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這個喬文亞在將我的軍,細想一下也不過是以攻為守。他是在為自己的行為進行辯護,爭取我的支持和諒解。如果我在這裏和喬文亞展開爭辯,我可以寫一篇萬字長文回複他的“挑釁”,因為世上沒有絕對自由的東西,對於愛情的禁錮、愛情的專一、愛情的自由乃至性解放和杯水主義,並不是今天才爭論的課題。遠在“五·四”運動之前,早就爭論得沸沸揚揚,注定得不到完美的解決。誰也難以逃脫利弊互見的規律。毫無疑問,我是屬於感情服從理智、自由服從紀律的一派,如果援越部隊都像你喬文亞一樣,到越南來浪漫蒂克一番,那麼援越任務將很難完成。當安娜·卡列尼娜投身到火車輪下時,她應該想想她追求的愛情是真正的愛情嗎?她得到了什麼,她破壞了什麼。她向人世間提供的是榜樣還是教訓?她是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她的行為有沒有侮辱和損害別人?不少評論家的同情是在卡列尼娜一邊,說她是以死來表示對上流社會冷酷、虛偽、狡詐的抗議;那麼下流社會有沒有愛情悲劇?那麼,你喬文亞,你蘇長寧絕對不是十八、十九世紀的貴族階級,你們的愛情悲劇的發生應該怪誰呢?

誰反對愛情至上?你們在中學裏就讀過裴多菲的“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的詩,到底應該什麼至上?我不能不抑製住抗辯的激情繼續讀下去!

這也許是一種天意。本來,我是應該陪您去奠邊府的。可是,由於黎東輝親自陪您去,我就沒有去的必要了,既然用不到翻譯,張科長去比我去更好,奠邊府的高炮團裏他有熟人,安排你們的食宿他比我更有利。我的急腹疼不是真的,因為我必須和阿娟相見。因為她告訴我已經懷孕,我猶如當頭受了一下重擊,一時間手腳冰涼眼前發黑,身子一晃,險些兒跌倒。……我說得了急腹痛自然有人相信,當時我的樣子的確像是個得了重病的人。我和阿娟相約找個機會從長計議,隻有蘇軍醫能夠幫助我們。也許我和蘇軍醫是同病相憐,內心隱秘互不相瞞。

在您跟我深談過之後,我曾經下決心和阿娟斷掉。根植在心田上的愛苗若想連根拔除,必然帶著血肉,而且極其容易複萌。……同時,我也想到,如果此時我再回避不見,那就等於始亂終棄,使阿娟受到雙重打擊,我於心不忍,既違背我的本意,更違背為人的道德。……

住在醫療隊裏,我就獲得了自由,我和阿娟又回到了那所被廢棄的竹屋。我們兩個都像心誌精力俱已衰竭的人,互相偎抱著卻沒有任何快意,隻有絕望和悲傷,兩顆心緊貼在一起,就像釘在針下的蝴蝶翅膀簌簌顫抖,卻又覺得那個小生命在呼喚我們。

如果不是那個小生命緊揪住我們,我們有可能雙雙跳崖,做一個當代羅密歐和朱麗葉。我們的第一個決心就是把我們兩人愛情的結晶——嬰兒(不管是男是女)生下來;第二個決心,就是在不得已分手的情況下,等待相聚的日期。

我們考慮到目前我留在越南沒有可能,因為我們沒處躲藏,支隊必然會派人找我。

而且給中越友誼、給五個偉大的代表、給支隊本身帶來損傷;帶阿娟走也不可能,結果仍然和我留下一樣。

唯一的辦法是我們在合法的情況下重新結合,或者我當作華僑到越南來找她,或者她去中國找我。至於要等多少歲月,不得而知。但是,除此之外,我們找不到任何出路。

阿娟毅然揪下一縷柔發,打了個結,捺在我的手上:“喬!見發如見人,你帶上它,就像帶上我……”

那一幕的確帶有慘烈悲壯的色彩。我們立即計劃聯絡方法:我用什麼辦法找到她,她用什麼辦法找到我?而後又研究,孩子生下來怎樣養活?要不要公開她或他的爸爸是誰?這是兩個難題,一時間找不到妥善的辦法,隻好先解決最容易的:生男叫什麼名字?生女叫什麼名字?

這是最好解決的問題:是男,叫黎念喬;是女,叫喬思娟。

接著,我想起了最靠得住的聯絡方法,這方法來源於地下工作者如何接頭:我們相約,每年的單月第一天,各自到約定的地點碰頭;當時,中越邊境基本上有國無界,兩國邊民多有親友往來,要想見麵並不困難。

越北邊境和中國相通的有三關——友誼關、平而關、水口關。最後確定第一年的會麵地點在友誼關,第二年在平而關,第三年在水口關,周而複始,不見不散。……