍時候是打土豪分田地,抗日戰爭是減租減息保家保田。……”

“可是,越南南方,美國的瘋狂轟炸,改變了一部分農民的心理,在要求分得土地改善生活、取得政治民主方麵不但無望,而且家園生命都無保障時,他們求生存求安全成了主要目標,死亡壓倒了氣節,剛才說了,難民隻有極少數散入叢林,而大量地湧入城市,據西貢有關部門統計,南越各大城市有近50萬名妓女,有30萬年輕婦女在南方12個城市郊區官辦的娛樂中心服務。……這就出現了一種我們不太理解的趨勢,人民戰爭失去了人民。……”黎東輝覺得這個詞不確切,因而解釋說,“中國同誌把軍隊比作魚,把民眾比作水,可是南方的情況成了天旱水淺養不活魚,隻能靠北方向南方輸送。

……我還可以再補充一點,在中國,解放區的革命力量在敵人掃蕩時,還能保護民眾的安全,而在越南南方麵對敵人的狂轟濫炸,解放力量就很難做到這一點。……根據美國軍方公布的資料,解放力量控製的農村人口,隻占南越總人口的百分之十七!這樣,解放區的兵源財源必然短缺,征兵征稅自然給解放區增加了難以承受的負擔,越來越困難的局麵也給解放力量的士氣帶來不利影響。……這就迫使我們由農村鬥爭轉向城市鬥爭。”

“這些情況,”我說,“是我以前沒法理解的。”

“在1966年,黎筍同誌就曾預想到這一點,”黎東輝思忖了一下,呷了口酒,繼續說,“他曾指出:即使總起義和總攻勢不一定直接造成最後勝利,但它至少能嚴重損害美國的戰爭意誌和西貢政府軍,為它的最後崩潰準備條件。……我想,春季攻勢,這個目的還是達到了。……”

我看到孫洪林有點不以為然的神態,卻沒有說出來,隻是從側麵問道:“這次春季攻勢的具體戰果和損失,有個約略的估計吧?”

“發動的規模,文英的信裏已經說了一些,還不全麵,除了他提到的那些地區外,還攻擊了南方中部的茅莊、歸仁、綏和和金蘭灣的美軍基地。對西貢達官顯貴的療養勝地和南越軍事學院所在地大叻,也進行了攻擊,投入了六個營的兵力!最猛烈的還是南越北部,靠近17度線的順化、廣治,還有峴港、朱萊、芙拜,當然,焦點還是溪山!……”

“攻占了幾座城市?”孫洪林還是以提問表示自己的保留。

“有些城市攻進去了,但無法占有它,據說堤岸、嘉定兩城,許多街道都炸成廢墟,尤其是檳枷,被炸毀了一半,威斯特莫蘭的名言是:‘要拯救這個城市,就必須毀滅它,’順化戰鬥最為殘酷,我們的意圖是想攻占這個古都,它可以造成國際影響,激戰了三個禮拜,拿下了皇宮,我軍和守軍進行巷戰,每座房屋都要反複爭奪。……”

“結果還是退了出來,”孫洪林說,“枉自消耗了有生力量。……”

“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我也覺得黎東輝對春季攻勢肯定的太多了。“主要是消滅對方有生力量,不在一城一地得失。”我又搬了幾句中國革命戰爭的經驗。……心中暗自思忖,也許正因為解放力量春季攻勢的失利,才促使北越坐到談判桌上,換取了今天北緯19度線以北的停炸吧?因無把握,不願輕易說出。同時我看到孫洪林在這方麵也出言謹慎,不像他當年給黎東輝當顧問時那樣坦直激烈了,隨口問道,“這次攻勢的損失應該怎麼看?聽說有許多部隊又退到越老、越柬邊境去了。……”黎東輝當然也看出我們的保留,好像不願說出損失的數字,但他承認解放武裝力量需要進行較長時間的休整,主力部隊損失過大,被迫疏散,士氣也受影響,處在秘密狀態的基層的革命組織,在總攻勢中暴露出來,敵人來了個大搜捕,基層幹部損失達百分之三十以上。

我們三人共進午餐。黎東輝飲酒有些過量,在孫洪林的床上睡到下午三點鍾才起身告辭,決定等把文英安置好了之後,我們再去奠邊府。

黎東輝走後,孫洪林又讓我坐了下來,對春季攻勢講了許多自己的見解,他說:“春季攻勢,無論怎麼解釋,它是南方鬥爭的一個挫折,因為我們現在缺少必要的資料,我想,黎東輝也不一定真正了解南方的實情,黎文英的信雖然隻是局部情況,倒也反映出解放力量的巨大損失。如果你有興趣,歸國後,到軍區資料室去查閱一下有關國際情況資料,其中準能查到西方對春季攻勢的看法,找到一些雖不精確卻可以看出大概情況的數據,經過比較,就可以接近實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